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萧辰刚刚打败舒雅的心腹爱将薛奉先,正向悬觚山进军。
而沁水,在经过除夕之夜的失。身后,一直没有月信。第一个月,她想也许是推迟了,于是一直等一直等,又过了一个月,还是没有等到。于是,她知道不好。
这日,她以伺候她写诗为由,遣开殿中人等,只留下玉蝉。
她死死地瞪着玉蝉,声色俱厉,“本宫好像怀孕了,你去问你主子,此事该当如何?”
玉蝉吓得脸都青了,惶恐道,“娘娘别急,此事千万不要张扬,奴婢会帮你问的。贤妃娘娘一定会有办法的!”
过了一日,玉蝉给沁水带来一包东西,沁水打开一看,是鲜红的药粉,她凌厉地扫了玉蝉一眼,冷声问,“是红花粉?缪筠要本宫堕胎?难道不怕被未央宫中的眼线发现,告知皇上和太后?”
玉蝉低着头不敢看沁水,只怯怯道,“贤妃娘娘说,你刚刚五十天,堕胎就跟来了一次葵水一样,可能会有一点痛,除此之外,不会有什么事。你只要借口经期腹痛,未央宫里其他人不会发现异常。”
“是么?”沁水冷笑,“你回去告诉你主子,本宫是不怕被太后和皇上知道的。只是看在缪筠帮我救了赫图的份上,我再替她瞒这一次。”
“是。”玉蝉垂首低声答道。
“你下去吧,这药粉我一会儿吃,让我一个人再静一静。”
玉蝉退下后,沁水望着那包药粉发呆,莫名的惆怅如水漫过心间。
这是她第一次做母亲啊,这个孩子,她真的不要吗?
虽然这不是辰哥哥的孩子,但是孩子父亲跟辰哥哥长得很像,这个孩子也会很像辰哥哥吧?
自己这一生,也不知道能不能与辰哥哥结合。虽然自己一厢情愿地认为扶日是自己的父亲,但至今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若是自己一生都无法为辰哥哥生儿育女了,那么若能留下一个像辰哥哥的孩子,不也是一种安慰?
沁水作着心理斗争,静静的殿中只闻铜壶滴漏的声音,时光就在这点点滴滴的声音中流逝。
淡淡的斜阳从西窗映进来,因为未央宫规制很高,窗扇都是用上好的绿琉璃做成,夕阳洒进来都是绿濛濛的,宛若青烟淡雾弥漫在殿内。
最后,还是玉蝉低头走进来,看见沁水还是那个姿势未动,那包药粉也还是那样放着。垂目低声说,“娘娘,贤妃说,娘娘一定是有心上人的。如果娘娘一时心软舍不得这个孩子,那么娘娘与皇上这一世都会纠缠不清了。娘娘如果想要有朝一日回到心上人身边,就绝对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沁水一个激灵,这话仿佛钟磬敲击在心上。
是啊,如果她把孩子生下来,会否长得像辰哥哥还不一定,但肯定以后就摆脱不了高君琰了。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不是辰哥哥的孩子。而她绝对不会为辰哥哥以外的男人生孩子!
沁水一咬牙:“好吧,我立刻就吃,你来帮我。”
玉蝉帮着沁水把红花粉用温水吞服下去。
这晚,玉蝉不敢擅离,就在沁水床榻边打了地铺。
对未央宫其她人等,就说是皇后最近噩梦缠身,不敢独寝,所以留她在殿中陪伴。
未央宫中虽然颇多眼线,但也未生疑。玉蝉本就机灵乖觉,所以最近皇后与玉蝉走得比较近,其她人也并不奇怪。
玉蝉睡梦中似乎听到什么声音,起初她迷迷糊糊间没有在意,但下一瞬间,她猛地惊醒,从床铺上爬起,拿过一个烛台来到沁水榻边。
皇后已经蜷缩成一团,不住地呻。吟,昏暗中看不清她的状况。玉蝉着急地问,“皇后娘娘,你怎么样?”
