从沈如湄这份记录再对照彤史看,舒雅正好在排卵期召见过兰韶云,而那之后,她就没有来过月信。而从起居注上看,自己那几天正好生病,他记得生病期间,跟舒雅没有同房。
仿佛突然被人摁进寒冷的冰潭里,他只觉得四肢冰凉,浑身冷得发抖,整颗心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韶云!”
那次从背后将妻子拥抱,她是这么喊的吗?
她为什么会认错人,只能说明,那个晚上,她被他这样抱过。
只是拥抱吗?那么为什么那晚他会发现她的腰带是解开过的?
她回答的是,午膳吃多了,松开腰带重新系。
但是,她在回答的时候,眼神躲闪,有明显的慌乱之色。
直觉告诉他,她在撒谎。
如果兰韶云解开过她的腰带,那么,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还用问吗?
那件事虽然过去了很久,但是,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后来,舒雅数次召见过兰韶云。而自己都不在场。
舒雅身边的人都忠心耿耿,即使皇后有奸情,他们也不会透露丝毫。
“你将她新婚前一晚还与之共。度。云。雨的男人,依旧留在她身边,你觉得她会忠。贞吗?”
数月前,妹妹沁水的质问,再次袭上心头。
她跟兰韶云在一起,完全是利用吗?会不会也有肉体上的留恋?
然而,当这些回忆的碎片如锋利的刀刃,一下一下切割在心上的时候。另一个景象,霎时间如初生的朝阳冲破云层,将所有的画面都笼罩在那强烈的光辉里。
那就是,舒雅怀孕以后,常常安安静静倚靠在榻上,轻抚着隆起的肚腹,柔声跟肚子里的宝宝说话的画面。
她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他常常不让她发现地久久偷看此刻的她。那个凄厉、仇恨的女子,在这一刻,浑身都散发着圣洁、宁静的美。低垂的长睫,微微卷翘,闪烁着紫色的光晕,如蝶翼般轻颤,眸中的母爱浓浓地从这轻颤间逸出。
不管这个孩子是谁的,对于一个母亲,都是那样重要。尤其对于她这样,原以为自己永远做不了母亲,却得到这样意外之喜的女子。
他如此爱她,爱到,他几乎想要连这个孩子都接纳……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
他这一生,从小就活在母亲的权威下、三弟的光彩下,没少被人蔑视耻笑,连最亲爱的妹妹沁水,多少都是瞧不起他的。
后来,他虽然一举铲除外戚兰氏,夺回皇权。但是,这是倚靠妻子的力量。当时,所有禁军都被兰氏掌握,没有舒雅带来的大漠军队,他根本就没有自己的军事力量可用。
所以,自那以后,他又活在妻子的雌威下。
当然,也有他自己甘愿的成分,他太爱她。
但是,如果他爱她到甘愿当王八,甘愿被戴绿帽子,那他这一生就太窝囊了。那他还是个男人吗!
“你到底是个男人,还是很有血性的嘛。”
他唯一一次打妻子,妻子却说出这样的话。挨打那晚,她反而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曲意承欢。他们有过的最激情的云雨,就在那晚。
这说明,如果自己爱她爱得太过,连她都反而会瞧不起自己。她那样的女人,不是自己多爱她就能征服她。
这样想着,萧羽决定立刻对兰韶云动手,不再顾及舒雅的身孕。
沈俊驰飞快抬了一下眼皮,偷偷观察皇帝的神色。只见萧羽铁青的脸色极缓慢地平复,身体的颤抖也逐渐平息下来。
'文'最后,萧羽慢慢地睁开眼睛,眸中已是一片冰川般的冷静。
'人'“俊驰,这件事。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书'“是。”沈俊驰赶紧用力回答。
'屋'“我们对付兰韶云的事,也要绝对机密,尤其是动手当天,千万不可惊动皇后。”
“是。”
“其实,朕算是给兰韶云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他不动手,他就不会落网。”
“皇上对那畜生已经很仁慈了。”沈俊驰咬牙切齿地说,“皇上您知道吗,兰韶云那畜生,将家里的侍婢身上都烙上伤疤,听姐姐说,是为了模拟……”
见萧羽脸色变了,沈俊驰赶紧跪地磕头:“陛下恕罪!微臣不是有意冒犯天后……”
萧羽敛去眸中的厉芒,脸色转为柔和,俯身扶起沈俊驰:“你何罪之有?你们姐弟已经是朕最贴心贴肺的臂膀,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避讳,明白么?俊驰,你的姐姐,是朕最信任最依赖的女人。朕已经离不开她,这一生,她必是朕的贤内助。朕将披肝沥胆以待她。”
☆、第十二章 引蛇出洞
萧羽记得以前自己的母后害死父皇众多皇嗣的教训,所以自从舒雅怀孕,萧羽就下旨不准各宫妃嫔送礼物。但凡来看望皇后的各宫妃嫔,都必须接受严格搜身检查。并且还下旨,皇后巡查六宫的时候,任何宫室不许点香。一旦皇后出行,不论车马,道路,都严格排查。
总之,事事都做得百密无疏。
不过,舒雅自怀孕,很少踏足昭阳宫以外。
六宫有事,基本上都是到昭阳宫来禀告。
这日,两名萧羽近期才加封的美人,来到昭阳宫看望舒雅。接受宫女的例行检查后,两人向斜倚在大型独榻上的皇后行礼如仪。
“起来吧。”舒雅的肚子已经大得她行动都不方面,说话都有些气喘。
两位美人平身抬目,看见皇后的肚子,都面面相觑。
她们的眼中都写着同样的疑惑:这么大的肚子?不像六个月的身孕,倒像八个月的身孕。
左美人盈盈笑着问舒雅:“皇后看上去很疲倦,是不是孩子动得太厉害?”
