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瑶一直在哭;她有太多太多的委屈。视为亲生父母的远房亲戚,其实就是当年拐走她的人。骗她说她的父母在意外中双双丧生,还带她去看了所谓的“遗像”。那时她年纪尚小,信以为真;难过了好久;甚至一度患上自闭症。现在她真的很恨,可更多的却是无奈。姚家二老待她极好;他们家并不富裕;却给她穿质量最好的衣服,供她读最好的学校。其实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孩子罢了。
人生有时会发生许多阴错阳差的事,当她见到孟母的时候就觉得特别亲切,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长大了,和小时候瘦瘦干干的样子不一样了,孟母并没有认出她,只是温柔地拍着她的手,说“小棠”怎么怎么样。
孟棠有好久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了,以前她可以倾诉的有四个人,一个是姐姐,一个是谭阅,一个是姚瑶,而最后一个,曾经是姐夫于晋。如今这四个人有两个抛弃了她,有一个因为表白而疏远了她,她现在就只剩下姚瑶了。却从没想过两人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而她恰好顶上了她的身份。
在这座属于孟家的房子里,她把自己经历的这段故事全盘说了出来,包括被陷害入狱,姐夫冷漠的脸,还有姐姐声嘶力竭的泪水,小知行的胎动,然后是绝望中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总参谋长,一场交易、一个全新的身份。最后是骄傲别扭却不停地像阳光一样温暖人心的陈淮阳。
姚瑶听得很入神,听到后来又是泪流满面。孟棠没有哭,只是在遇到实在不想提起的地方会轻描淡写地带过。
“孟棠,你打算怎么办?”姚瑶侧着头看她,虽然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你还嫁给陈淮阳么?”
“我不知道。”孟棠摇了摇头,语气听起来有些彷徨。
“嫁给他吧。”姚瑶握住了她的手,“从你的描述上来看,身为你闺蜜的我表示批准啦,不过我能不能做伴娘啊……”
孟棠笑了笑,“可我如果嫁给他,就要继续顶着孟家女儿的身份,我和他在一起一天,你就一天不能和亲生父母团聚。”
姚瑶低着头咬着下唇,故作轻松道:“我没关系啊,反正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相信我们迟早都会相认的。”
以前她们读的科系里女生极少,少是少的有道理的,姚瑶一度十分后悔选了计算机工程系,那些密密麻麻看久了眼睛会花的编程符号真的和她八字不合。孟棠帮她的太多太多了,多到她数不过来。
“姚瑶,我明白你想让我幸福的心,但事情是不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解决的。”孟棠抬头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如果真的要和他在一起,至少要以我自己真实的身份。”
“叮咚。”黑暗中蓦地出现一抹亮光,姚瑶坐起来看了一眼,然后把手机递给了孟棠。屏幕亮着,有两条未读短信。
两人对视一眼,孟棠点进了收信箱。第一条是陈淮阳发来的:“我安全到家了。然后……我很期待后天,孟棠,你一定要来。”
孟棠心情复杂地打开第二条,是陈清远:“以下是明天具体的航班号和起飞时间,记得带护照。”
姚瑶出现的很及时,有她陪伴的这个雨夜孟棠没有做噩梦,两个人一直聊到很晚,甚至是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孟棠只记得姚瑶临睡前模模糊糊说的最后一句话:“反正你不许因为我的关系就不嫁给陈淮阳,好像我的出现破坏原有的幸福,你让我内疚,我就不理你了……再也不理你了……”
而在这栋房子的另一个卧室里,同样没有开灯,孟父不停在抽烟,孟母哭成一个泪人,不停地哽咽道:“不会错的,她一定是我们的女儿。你相信吗?自己生的宝贝,无论她离开多久,无论她长多大,变成什么样子,做母亲的都能一眼认出她。”
孟父深深叹了口气,握住了妻子的手,“无论如何先想办法留她住下,清远给我打过电话了,可能小棠不会嫁给淮阳了。清远对咱们有恩,咱们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还是先忍住别戳破,静观其变吧。”
第二天孟棠和姚瑶下楼时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孟母很殷勤,亲自下厨做了好吃的鱼片粥,还贴心地为两人摆好碗筷。自从孟棠住进来之后,家里多了个孩子,有时二老看到孟棠晾在院子里的衣服都会特别开心,就像自己的女儿还在。如今姚瑶坐在对面,看得出她的性格比孟棠还要活泼些,越看她就越舍不得移开视线。
姚瑶也是一样,有时候最难过的事不是你误会我,我也误会你。其实是你心里懂,我也懂,但是我们大家都要假装不懂。揣着明白装糊涂。
晚上孟棠还是支开了姚瑶,一个人静悄悄地去了机场,一件事错了,就要有人把错的地方纠正成对的。陈淮阳需要一个结婚对象哄骗老爷子,这个对象从来都不是非她不可。他或许会为了她的不辞而别感到怒不可歇,但那些都是暂时的,永远别把自己在别人心里的位置看得太重。这是她这些年得到的最大感触。
陈清远已经放手了,姚瑶也该回归到原本的身份,和父母相认。而她已经决定去C市,去同学多的地方,热闹的地方,像原本计划的那样,开始自由的新生活。
孟棠只背了一个双肩背,包里是几件简单的换洗衣服。她没有什么行礼,穿的衣服都是孟家二老买的,有些抱歉没能和他们道别,不过她又乐观地想,她把女儿还给他们了,应该算是补偿了吧?
