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儿?江南被他拉到凳子跟前坐下。「税务那事儿,您查完了?」他问。这些日子忙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倒有闲工夫坐在这给自己上药?
「唔……快好了。」魏远争搪塞道,事情倒是有些起色了,但还不至于能得空清闲。刚小厮们说起这事被他给听见了,于是拉着人家追问,翻箱倒柜找了烫伤药一路快走着来了。
「哦。」江南脸上抿出一丝笑颜,「我把国策都看熟了,您什么时候抽查?」
魏远争很想去拧一拧江南的鼻子,手举起来又改成推他的肩,「你这小子,跟我这儿得意呢。看熟了还得会用才成。」
「呵呵……」江南把头仰高些,笑得愈发灿烂起来。
这小屁孩儿,魏远争心里想着。也不看看自己十五岁时候的模样,成天没个正经,跟着九哥夸口要做将军呢。
「还有哪烫伤没?」魏远争把药瓶往桌上一搁。
「哎?擦好了?」江南看着自己手上白白的一片药膏,「都没觉着疼……」
那是,魏远争可是一点点把药蘸到伤口上去,生怕弄痛了江南。回言却说:「我可是涂伤药的老手。」
顿了一下,复又抓起刚放下的药瓶:「到底还有没有烫着的了?」
「剩下的,自己来就好。」江南支吾起来,看一眼自己的脚,只穿了双松松的足衣(袜子)踩在地上。
魏远争顺着他的一瞥向下望去,「烫伤脚了?」弯腰去够江南的脚腕。
「嗯……诶,诶?」江南还没反应过来,脚就被魏远争抬起架在了自己腿上。
第十一章:情痴、情苦、情懵懂
脱了足衣,魏远争也不管什么尊卑长幼,抓了其中一只就上起药来。
「啊呵——」江南素来触痒不禁,被魏远争一抓直往回躲。魏远争又不敢用力,来来去去好几回也抓不稳他。
「江南。」魏远争在他脚踝上轻拍了一记。「放好。」
魏远争到底没再用手去抓,凑近了小心将药涂上去。「啊呵——」江南又笑起来,猛地一缩脚,药膏沿着脚尖划去,蹭破了水泡。
「咝——」,江南小小地倒吸一口凉气。
我看看。」魏远争也不管江南乐不乐意,霸道地拽过他的脚。「再逃!」魏远争假意喝了一句。
江南总算是憋了笑等他上完了药,魏远争却不放他。「等药干了。」他说,松开手就让江南的脚这么架着。
嗯……脚心凉凉的。魏远争只觉得心口也是凉丝丝的,一时忘乎所以——
「哎呀。」魏远争忘了手上还沾着药呢就去揉眼睛,一下子被刺激得眼睫湿润。
「怎么了?」江南关切地凑过身去。
魏远争拿手背用力揉着眼睛,「药,进眼睛里了……」
江南一听,按住魏远争的手:「别揉!」
魏远争强忍着眼部的不适,停了手垂在身侧,眼睛合着,就这么静静坐定。
「我来。」江南双手勾起魏远争的脖子,迫着他弯过腰来。引首向上,江南把脸使劲凑近了也够不着,索性将身子也靠了过去,分开双腿跨坐在他身上。
微微偏过头去,江南温润的舌尖轻柔地启开魏远争紧闭的眼皮,在眼膜上一丝丝缓缓扫过。像是一抔灵动的清泉,顺着指缝「倏」地流过。
余光之中,魏远争瞥见江南白皙的脖颈,一个人身上最最脆弱的部位就这般静静横陈在他的眼前,甚至于连颈脉的跳动都清晰可见。怎么突然出那么多汗?天可真热……
魏远争重重地咽下口水,「咕咚」,在异常紧绷的气息里突兀不已。
「好了吗?」似乎也注意到了方才的声响,江南稍稍抬起头。言语间,气息拂在魏远争面上,在他听来飘忽不定。
「还……没有。」魏远争低着声音说,眼睛清清凉凉,其实早没了开始时的灼烧感。
江南又侧过头去,将面前人近乎完美的眼形复用舌尖细致地描摹了一遍。舌苔上细小的颗粒摩着他敏感的内睑,感受着里头微凉的温度。密长的睫毛也被含括在了他的唇下,一根根若有似无地随舌尖轻动。
「现在呢?」江南又问。
极力克制着这温柔引起的颤动,魏远争从身侧抬起手臂,手掌轻轻覆上了那小人儿如水的眼眸。
身上的动静一下消失了,小人儿僵直了身子,手还环在他脖颈上,无所适从。
「啾——」
迅速地朝那两片单薄的嘴唇啄去,重重地落下。江南,是你太……魏远争甚至来不及考虑任何,身体不由自主,一瞬间,所有感官都只有那唇的温软。
空空的屋里恶作剧似的飘着这吻的回音,抑或是,他们内心执拗的悸动。
「嗝——」江南却不适时地打了个轻嗝,整个人向后跌去,从魏远争身上滑落下来。「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上躁红,狼狈不堪。
还不及江南呼痛,魏远争忽然「腾」地一下站起来,也不扶江南,「哈——」干笑着,「那个,我,那个,回房查账,哈——」使劲挠着头,话还没说利落,便抬腿跑了。
「哐」,一脚磕在了门槛上,半走半跳地没了身影。
小半个时辰过去。
江南还坐在原地。「嗝——」,「嗝——」……
次日晌午。小厮忍不住叩门:「江公子,江公子。」
里间没人应答,小厮只好推门进去。奇怪,一早上没见江公子出门,这都快正午了,难道连饭都不吃了?