但沁水已经痛得说不出话。
玉蝉吓得烛台都快要拿不稳,抖抖索索地将蜡烛放在榻边的几案上。俯下身去摸,先是摸到沁水身下大片粘稠,然后又摸到沁水的头发全都被冷汗打湿,身子在疼痛中发出阵阵痉挛。
玉蝉的声音惊恐得变了调,“娘娘,别急啊,奴婢这就去找贤妃想办法!”
玉蝉连忙披了衣服走出殿外。未央宫的人全都睡意沉沉,没人发现一个人影,将寝殿的门虚掩上,然后飞一般往后苑跑,从后苑小门出去了。
玉蝉走后,沁水被剧痛绞得模糊一片的意识深处,蓦地裂开一个清明的念头:我不能死在这里,我只能死在辰哥哥怀里。
她咬紧牙关,拼尽全身力量,从床榻上爬下来,爬过玉蝉的铺位,向殿门爬去。
烛影昏昏的寝殿内,隐约可以看见光亮的地砖上,顺着她爬过的路线,逶迤着一道殷殷暗红的痕迹……
剧烈的痛楚在腹部底处坠着,搅动着,蔓延着,肆虐到四肢百骸,痛得整个人都仿佛在一寸寸碎裂。
她这一生,从来没遭遇过这样剧烈的肉体疼痛。
痛得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凭着下意识往门口爬。
爬着爬着,模糊的视觉里,渐渐浮现出一片光辉。
在光辉的中央,站着她视之为神的那个男子。
地上的积雪反射着明晃晃的日光,辰哥哥高大伟岸的身形,迎着烈烈寒风。浅麦色的肌肤好像金子一般发出淡淡的光辉,精瘦坚实的胸大肌和八块腹肌,宛如千锤百炼的金砖。
然后,他扑通一下子跪在了雪地里。
下一个瞬间,冰消雪融,眼前展现的是深绿色的水域。
冰寒刺骨的湖水将她淹没,寒意一直浸透到骨髓深处。然而,辰哥哥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宽厚温暖的胸膛传递过来融融的暖意,将自己整个一生都融化在他的怀里……
——那年她八岁,在放焰火的时候衣裙被燃起来,当时在场的,有父皇、有羽哥哥、有隽哥哥、还有许多侍卫、内侍、宗室的其他哥哥们。
却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火焰吞没,只有辰哥哥,想都没想,第一时间冲过来,抱起她,飞身跃入冬日冰冷的湖水里。
这个在八岁那年抱着她跃进冰湖的男人,这个为她在雪地里跪了一整夜的男人,是她这一生的至爱啊……
脑子里不断掠过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奇迹般的,剧烈的痛楚渐渐离她远去。
“辰哥哥……辰哥哥……辰哥哥……”
唇齿间不断轻呼着这个心爱的名字,她的手终于触到冰冷的殿门。
然而,她的力气也在这一瞬间用尽了,无论如何,都拉不开门。
可是她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啊,她想要喊,却痛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刚才她一路爬过来,撞翻过几案、花瓶,却都没有将宫人引来,看来是睡得太熟了,自己就算是喊也未见得有人听见。
该怎么办?
我不能死……不能死……辰哥哥,我爱你,我那么爱你,请你给我力量吧,每次在我最危急的时候,都是你来救我,请你再救我一次吧。你听见我在呼唤你吗?辰哥哥,你是我的神啊,你会保佑我的,对吗?
