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魏远争一激灵,朝那小厮喝道:「还不快叫人去找江南!」
那小厮身子一抖,跌跌撞撞跑出屋,魏远争后脚便要跟了去,忽然瞥见一旁衣柜门虚掩着,堪堪露出一截青色衣角来。
像是有人。不会是被……
不详的预感涌上魏远争心头,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哗」地拉开柜门——真的是江南。魏远争吓出一身冷汗,忙用手去探他鼻息。
「呼——」活着,魏远争长吁了口气。
但看这情形,该不是也被下了药了?这么一想,魏远争抓着江南胳膊一通摇:「江南,江南。」
江南一下惊起,身子往里挪了下,看着魏远争却是说不出话来。
「江南。」魏远争又叫了一遍,关切地探了他的额头,「怎么了?跟中了邪似的。」
「门。」江南猛地把头别过去,「关上门。」声音轻不可闻。
「什么?」魏远争一时没听清,小半个身子凑进衣柜里。
「……呃?」
「老爷……」小厮冲进来,看见屋里情形,呆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咳——出,出去。」江南手臂箍紧了魏远争的后背,勒得他话都讲不全了。
小厮反应过来,得了赦令般跑出去,临走还不忘掩了房门。
怎么办,怎么办,魏远争脑中闪过千万种念头,最终还是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僵在原地。
「你……」
有什么一点点,缓缓渗进他衣上,千丝万缕。
哭了?
恐怕连江南自己都没意识到,那样抱紧了他哭泣是多么暧昧的事情。只是当泪水溢出时,江南有些惊讶它为何能滴落地如此自然,仿佛种子一旦埋在泥土里,便要盘根错节。
温暖的手掌开始有节律地轻拍他的后背,一下一下,江南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忽然想起幼年时父亲在夏夜的知了声中哄他入睡。
知了,知了,知了——
声音不停不停,在他耳边流连不去……
那样轻柔的安慰,却往往令情绪决堤,伴随着心中仲夏夜交织的场景,让本该抑制的泪水汹涌地不带任何理性。
第八章:莫相忆,夜月溪篁鸾影
等到分开,江南才担心,担心他问那句为什么。
为什么?那样他该怎样回答,又该回答些什么?
红着双眼抬头看他,问他:「能相信你吗?或是……相信我好吗?」声音带着哽咽的轻嗝。
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魏远争凝神注视着江南,疑惑:「叫我相信什么?」
那双盈了水的眼眸一下黯了,让魏远争没来由地于心不安。
沉默……在江南即将开口时,魏远争却点头。
躲在黑暗中的少年怔怔看他,哆嗦着问:「不问为什么?」
「你不想说?」
「嗯。」少年诚实地回答,这样的问话叫他意外。
魏远争一下笑起来,唇边绽开了温柔的涟漪。
「哦……」江南突然读懂了他的笑容,「玉刀,是召云公主的。」这句话他没有撒谎。
「召云公主,你是说已逝长公主?」魏远争惊诧地问道,却又暗中松了口气,幸好不是九哥。
「嗯。当年召云公主送了它给我父亲,父亲他,是自杀……」这句话,他也没有撒谎。
「你父亲,为……」想到刚才的允诺,魏远争的话哽在了喉间。
江南叹了口气,「父亲一直思念召云公主,也许,是难忘故人。无处话凄凉……」终究还是骗了他。
情之一字,真要以死相纠?魏远争百万个不解,又不知从何推敲,这事,谁懂?