「江公子。」小厮走到床跟前,床上忽然扑腾了一下,薄被皱到了一块儿。江南把自己团在里头,闷得汗涔涔的。
「嗯?」小厮疑惑,伸手去拉江南的被子。
「我,我还想睡会儿。」薄被里头传出的声音被捂得沉闷,被角给他死死拽着。
「哦。可江公子,这都快吃中饭了……」到底是年纪还小,这么个大热天都会赖床,啧啧,这小江公子。小厮心里暗道。
「我不饿。」等小厮松开手,被子又迅速地团成了一个小鼓包。被子底下,江南脸涨得通红,本没有血色的唇上也隐约多出了一丝诡异的殷红。
直至听得小厮掩了门离去,江南才慢慢探出颗脑袋来,赤着足蹑手蹑脚踩在地上,一步步移到铜镜跟前。
该,该死,怎么会现出魏远争那张噙着笑的脸来,自己在想什么呢。江南俯下身,脸浸没在水盆里,「咕——咕——」
猛地仰头,额发湿透,盆里的水被他给溅了一地。江南抬了水泡未消的手,食指轻触到唇上。
昨夜的情景混乱支离呼啦啦袭来。自己,自己怎么好像勾引了四公子似的……
「啾——」啊,那个,那个声音。刚镇静下来的脸又红起来。
怎么听,这声音都像是小孩儿在办家家酒,莽撞没有心思。这两个大男人至于羞成这样……
魏远争那头更甚,一路上跌跌撞撞,丢了魂一样。好容易摸回了自个儿厢房,到了半夜,却又取了自己的长剑在院里头一通乱舞。真应了那句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舞罢撤剑,一树夏花纷纷下,魏远争倚树伴花而卧,风乍起又落,始觉闷热粘腻。
喘着粗气,一头热汗打湿了半散乌发,魏远争胸膛起伏,思绪飘忽。
自己这样,跟九哥有什么分别,比远纷又好到了哪去?
「远纷你看,我给你寻了什么好东西——」魏远争从小与三哥远纷最为亲近,一条裤子两人穿,去远纷房里也向来是推了门就进。
室内萦绕着阵阵淫靡气味,魏远争手中一支上好的紫毫善琏湖颖「啪」地摔在了地上,粗重的喘息连同含糊的呻吟隐隐而来。
当时他满脑空白怔在原地。往里望去,远纷那修长的双腿正紧紧盘踞在男人的腰上,配合那人的动作,头往后仰着,面上潮红一片。不等自己开口,那个托着远纷身体的男人忽然身形一滞,埋在远纷颈窝的头抬起来——
「九哥……」,怎的是你?他不禁失声。自打入朝为官知道了晏长治身份,便不再叫他九哥,而今,在这种时候,这般场合为何却会唤出这样不适宜的旧称谓来?
床上,两人来不及抽退的身体差点摔在了地上,发出羞人的声响。像是要为自己辩解,却又只能匆忙抓起衣物先行掩盖下身。陛下和远纷活像被捉奸的莽汉,落魄的神情简直令人同情。
「恶心。」魏远争哪还顾得上什么君臣礼节,甩下重话拂袖离去。心毫无预兆地疼痛起来,这样的苦楚连他自己也要惊讶。
扶着门槛,他身体颤抖,干呕着似是要将肚子里头陈年感情尽数吐出来。
最亲的远纷和最敬的九哥?笑话,笑话!
