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敏笑笑,不予作答。司机又问:“请问小姐去哪儿?”
兮敏想了想,还是报了以前那个家的地址。
站在熟悉的大门前,兮敏从包里拿出昨天关琳给她的钥匙,迟疑一会儿,然后开了门进屋。家里没有人,扑鼻而来的是和以前一样清淡的香味;一眼望去,整个屋子干净整洁,收拾得井井有条;玄关处放着一双纯白的拖鞋,鞋柜上有一个草编的小篮子,她还记得,那是她以前无聊时照着书做的,之后被用来放钥匙。
兮敏拉开鞋柜的第一层,里面居然还留有她那双淡粉色碎花的棉布拖鞋,她拿出来换上,走到客厅,把花和自己的包都放在茶几上。她进厨房逛了一圈,所有厨具被摆放得整整齐齐,明显一副很久都没有用过的迹象,柜子里放着的咖啡和茶叶还是那两个牌子,冰箱里依然有几十瓶价钱贵得不像水的矿泉水。而在那一堆矿泉水的下面一格里,只有一大瓶金黄的东西,兮敏看不清楚那是什么,便伸手拿出来,这才发现竟然是蜂蜜柚子酱,而且还是她喜欢的那个牌子。她以前每到冬天就会去超市里买一大罐回来,有事没事都舀上两小勺泡水喝,她也好心好意泡给程钧逸喝过,只是他总嫌太甜,喝一口就不再碰。
明明不喜欢还买这么一大瓶,真是大少爷个性,习惯了浪费。兮敏一边腹诽一边把玻璃瓶放回冰箱里,关上冰箱门往卧室走。
卧室里也和以前一模一样,窗帘、被子、床单、枕头等等,全部都是以前她亲手挑选的那些,就连飘窗台上的羊毛毯子和靠垫都没变。正对着大床的梳妆台上,是她当初忘记带走的梳子、小镜子、发卡、发圈,还有一对耳环。那对耳环是他们结婚之前他送给她的,其实她非常喜欢,两年前却固执地还给了他。
兮敏忍不住把这些东西都一一摸了一遍,最后视线定格在被放在最内侧的一个红色丝绒盒子上,她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拿起来打开一看,果然是那枚精致闪亮的钻戒。
她捏着戒指许久,不禁想起曾经在网上看到的一个小游戏,玩法很简单:先将两手的中指向下弯曲,对靠在一起,然后将其余4对手指指尖对碰。游戏的结果是,在5对手指只允许一对分开的情况下,无名指无论如何都分不开。有人说大拇指、食指、小指分别代表父母、兄弟姐妹、子女,他们都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而无名指代表夫妻,一辈子不分离,一生一世在一起。这也是结婚戒指要戴在无名指上的原因。
兮敏做这个游戏时,觉得十分新奇,因为她的无名指跟很多人的一样,像死死地黏在了一块儿,怎么都分不开。刚开始她也相信了这个美好的结论,后来便觉得,也许这只是人体奇特构造里的小小一环,因为分不开的恰恰是无名指,便被人冠上了一个浪漫的解释。
其实夫妻才是最容易分开的吧,不像父母、兄弟姐妹那样血浓于水,可能只因一时间觉得不合适,就导致一辈子陌路。就像她和程钧逸,他在神父和众多亲友的见证下给她戴上这枚戒指时,他郑重地宣读誓言时,她真的被感动了,第一次萌生和他过一辈子的想法。可结果呢?还是分道扬镳。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大概不可能一辈子陌路,可是她自问没有勇气再一次走进婚姻,毕竟那一纸婚书,太单薄易碎。
兮敏轻叹一口气,把戒指放回盒子里。她拉开第一格的抽屉,看到里面的东西,霎时愣住了。那是一张B超图,黑乎乎的背景上有一团模模糊糊的影像,图纸白色的边缘上写着日期和一些数据,还标注了头、手、脚的位置。
兮敏缓缓把那张图拿出来,不禁想起拿到这张图时的惊喜和期待,甚至还清晰地记得那股“砰砰砰”的心跳声。然而紧接着,她似乎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难以忘记的痛,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令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天,那样的难过和绝望,鲜活得恍如昨日。
往事历历在目,她紧紧地捏着图纸,酸楚不断涌上心头,强烈浓重得让她想放声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兮敏隐约听到房外传来轻微的响动,她回过神来,站起身往外走,刚走到房门口就看见程钧逸已经换好了鞋朝她走过来,脸上没多少惊讶,反而带着笑,“欢迎回家,程太太。”
兮敏暗自调适了一下才说:“程太太在哪?你又结婚了吗?恭喜恭喜。”
程钧逸也不介意她的装傻充愣,却整个人站在卧室门口,有意无意拉住她的去路,问:“检查得还满意吗?有没有翻衣柜看看是否有女人的衣服?”