一定要再见到辰哥哥,这样的念头,让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她体内涌出,她一用劲,竟将寝殿的门缓缓掰开了……
☆、第十一章 复仇公主(1)
玉蝉跑到淑景宫时,缪筠已经睡下了,从梦乡被吵醒,莺娇燕懒,鬓乱钗横,语气烦躁,“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娘娘,那药粉给皇后服用了,好像情况不大好,像是……像是血崩了……”
缪筠细长凤眼微微一睁,然后,一片兴奋的红光笼罩了她的媚脸:
“太好了,这正是慈航道长所预言的血光之灾,果然灵验了。看来皇上今夜也要遭灾了。慈航道长……果然是活神仙……”
缪筠兴奋得觉也不要睡了,披着玫瑰色丝绸抹胸长裙,从床榻上下来,“玉蝉,你就呆在本宫寝殿,现在不要出去。咱们等着祸乱大起吧,嘻嘻嘻……”
玉蝉呆住了,惶恐地问,“娘娘,你的意思,不管皇后了?”
“管她有何用?慈航道长预言的灾厄,谁能逃过?”缪筠凤目斜挑,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
玉蝉咬着下唇,细眉紧蹙,突然一跃而起,“不行,我要救皇后!”
“你敢!”缪筠厉声喝道,“来人,把她给我看押住!”
玉蝉是从正门拍打宫门进来的,所以淑景宫的人都起来了,几个内监就在殿外侯着,立刻听命进来拦住了欲往外冲的玉蝉。
玉蝉大叫,“娘娘,人命关天啊!”
却立刻被丝巾堵住了嘴。
淑景宫里闹这一出的时候,未央宫里仍是死寂沉沉的一片黑暗。
月色隐隐,树影参差。
就睡在沁水寝殿东厢的一个贴身伺候的侍女,穿过庭院去如厕,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走着。
忽然,她的脚步定住。
皇后的寝殿门开了一人宽的缝,有微弱的烛光透出,一大滩暗色的水泊一直流淌到廊檐下的台阶,再顺着台阶滴滴答答地流淌。
台阶下,竟仿佛躺着一个人。
侍女捂着嘴几乎大叫出声。
双腿筛糠般抖着,慢慢走过去,俯身一瞧,一声高亢尖利的惨呼霎时迸发:
“来人啊!来人啊!快来人啊!”
这一切变乱发生的时候,皇帝仍在他的含元殿东堂批阅奏章。
殿内寂静无风,烛光明亮,在年轻的帝王俊美的脸上,晕染了一层浅红的光晕。
这张脸虽然俊美无双,但眼角眉梢、唇际腮边,都透着说不出的阴鸷。
突然有人推门而入,一阵风吹得烛光缭乱摇曳。
“皇,皇,上,不,不好了,皇,皇后娘娘,她……”
高君琰慢慢地抬起剑眉,“你慢慢说好不好,就是皇后娘娘薨了,你也得把话说清楚不是?”
报信的小太监没想到皇帝的态度如此轻松,甚至带着一丝玩世不恭,倒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高君琰最心腹的总管太监庆生最是了解皇上,在一旁提醒小太监,“不要着急,再大的事,能大过前线战报?你慢慢说。”
小太监从话音似乎琢磨出来,皇帝对那位幽禁的皇后,并不在意。所以,如果是小事,就不要拿来打扰皇帝了,除非是皇后死了。
所以小太监缓了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未央宫的宫人发现皇后流血不止,气息奄奄,已经着人去请太医了。”
高君琰几乎要笑喷,“血流不止?皇后好好地呆在未央宫,怎么会血流不止?爬树摔下来了?如厕掉粪坑了?”
未央宫的小太监偷眼看着皇帝,见皇帝不但不着急,反而笑得那么没心没肺,倒不知道该不该请皇帝过去了。
高君琰笑罢,似乎是随口问了一句,“太后到了么?”