「这些天,实在闹剧一场……」江南又道,透着无力同凄凉的气息。
魏远争手掌抚上他头顶,「什么也没发生,你是我的客人,不是吗?」
「四公子。而今闹剧散了,我,可以不走吗?」这一问,带了十二分的心虚。
「笨蛋——」
江南知道,又一朵笑颜的花,在他面前的空气里绽放。
「在府里干活,行吗?」
「怎么,想当大夫,专门灌我药?」魏远争说着,揉乱江南的发。
呵呵……两人都如释重负般笑起来。
「出来吧,怎么喜欢躲柜子里睡觉。」魏远争拉他出来。
江南脚着地,步子有些虚浮,马上寻了张椅子坐下来。「外面太亮……」他说。
这是旁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秘密,或者,是怪癖。有的人会喜欢铁锈的味道吧,就像江南他喜欢黑暗一样。
那么纯粹的黑色,分明一无所有,为什么能让他心安呢。
呵……外面的光,好刺眼。
「外面太亮?」魏远争默默重复,光,好亮……「下次不要了。」认真地对江南说。
「呃?」
「躲在柜子里,很吓人诶——」魏远争补充道,语气轻松。
江南扑哧一笑,明媚不已。
待魏远争走出房门,小院里三三两两,下人小厮们正扎着堆儿叽叽喳喳。
「老爷」「江公子……」「他们……」
「咳——」魏远争板起脸假意干咳了一声。
「老,老爷。」喧哗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魏远争甩甩衣袖,迈开步子从众人当中穿行而过,仰着头目不斜视,面上却有些发红。胸口还有些湿哒哒的,不会是,那孩子的鼻涕吧——
「咳——」魏老爷身形一抖,背着众人笑起来。
夏天是真真来到了,伴着绿荫花香,满院葳蕤。
这日晌午,日头正毒,主子下人个个都寻那凉爽的去处,不愿往外跑了。
外头却来了个衙役,说是府台大人有请。
魏远争正嚷着叫楚儿快些去拿冰镇的酸梅汤来,听人一传话,只得去换上闷热的朝服外出。
仰头灌了一碗酸梅汤,见那瓮里还剩下许多,一转念,魏远争复又退回几步,对楚儿道:「乘还冰着,你们把这酸梅汤分分喝了。江南那儿,也找个人送些去。」
江南平常就是一副爽利的样子,比魏远争耐热的多。小厮拿着酸梅汤,用两只青瓷碗装了,说是老爷叫给送来。
江南一听,「四公子人呢?」
「刚府台大人差人,请了老爷议事去了。」小厮答道。
「出去了——」江南偏着头嘀咕一句,打发了小厮,一个人走到书桌前拿了本医书看起来。
这一看就是一下午,吃过晚饭,江南忽一拍额,「真是糊涂,又看起些没用的东西来。」将医书、诗册统统收起,捧过《国策》参详起来。
说起这些书,还是从魏远争那借的。记得当时江南问他书中内容,他竟是一五一十全部详述出来,让江南好生佩服了一番。
但是《国策》什么,江南到底还是不适应看,努力要领会其精义,反倒头脑发胀,趴在桌上浅浅睡去。
正昏沉间,身体竟被腾空抱起来。
江南费力抬起眼帘,朦胧间只看见一张陌生脸庞,忙开口呼叫。未曾想话到嘴边,反倒成了一声嘤咛,细不可闻。
悉悉索索,那人把江南放到床上,就开始解起他的衣带来。怎么回事,连抬手的力气也没了,江南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人解开了自己的衣衫,欺身压上来。
「没想到魏府的美人可不只老爷一个,连客人都这么可口……」那人拂开江南额前发丝,江南一定神,总算看清了那张凑近了的脸庞。还说自己呢,这人分明端端正正一张容长脸儿,往街上一站,兴许还有姑娘肯倒贴跟去。
刚他提起魏府老爷,江南心下一琢磨,魏远争被府台大人请了去,应该是还没回来。这小花盗是没找着正主儿,就盯上了自己?
「唔——」那人凑近含了他耳珠,江南浑身一激灵,打了个冷战。
这人莫非真是个采花贼,而且专挑男人下手?
江南使劲集中精力,头胀地难受,虚晃晃瞪着那在自己身上毛手毛脚的人。那人一看他这样,越加兴奋起来,在他耳边吐气:「你那眼睛,生气起来却好像含着水似的,是在引诱我?」
唐骁,你在哪?
快回来,回来,四公子……
江南任由那人的舌尖沿着自己脖颈一路滑落下去,却偏偏无计可施。
「呼——」那人撑起身体,引首向上,将床头最后一盏灯也吹灭了。
江南无力地闭上眼睛,夜已经黑透,四周安静地只剩下自己和那人的喘息声音。
嘁,自己,自己又不是女人,怕什么采花贼。尽管如此想,江南身体仍是轻颤起来。笑话,你倒被个男人压在身上试试。
「啪——」身上的动静随着一声闷响消失了,有人进来?那人刚在他身上挣扎一下,又被重重拉下床去,「哐」,摔得不轻。
灯随即被点亮,江南眯了眼看,一道骇人的伤疤,是溪篁。
溪篁一见江南衣衫凌乱,浑身坦露在外,心头一跳,忙从旁扯过薄被替他遮上。转头怒视那伏在地上的采花贼,只见他也是赤条条一个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补上两脚。
那采花贼遇上了溪篁这练家子,又失了先机,纵想脱身也一时无法。好不容易抬起头,看见溪篁的脸,却像是呆了一样,被溪篁一脚踹了个结结实实。
「西……」那采花贼不顾加在身上的拳脚,疯了似地叫起来。
「西!西!是我,西——」
溪篁听得,暗道这采花贼怎么知道他姓名,又怕他这样喧哗引了人过来,忙蹲下身捂住他口鼻。「不许喊,说,你是谁!」
那采花贼「唔唔」地闷哼着,溪篁慢慢放开手,「哈呼——哈呼——」,他立刻像得了救赦一样大口喘起气来。
「幺,我是,我是六幺。」他激动地转过身去,对着溪篁断断续续地吃力说道。
六幺?溪篁仔细将眼前这人打量了一番,眉目和他的老幺师弟倒是相似的很。只是当初同溪篁分开时,六幺年纪尚小。况且那会子他一门心思扑在了太子殿下身上,对六幺,哪里还记得清。
见溪篁迟疑着,采花贼忙抬高手臂,颤声说:「西,你看,猫抓的伤,那只小山猫。不记得了?」
凝神看了他腕上齐齐浅浅三道印痕,溪篁总算是将眼前这采花小贼的样子和当年他那冒失的小师弟六幺重合到了一起。
说起这伤,还是在六幺十来岁的时候,被只性烈的小山猫给抓的。本来也不至于留疤,六幺却非要去抠它弄它,最后还拿了墨汁去染。溪篁开始一时心软给他上药,没想到一上就是两个月才好全,六幺还一脸不乐意的神情。
溪篁叹气,在他眼里,这小师弟就是个小古怪。
如今更是离奇了,为什么小师弟可以脱离组织,脱离师傅,做起采花贼来?