“我没那么无聊。而且你的家里是否有女人衣服,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以为程太太会介意。”
“程太太当然会介意,可我不是程太太。”兮敏懒得再跟他谈论这种没营养的话题,只想回家补眠,可瞥见梳妆台上的东西,她又犹豫了,考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拉开抽屉,把那张B超图拿出来跟桌上的东西放在一起,问他,“为什么还留着这些?”
“因为不想丢。”
“为什么不想丢?这都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东西了,不是吗?”
程钧逸半倚在门上,没有看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舍不得。没有意义也罢,至少看见这些我会觉得踏实。”
“踏实?对着这一堆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你的踏实从何而来?别说什么舍不得,如果你真的舍不得,当初为什么不懂得珍惜?之前在上海,你问我要生日礼物,我说其实我送过,你听懂了我的意思吗?”兮敏拿起那张B超图给他看,咬了咬唇,继续说,“这就是我原本可以送给你的最珍贵的礼物,是你自己不要的。老实说,那时候我对生孩子很恐惧,可是我察觉到你喜欢,还有你那一大家子人。你知道我克服了多大的心理障碍才下定决心吗?可到头来怎么样?在我开始慢慢接受、开始期待的时候,你却让我的期望全都变成了绝望……一束花就想让我原谅你,我答应才怪,我不要原谅你,永远都不要……”
一番话说完,兮敏的脸上已经不自觉地滑落了两行泪水,她咬紧嘴唇拼命忍住,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没出息地哭出来。
程钧逸走到她面前,伸出双手抱住了她,安抚似的轻轻摸着她的后背,沉声说:“那就别原谅我,让我一辈子愧疚,一辈子待在你身边弥补你。”
兮敏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顿时崩溃,她把脸埋在他胸前,说不出话,哭成了个泪人。他也没再说话,只加重双臂的力道,用力抱紧了她。
后来兮敏哭累了,疲惫不堪,连站着都昏昏欲睡,索性爬上大床,和衣躺下。程钧逸去浴室拿了条毛巾给她擦脸,见她毫不客气地躺在床上,半开玩笑似的说:“这张床只允许程太太睡的,你说你不是程太太,那爬上来干什么?”
兮敏好笑,但实在没力气跟他争口舌之快了,闭着眼迷迷糊糊地回答:“我就借用几个小时,程太太大人有大量,不会介意的……”说着说着就禁不住困意,打了个哈欠。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他在身边躺下,然后她整个人陷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鼻尖还有清新干净的气息缓缓飘散。这种感觉如此久违,却记忆犹新,她不由彻底放松自己,枕着他的胳膊,沉沉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到结尾就卡文的我,果然又卡文了……让我死了吧,我卡得不想活了……
番外之等待
程钧逸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异常,是在连续低烧了好几天之后。其实他的身体素质向来很好,很少生病,也几乎不感冒,之前一次发烧也是因为大冬天里穿太少而引起的。这次低烧几乎持续了近一个星期,不但全身发热,胸口还很闷。他让关琳去买了退烧药回来,趁周末好好睡了一觉,这才感觉好些了。过后他忙于公司各项繁杂的工作里,没多久就忘了这回事。
组织所有员工体检时,关琳建议他也去检查一下,他同意了,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得知一个晴天霹雳般的结果。他在公司里待了两天两夜,体检报告就放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他看着那张薄薄的纸,满脑子都是不久前他陪兮敏去医院做产检,她笑意盈盈指着B超图教他看的样子。已经有一个属于他们的新生命在她肚子里慢慢成长,他却要开始和死亡争分夺秒,这样的对比未免也太强烈了。他从来不相信什么天意如此、造化弄人,可是现在,他真的觉得,自己的力量太渺小,无法跟强大的命运抗争。
兮敏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里,很多时候,她会在不经意间露出很孩子气的表情。她不会知道,那样稚气而可爱的神态,他看在眼里,只感觉到一阵阵的无力。她也不会知道,每晚她靠在他的臂弯里沉沉入睡以后,他看着她沉静的睡脸,几乎失眠一整晚。