舒雅确实最近常常感到体力不支,斜倚刺绣天王送子图的引枕,微微浮肿的手艰难地托着腮,疲倦地颔首:“嗯。”
就嗯了这一下,舒雅就没有别的话了。
两位美人见皇后倦怠懒言,也就不敢造次。互相看看,都有些无措。
半晌,倒是舒雅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左美人说:“昨晚皇上是在你那里吧?半夜将皇上叫走,是本宫对不住你了。”
左美人连忙惶恐道:“皇后切莫如此说,臣妾万万不敢。昨晚皇后胎动异常,皇上来看皇后是应该的。臣妾昨晚也为皇后担了一夜的心,是以今日特意邀上谭妹妹来看皇后,不知皇后今日可好些。”
舒雅轻轻地笑了一下:“太医说,也只能看本宫的造化。如果能度过这两个月,到了第八个月,就会稳定得多。”
谭美人连忙说:“不知道皇后信不信佛,听说楞伽寺的送子观音很灵。无子的去求,多能有子。有子而难保的去求,多半能保。臣妾有位姑母,比皇后的情况严重得多,听说是习惯性滑胎。怀了几胎都滑掉,最后怀这一胎,特意去楞伽寺上香,后来就真的顺利生产,得了个大胖小子。”
舒雅听得心中一动。她从来不信神佛,不但不信,有时还会在心中咒骂神佛。天上若真有神在,为什么人世还有这么多苦难与不公。为什么英勇的外祖父(舒雅有两个外祖父,一个是冯裕,她没见过面。另一个是严子陵,从小供养扶日他们一家三口的那个。两人都是卫宣帝杀死)会惨死,善良的娘亲会惨死,年幼无辜的自己会给人那样糟蹋?
但是自怀孕以来,原本以为自己永远不能做母亲的她,总觉得这是上天为了补偿她,而赐予她的意外之福。她突然之间相信冥冥中有神了,神看见她太苦了,内心太黑暗了,所以用孩子来安慰她、拯救她。
谭美人的这段话就这样被舒雅记在了心上。当晚,她就对萧羽说了。
而这早在萧羽预料之中,但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是吗?真有那么灵?那朕一定要为你去进香祈福。不管是否真有这么灵,宁信其有吧。为了我们的小太子,朕任何机缘都不会放过。”
“臣妾跟皇上一起去吧。”舒雅殷切地说,斜靠在夫君胸膛,满目都是温柔之色。
“朕去就行了。你肚子这么大,现在走几步都困难。那么远的路程,马车颠簸,太危险了。谭美人不是说,她那个姑母当时极易滑胎,孕期根本不敢离开床榻。那么,她一定也是由夫君代为祈福的。后来不也很灵吗?”
萧羽轻拢妻子肩膀,一绺一绺地轻轻梳弄妻子的秀发,他的手势轻柔,眼神温存,心中涌荡着满含痛楚的爱。
他在骗她啊,他是要借她的孕事,对付那个男人,那个极有可能是孩子父亲的男人。
之所以选择楞伽寺,因为当年叶凌风跟楞伽寺的主持是至交。兰素星第一次遇到叶凌风,也是在那里。后来兰素星曾经多次以进香为由,欺骗卫宣帝,在楞伽寺主持的包庇下,与叶凌风在此幽会。
自从叶凌风死,楞伽寺主持就无时不想复仇。
兰韶云如果要动手,那么楞伽寺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碧霄宫的杀手能当场活捉刺客,那兰韶云行刺皇上就是证据确凿。舒雅再不可能推脱说“仅凭一纸供词,你就能判定谋逆大罪?”
在夫君心头思绪翻腾、眸中渐露狠色的时候,舒雅倚在他胸口,一无所觉地轻抚着圆滚滚的肚子,跟自己的孩子低语:“父皇要亲自去为你祈福,你就乖乖的,不要辜负父皇母后一番苦心。乖乖地来到世间,生下来就封太子,金山银海、艳姬美妾少不了你的。父皇母后还会给你请最出色的师傅,让你习文练武,将来成长为雄韬伟略的一代帝王。你看你命多好,所以,你就放心地来到世上吧……”
“皇上!皇上!”正在柔声低语的舒雅,突然惊喜地大叫,“他在动!你看,他在动耶!”