小太监一愣,“呃?半夜三更的,奴才们不敢去打扰太后。”
“太后会去的。”高君琰冷冷一笑,振衣而起,“好吧,朕去看看。坐了一晚上,就当舒经活血吧。”
高君琰几乎与余太后同时到达。
母子俩在未央宫门口相遇,高君琰虽然恭恭敬敬地参见了太后,嘴角却掠起一丝阴冷的笑,“但凡涉及皇后,母后总是很及时。”
余太后半夜起身,穿得随意,一袭深碧色绣百合花的大袖连裳,搭配了一条金凤云纹月白披帛。面容仍是冷若冰霜,对于儿子的刻意讥讽,只是淡淡颔首,并未作出回应。
母子俩刚进入椒房殿外间,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太医从内室出来,在余太后的坐榻前躬身行了礼,又对侍立在榻边的皇帝恭施一礼,鬓边微渗冷汗,垂首不敢说话。
余太后柳眉轻拢,“吴卿,皇后的情况如何?”
“行针服药后,血已止住,暂无大碍。”吴太医引袖拭一拭额际冷汗,答道。
“皇后究竟是什么病?竟会引起大出血?”
吴太医胡须微颤,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余太后细瞧之下,心中疑云愈浓,清丽的眉目染上冰霜之色:
“哀家问你话。”
清冷的一句话,让吴太医浑身一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
“是堕胎不尽,引起的大出血。”
“什么?!”余太后声音尖利,霍地从座位上站起,手紧紧摁住坐榻边的鎏金镂空凤纹凭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高君琰也愕然地扬了扬眉。
吴太医已是冷汗涔涔,声音发颤,“皇后已有五十日身孕,服用红花后,胎囊并未排尽,是以造成血崩……”
“五十日身孕!”余太后遍体战栗,脸色煞白,惊恐的目光移到儿子脸上,死死盯住,“琰儿……”
高君琰既震惊又无辜,愣愣半晌,眼中忽然闪过诡谲的光,心想,索性就认了,正好试探一下母亲,哼,什么血光之灾,朕才不信。
这样一想,高君琰故意呵斥吴太医,“你说什么?服用红花?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谋害皇嗣!庆生——”
“在。”
“给朕彻查此事!”
庆生还未来得及应命,余太后身子摇晃了两下,高君琰连忙扶住,“母后!”
“琰儿,你跟皇后,已经……?”余太后紧紧盯着儿子,眼里布满惊骇、恐惧、自责、痛苦,“你和她……”
终于承受不住瞬间震荡在心内的诸多情绪,余太后白眼一翻,往后栽倒。
高君琰及时地一挽,让母亲倒在自己的臂弯里,慢慢将母亲扶到榻上,喝令太医,“还不快帮母后看看!”
吴太医给余太后行针的时候,高君琰让余太后身边的心腹侍女去内室照顾沁水,命令未央宫所有的宫人在庭院里集合。
廊下宫灯照耀下,高君琰目光沉沉,从未央宫诸人脸上一一扫过:
“未央宫所有的人都到齐了?有没有少了谁?”
“回禀皇上,少了玉蝉。”
“她去哪里了?”
大家面面相觑,都很纳闷,大半夜的,玉蝉能去哪?
一个侍女说,“启禀皇上,今晚皇后只留玉蝉一人在殿中伺候。”
“既然在皇后殿中伺候,怎么会凭空消失了?”
又一个侍女说,“启禀皇上,奴婢发现皇后的时候,皇后一个人从殿内爬出来,显然是想要求救。”
高君琰听着这诡异的一幕幕,凝眉深思。
首先,因为母亲禁止,自己就见过沁水一次,这孩子肯定不是自己的。
其次,这红花是从何而来的?是沁水害怕奸。情暴露,自己弄来的?还是有人害她?
再次,这个玉蝉是怎么回事?为何会突然消失?莫非这桩奸情她是知情者,甚至红花都是她找来的,所以出了事她就逃逸了?
不管怎样,现在的关键,是搜出这个玉蝉。
☆、第十二章 复仇公主(2)
这一夜,南楚的后宫鼎沸了。
前往六宫搜索的各路人马,最先回来的,便是淑景宫的那一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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