后来关琳来家里找他,告诉他再度检查的结果出来了,还是和之前的一样,“程总,真的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您……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其实这个秘书素来大方得体、处变不惊,如今竟流露出这样焦急困顿的表情,他自然看得出事情的严重性。兮敏敲门进来,端了茶和小点心放在桌上,“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慢慢谈。”
他看出她脸上有淡淡倦意,握一下她的手,说:“困了就去睡吧,晚点吃饭我叫你。”
她点点头,边打着哈欠边走出去了。
“程总,也许您应该告诉程太太,她有权利知道实情,而且您的情况瞒不了多久了,她迟早会发现。请不要再有所顾虑,程总,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需要尽早手术,拖得越久,手术的风险就越大……”
他不是不知道关琳说的字字在理,因为身体越来越频繁的不适已经向他发出了警告。手术的风险他也清楚,他是个生意人,深知每一笔生意都存在风险,他以前从来没有多么畏惧而踌躇不前过,然而这一次,他怎么都无法下定决心。
那个半夜,他坐在书房里抽烟,窗外漆黑一片,天空像个巨大的黑洞,一点一点把他吸进去,似乎下一秒,就是不见天日的万丈深渊。
她醒了,以为他是因为公事而烦恼,柔声宽慰他。他抱着她温热柔软的身体时候,突然有种冲动,很想把一切都告诉她。可是她很快在他怀里沉睡,那张单纯安静得没有丝毫忧愁的脸,令他顿时丧失了所有勇气。他伸手轻抚着她微微突出的小腹,什么都不愿意想,只稍微用力,抱紧了她。
他去医院,想让医生开一点可以暂时控制病情的药,却意外碰见了温妮。她看起来比之前丰润许多,脸上带着分外温柔的笑容,直言不讳地告诉他自己已经怀孕,正在筹备婚礼。
他由衷地替她高兴,却也有些意外,“你一直很注意保持身材,没想到也会愿意这么快生孩子。”
“快吗?我早已不年轻了。”温妮笑着说,“不怕你笑话,其实这个孩子完全在意料之外,我并没有做好准备,不过到底是一条人命,还是依赖着我生存、跟我血脉相关的新生命,我不忍心放弃。”
其实他很能理解温妮的心情。兮敏怀孕也出乎他的意料,可是他还记得那天在医院,医生笑着跟他说“恭喜”的时候,他心里除了喜悦就是激动。后来他们一起陪伴着那个尚未出生的小生命一天一天成长,他更是越来越珍惜,只要想到就觉得心底温暖一片。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很喜欢小孩子的人,也从未想过自己当父亲的一天会是怎样的感觉,然而这个计划外的新生命,到底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令他情不自禁想捧在手心里好好呵护。
“不管怎么样,Wenny,恭喜你。”
“谢谢。听说兮敏也怀孕了?看来我也得跟你说一声‘恭喜’了。”
身处医院这样充满消毒药水气味的环境里,他没来由地想起“死”这个字,心里猛地一惊,只觉得“恭喜”二字听来是多么讽刺。
温妮又说:“准爸爸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啊?”
他一笑,“没有,想到一些事情,有点烦而已。”
“如果你是想到孩子出生以后的事情,那的确挺烦的。毕竟生孩子不是生完就算,还得一辈子担心,真是个脑力活加体力活。”温妮爽朗地笑了,“不过还有什么比亲自孕育一个生命,亲眼见证它的成长更令人开心呢?女人的感受大概比男人更深刻一点,孩子在母体里的时候,有什么动静妈妈都是第一个感受到的人。所以好好照顾老婆吧,女人怀孕,辛苦程度绝对不是你们男人可以想象的。”
从医院出来后,他送温妮回家,分别前,温妮对他说:“有什么烦恼,不妨和兮敏沟通一下,虽然我和她接触不多,但是感觉得到,她心地善良而且通情达理,是个好女人。其实你们真的很配。也许以前我还奢望能和你再续前缘,不过我早就知道了,我们之间根本没有继续的可能。所以,我真心地希望你们能白头偕老,祝福你们,还有你们即将出生的宝宝。”
程钧逸仔细考虑了一整晚,最终还是决定坦白告诉兮敏。可惜已经太晚。她看到电视上他与温妮一同出现在医院的画面,哭着质问、控诉,眼泪一滴一滴从脸上滑落。他又想起以前,他们每次争吵时她湿润的双眼,这才惊觉,原来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离不开眼泪。这么久了,他带给她的似乎只有委屈、难过、伤心,连一丁点幸福和甜蜜都没有。他曾经对她说过,每次看到她哭,他都觉得自己特别失败。事实上的确是这样,就比如此时此刻,她在他面前哭得那样伤心,他清楚地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挫败油然而生,重重压在他的心口,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心脏一阵阵地痛,他终于意识到是那该死的病痛在作怪,他不想让她察觉,只能紧紧抱住她以作掩饰。
强忍着不适迅速带她去了医院,却依然无法避免那个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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