时间是晚上8点20分,孟棠在机场大屏幕上找到了她的航班号,CA626,起飞时间是晚上10点。她去办理了登记手续,换好了登机牌。然后准备去找个地方解决掉晚饭的问题。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橙色的招牌,是那家拉面馆。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向和拉面馆相反的方向,她一直低着头走,走到尽头才抬眸,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鲜黄色的M,麦当劳。透过玻璃的反光,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就像无数次在他眼中看到的自己。
然后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他和小知行面对面坐着,双手托腮看着小家伙吃儿童套餐的模样。
孟棠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明明拼命在克制自己不去想起关于他的一切,可为什么见到的每一处场景都能扯上关于他的回忆,如影随形地跟着她,想甩都甩不掉。
原来有时候人是要在快失去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有多在意一件事,一个人。然后关于他的每一个画面都会变得特别清晰,出现的频率也会特别高,甚至连枝叶末节都会记得特别清楚,连带着他的好都会被放大一百倍。
她无奈地扯出一抹略显苦涩的笑容,这一次没有再掉转方向,而是直接走进了麦当劳。既然有些事注定忘不掉,那就不要忘了,这样记着其实也挺好,还可以时不时拿出来回味缅怀一下。
孟棠随便点了个套餐,风卷残云似的填饱了肚子。吃完时间也差不多了,可以去登机口等着了。
她戴了个鸭舌帽,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一大半清秀的容颜,然后闭着眼睛养身。手机很有先见之明地关掉了震动和铃声,至于为什么没有直接关机,这个答案她心里非常清楚。
你想不想被联系上,和有没有人试图联系你,这中间毕竟有很大的差别。而此刻她的手机都快被人轰炸爆了,她却一直没有看,等到了C市再看吧,不然她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秒就突然反悔了。
姚瑶和谭阅就差把机场翻过来找了,她真后悔没能记下航班号,今晚有好几架飞机都是去往C市的,起飞时间不一样,登机口也不同。
谭阅气得直骂脏话,“真他妈傻,她就一纯正的神经病,说走就走,上次是消失两年,这次又不知道会失踪多久!她爱滚哪就滚哪去吧!老子不找了!”
姚瑶没理他,可走出几步谭阅竟然真的停在原地耍少爷脾气,她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抬手就赏了他一巴掌。
“啪…”
清脆的响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谭阅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姚瑶已经快哭了,眼泪却一直没掉下来,“你凭什么这么说她?你根本都不知道那两年她受了多少委屈,还口口声声说你在乎她,我看你最在乎的从头到尾都只有你自己罢了!”