「我记得,六幺。」溪篁低声一句,那采花贼就僵在了原地,脸上诚惶诚恐。
「你来这是何目的?」溪篁又冷声道。
目的?西是在质疑自己?他那冰冷的眼神简直像要杀了自己。方才的喜悦被瞬间寒透:「西,我……」
「你什么?」溪篁追问。
六幺将心一横,罢了,当初不也是听了西的话语才做起了这个。「我就是个采花贼,没,没想害他……」话中少了底气三分。
果然,应该不是有人指使六幺过来。但六幺怎么会找到江南?明明一路上江南都没怎么露过面啊。
第九章:团团朵朵合欢花,簇簇丛丛离忧草
溪篁扫了眼六幺不着寸缕的身子,六幺被他看得脸皮发红,往后缩去。奇怪,以为自己做久了采花贼,早就练得老皮老脸,怎么被西一看就吃不消了?
溪篁收回目光,嘴角一撇:「嘁,这我早看出来了。我问你,你怎么会进这个房间的?」
「我不是故意要来这。只是正好原先相中的……嗯,又不在,才晃到了这儿。」这倒是实话。前些日子,六幺在外头见着了魏远争正从顶官轿里头下来,一身文官朝服,却偏偏有武将的飒爽,当即看直了眼。想这扬州富饶地,姑娘姐儿好看的不少,这么个风骨出尘的男子却不好寻。
夜半,六幺探了地形摸来,主人房里却空无一人,正懊恼着,却意外地撞见了江南。
怎么会那么像!江南身上带着他父亲的影子,那个令溪篁死心塌地追随而去的太子。即使江南对父亲连模糊地印象都不存在,但血肉骨亲还是在他的灵里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六幺诧异,他知道上宁太子早已成尘,可眼前的人……他顿时起了意。
想不到,就这么着被抓了个现行。
然而,不知算是因福得祸,还是因祸得福的好,抓住自己的竟是西!
六幺的目光落在了溪篁的伤疤上,十多年未见,这伤痕还是没有丝毫减淡啊——
第一次见着西,自己才六岁吧。
「这是你三师兄,西。」师傅指着西对他说。「好丑……」六幺脱口而出,躲到师傅身后。西看他一眼,眼睛里说不出的轻蔑,而后冷冷一笑:「师傅,这小家伙又是您从哪捡来的?叫什么?」
老糊涂的师傅掰着手指头算,嗯,大小五个徒弟,东南西北,连中都用上了。这个该叫什么好呢……一拍脑袋,「嘿,既然是老幺,那干脆就叫幺得了!」
「六幺。」西俯下身子对着他说,「这疤是被扔掉的印记,我们,都是。」六幺吓坏了,那种语气再加上那道骇人的伤疤,简直惊恐至极。
多年以后的今天,六幺却觉得西的疤是这样的亲切温柔。
他们都是出生低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孩子,唯一不同的只是西的主人在他脸上划下的赏赐。
溪篁听了六幺的话,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为什么要走到这里来。」低头迟疑了一下,伸手卡住了六幺的脖颈。
「嗯,嗯——」求生的本能让六幺拼命挣扎着,两只手用力推开溪篁。西,西,他在心里喊,你竟要杀我!
溪篁看着六幺的眼神却怎么也无法下手,那眼睛里有什么?像是绝望,又像是眷恋?他看不清,甚至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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