萧羽被打断了思路,恍若从梦中惊醒,低下头,果然看见妻子的肚皮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起伏。那一团鼓出来的东西,忽而在左,忽而在右。
“他听懂母后的话了,他是在回应我啊!”舒雅激动地不住喊着,眼里泪光闪闪。
萧羽神色复杂之极,伸出手轻轻触碰妻子肚子上滚动的隆起。那小家伙仿佛受了惊,躲回去不动弹了,妻子的肚子渐渐恢复原状。
生命的奇迹,让初为人父的萧羽,心里漫起无边无际的柔软和感动。但同时,随之而起的,是无法言说的痛苦。
这个孩子到底……
他倏地俯身,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仿佛想要看到她眼底深处去。
不可能是兰韶云的孩子,那一刻,他心中好似狂风荡过,发出凄厉的呼啸。不可能!她虽然手段狠辣,心机也深,但还不至于如此可怕!
“皇上,你怎么了?”舒雅惊讶地看着萧羽近在咫尺的眼睛。
萧羽的眼睛,其实跟她曾经深爱过的那个人,长得并不像。那个人无论眉毛眼睛,都是乌黑如染墨。
但也不是兰韶云那种冷灰色。
而是一种浅褐色,跟他疏淡如烟的细眉一样,都有一种青烟闲云般的淡远。
这个男子的温润优雅,全都流露在这秀气的眉眼中了。
然而,此刻,舒雅突然觉得这双眉眼有些陌生。
是她看错了吗,为什么觉得夫君的眼里,有阴郁的暗色在浮动。仔细去看,却又不见了。
“没事,只是觉得你变了好多,难以置信。”萧羽掩饰过去,捧起妻子的脸,跟她接了一个长长的吻,缠绵的滋味让他久久不愿离开她的唇。
☆、第十三章 女人心计
这日,萧羽罢朝,亲自去牧京郊外西山腰的楞伽寺进香。一应卤薄、法驾、仪仗、车马,均由分管礼仪的大鸿胪寺卿兰韶云安排。
舒雅的肚子越发大得吓人,行动已是相当困难,连去后苑湖边都觉得吃力,便只在瑶华殿外的廊上铺了软榻,静静地斜躺着。
秋日的阳光洒满了庭院,院中种着几株木芙蓉,午后明亮的阳光透过薄薄的花瓣,仿佛一层朦胧的粉紫色烟雾。
曾经妖媚狠辣的女子,此刻穿着式样有些傻乎乎的榴红百子长袍。袍子上绣满了白白胖胖的小孩,或斗蟋蟀、或戏金鱼,或踢毽子,或放风筝……
袍子底色是榴红色,后裾从软榻上流曳而下,长长逶迤于地,映着淡金色的阳光,全身都透出一种温暖的色调。
被这温暖色泽衬托的,是舒雅大异于往日的容颜。怀孕使得她尖尖的下巴,轮廓变得圆润柔和了。使得她狠厉的眼神,也变得温婉了。那眼睛的形状本来是微微上挑的,但因为怀孕以来常常低头看肚子,眉眼竟好像没有那么挑起了。
全身的柔和光色里,那双苍白到几乎能看到血管的纤手,格外显目。那双手一直轻抚在巨大的肚子上。
最近总是这样,但凡行动和说话的时候,肚子就静静的。但是,只要一静静地躺下来,孩子就会在肚子里动起来。此刻,午后。庭院的寂静里,肚子里的宝宝动得格外起劲。
抚在肚皮上的玉手,一直跟着腹中孩子的移动方向,轻轻摩挲。曾经充满仇恨与阴暗的女子,此刻脸上一直荡漾着柔和纯净的笑意。
这宝贝,动得还真快。明明上一秒还觉得是在胃部,怎么好像在同一时刻,就跑到下腹接近羞处那里了?
舒雅眼睛笑得像月牙般弯起来,这是她以前几乎没有过的笑法。她心里在想,这孩子如此好动,以后肯定是个英武不凡的男性。看来他继承我父汗的东西更多,继承萧羽的东西少一些。
不知为何,她心里蓦地闪过一个想法,这个孩子,若是像他该多好啊。
她将头靠着榻上的软枕,仰起脸来。阳光将温暖的气息拂到脸上,耀眼的光线照得她眼前全是金色的光影,光影离合中,她仿佛又看见那两道修长刚劲的剑眉,那乌黑明亮的长目,那英挺峻拔的高鼻……
一瞬间,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又袭来了,痛得仿佛全身骨头都在格格作响。紫色的眸子在片刻间,又卷起了强烈的波澜。
就在这时,肚子里被狠狠踢了一下。
低下头,右边肚子拱起了一块,几乎同时,左边肚子也拱起了一块。
是儿子在提醒自己吗,提醒自己不要再沉溺于往事?
好的,乖孩子,母后听话,母后不想这些伤心事了。母后想一些快乐的事情啊。
小家伙,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啊。母后想要儿子,不想要女儿,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太难了。母后想要一个雄才大略的儿子,将来母后会尽全力辅佐你……
一边低柔轻语,一边轻轻抚着肚子。刚才那两块凸起,在母亲的安抚下,缓缓地平复下去。而紫色的眸子,也缓缓地沉淀着金色的阳光,一点一点,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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