广播中播放提示,“前往C市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A626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由11号登机口上飞机……”
孟棠把帽子掀开,大家已经在排队登机了。她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了过去。
陈清远给她订的是头等舱,享有绿色登机通道,所以她没有排队。
姚瑶和谭阅终于疏通了机场工作人员,赶进来时11号登机口正在排队,排队里的人并没有孟棠,于是他们很自然地将目光转移到了下一个登机口。
而此时此刻孟棠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顿了下来,她嚼着口香糖,把双肩背放到行李架上,看起来和个外出旅行的学生没两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空姐开始将行李架的门一个一个关上,每一次都传出“砰”地一声,就像敲在孟棠的心上。
她翻阅着报纸,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最后终于放弃阅读的念头,忍不住拿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101通未接来电”,还有一条未读短信。这时机内广播中传来:“飞机即将起飞,请乘客们记好安全带,请勿在走道内走动。并将手机,无线上网的电脑和所有电子设备关机,感谢您的合作……”
那条短信已经被未接来电刷屏了,从外面看不到预览的内容,现在打开还是抵达C市再看?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在好奇心驱使下打开了那条短信……
看完之后眼泪终于忍不住滑了下来。
☆、约定
机舱内包括空乘人员的所有人都绑好了安全带坐在座位上;等待飞机起飞。可孟棠却反悔了,她不想去C市了;她想下飞机;马上就下。
短信是陈淮阳发给她的;没有只字片语,只有一张图片。是他手机桌面的截屏,背景是一张婚纱照。
原来照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洗出来了,被他设为手机的背景;照片就像场景重现;他一身笔挺的西装,非要把她抱起来;白色的婚纱长长拖在红毯上;两个人笑得很开心。
按照航空公司的规定,舱门关闭后无特殊理由是不可以中途下飞机的,一旦有乘客执意要求下飞机,机舱内的所有行李都需要从新清点,包括托运的行李。以防有危险物品滞留在飞机上,而航班将被延误,飞机上所有的旅客都会受连累。
孟棠紧紧握着手机,泪水无声地沿着眼角流了下来,她不能无理地提出下飞机的要求。可如果她真的去了C市,沿途有大概四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再加上订机票和办理出入境手续的时间,即使再搭最快一班飞机赶回X市,她仍然无法保证会按照约定那样赶在早上9点前赶到民政局。
所以到最后,无论她愿意或不愿意,飞机仍然如常起飞了。无论她有多么不舍,最后还是在滑翔前关了手机。望着窗外越闪越快的风景,她平静地靠在了椅背上。飞机开始升空,地面上的亮光越来越远,最后只能看到不断循环的黑暗。
她安慰自己,没关系的,还可以坐最快一班飞机回来的,虽然时间很赶,但如果真的想改变这件事,总会有办法的。
这夜没有下雨,陈淮阳抱着笔记本电脑躺在床上,一张一张地翻看婚纱照,他一直在留意着身边的手机,甚至每隔不到三分钟就要拿起来看一下,按亮屏幕,然后在没有收到回复的失落中把手机丢到一边。自始至终都没有收到她的回复,但他却乐此不疲地重复着按亮屏幕的行为。
或许她没听到手机响?再或许她已经睡了?种种猜测在他心头涌现,最后终于在不安地驱使下,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听筒中瞬时传来孟棠甜美的声音。他赶紧“喂”了一声,想要解释打电话的目的,喂完才发现电话那头其实是自动转到了语音信箱。
“喂,你好,我是孟棠,我现在有事不方便接听你的电话,请在听到‘嘟’声后留言给我,我会第一时间回电的。谢谢,再见!”
陈淮阳皱着眉,心里猛地浮现一种不好的预感。孟棠关机了?他锲而不舍地试了好几次,回应他的始终是那段语气轻快的录音。然后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作祟,他如法炮制,也给陈清远拨出了一个电话。得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结果,小叔也关机了。
或许这只是一个巧合,他安慰自己,孟棠答应过他的,明天早上9点,民政局门口,不见不散。她不会骗他的,她为什么要骗他?如果她真的骗了他,他就……
他深思后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不过就是电话关机而已,这是多大的事儿?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疑神疑鬼了?孟棠大概已经睡了,手机没电也有可能,为什么他总是不安总觉得她会逃跑呢?
于是在这个注册结婚的前一天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明天孟棠就会正式成为他的合法妻子了。这个念头左右着他的情绪,让他时而患得患失,时而兴奋不已。
陈家的大门在深夜打开,陈万达很晚才回来。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接来到儿子门外,敲了敲门,“淮阳,睡了么?”
陈淮阳闻声坐了起来,回应道:“爸?我还没睡。”
“你来我书房一下,我有事要和你谈。”
这是一个不好的预兆,小时候陈淮阳是个孩子王,父亲从来不打他,却每每在他犯错后将他单独叫到书房谈话。就是用刚才那样严肃的语气。
他利落地翻身下床,径直走向书房,门没有关,不苟言笑的父亲已经坐在那里等他了。他看了眼父亲难看的脸色,很自觉地把门关上。
父亲抬了抬下巴,指向桌上的文件夹,“你自己看吧。”
陈淮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拆开了文件夹,随着翻动纸张的动作加快,他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严肃,看到最后一张的时候终于变得像纸张一样煞白。
第一张是孟棠入狱的记录,日期到时间,还有服刑期间的表现,入狱的原因,全都记录在内。
第二张是一张来自英文权威报纸的剪报,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