嘴角抽搐了一下,魏远争欲要嗤笑的模样,冷冷的,终究笑不起来。
「远争,你听我——」那天下朝,御花园里陛下想来是要伸手碰触自己,犹豫中,最终却只能漠然地站在通幽的曲径间,望向他渐离的身影湮灭在一池烟波之外。
自己不是孩子,不像江南,会抓住别人肩膀狠狠哭泣。陛下他,想必也是懂得的。
「魏远争,你又恃何鄙夷他人?」一声叹息,搜肠刮肚终是一团乱絮,剪不断,理还乱。
卿且两相知,相知亦无解。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世上多的是情痴、情苦、情懵懂。几人之外,还有那一醉醉浮生的溪篁老兄——
「我说,你可总算是醒了。」旁人尖锐的声音响起。
溪篁蜷在一角,甩甩仍有些胀痛的头:「嗯,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还说呢,都未时了,前院一大堆活儿等着你……」正是炎热时候,那人打着哈欠道。
「未时?」溪篁一下从床上坐起,不等那人讲完就疾步朝了门口走出去。
「哎哎。真是的,怎么都不听人把话说完——」后头声音越来越小,溪篁一路跑着——
「幺。」猛地推开房门,「幺。」溪篁吼着,在房里四处找寻。
午时梦萦便会发作,这都过了一个时辰,六幺他……
「咳——」窗外忽然响起低低的咳音,虚弱至极。但溪篁还是一下注意到这隐约的痛苦,幺?
第十二章:狐月心,忆总是情
溪篁绕到屋后,那是魏府一处荒废的院落,日头毒辣辣地把横生的荒草晒得焦蔫。
六幺就那样趴在泥地上,颤抖着身体一点点朝前艰难地挪爬着。前方,躺着溪篁那日丢在他身前的扇子,折了竹骨,损了纸面。
口中有血溢出滴落,殷红异常,又迅速地被黄土吸没,在地上蜿蜒出一道断断续续的腥痕。
「你——」溪篁赶紧抬起他的头,把梦萦的解药塞进他嘴里。「快吞下去。」溪篁向来看轻生死,手上不知流过多少人的鲜血,此时却终于多了一丝慌乱。
六幺吃了药,浑身仍旧打着颤,恍惚间定定地看他,突然一下笑起来。纵然脸上布着血污与黄泥,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溪篁仍能看出他的笑,对着他,在这种垂危的时刻显得格外凄凉。
「想到……我……了。」六幺含糊吃力地发声,喉咙里是暗哑的嘶鸣。
「六幺——」
「我……在……等你。」
我在等你,等你是否也能想到我。有那么一次,也好让我知道自己没有白爱过。
即使这赌注是我的性命,我也不得不至死铭晓。
那年,六幺十岁。
「西,你为什么总是很忙,总是早晨才会回来?」小小的六幺堵在门口,问刚进门的溪篁,他不知道自己的西是一个亡命的杀手。
「六幺……」溪篁不想用自己沾了血的手去碰他。
六幺却不依不饶,「西是在做什么呢?」。孩子总要把事情打破沙锅问到底,何况是六幺那样执拗的脾性。
溪篁看着他纯澈的眼睛,不,怎么能让六幺知道那样残酷的事实,知道他自己也同样会在成年之后走上杀手的暗路。他是老幺,还这么小,不该过早去品尝命运的无力。
「六幺,我是采花贼哦。采花贼都是夜里采花的,懂吗?」溪篁用难得温柔的语气同六幺说话。第一次杀人,自己才比六幺大五岁——
你恨吗?恨就杀了他。
他们都是被人遗弃虐待的孩子,身上心上烙着各异的伤痛。一旦手起刀落,便受制于人,再无转还余地。
「采花贼?那幺儿也要当采花贼,像西一样!」。六幺那时候还不明白采花贼的含义,他偏着头想,西做的事他也要去做做才行。
溪篁蹲下身子,看向六幺的眼神竟泄露着伤悲:「对,宁可欢情薄幸去,也别因为恨而陷入泥沼,无可自拔。」
六幺稚嫩的手抬起来摸摸溪篁:「西……」
溪篁却突然站起来,孩童的手温软得让他几乎要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是一个浑身沾满鲜血的杀手。
「六幺,当个采花贼也别当我。」
溪篁,你叫我欢情薄幸,却为何多情总被无情恼?为了你这句「当个采花贼也别当我」,我几乎丢掉了性命,仰望你,笑里却泣泪涟涟。
「别说话了。」溪篁转过身来想将六幺背回房里,太阳的炙烤会让六幺更加不好受。
「扇……扇……」六幺困难地去指那把躺在地上的扇子。
都已经破成了那样,还去拣它做什么?这样想着,却还是去把扇子捡起来放到六幺手里,六幺开心极了,用最大的力气搂紧了它。刚才不该把它扔出去的,就算你不来,也该把它收在自己手边,就好像你在一样。
溪篁,你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送我东西。即使那是一把永远无法修复完满的折扇,上面没有你工笔画作,也没有你泼墨挥洒。
可过去十几年,我都只能在纸上一遍遍写你的名字,然后悲哀地发现,它甚至连名字也算不上……
「六幺,对不起,昨晚我喝醉了酒。」溪篁小声地说。
何必向我道歉,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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