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瞬间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响起,肖曼习惯地竖起耳朵,才听到了没几个小节就确定了曲名。
“德彪西的《雨中的花园》。”肖曼暗自喃喃,眉头紧蹙:“好像有些特殊的印象。”
他想不起在什么时候曾听过这首曲子,只是觉得明明很急促、很让人烦躁的音乐却带给他一种安宁。
音乐突然戛然而止,连是不是真的存在过都令人质疑。
还淌来得及回忆,还没来得及寻找音乐来自哪里。
舒涵屏住呼吸,不敢开口。
前不久,自己刚在众人面前羞辱了他名义上的女朋友,又被他当面羞辱回来,现在再怎么都轮不到自己以一种友好的方式面对他。
索性缄默不语,才是最佳的选择。
终于耐不住寂寞打破沉默的是舒涵的手机铃声,和雨水组合在一起,原本空静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嘈杂起来。
“喂?”舒涵的铃声是李斯特的《爱之梦》,她怕肖曼会嫌铃声太吵,迅速接了起来。
“舒涵,你在哪里?我刚结束排练不久,你妈妈说你不在家,我去接你?”话筒中传来舒墨担忧的话语。
“我在琴房楼下。”舒涵望着远方,幽幽地说道。
“那你等一下,我马上去拿伞接你。”
“好。”刚想挂电话,舒涵又马上喊道:“带两把。”
“干什么,和老哥撑一把伞都害羞?”舒墨假装生气起来。
“不是啦。”舒涵降低语调,看了一眼肖曼,“你反正快来吧。”
挂上电话,舒涵的心跳得很快。
怕自己刚才的话被肖曼听见,会以为自己多管闲事。
说不定他也在等来接他的人呢?
说不定赵亦雪会开着轿车来给他送伞呢?
自己已经不应该管这么多了,很多事情已经大大超出自己的“管辖范围”了。
而事实是,自己的“管辖范围”根本就小到连他身边一米都没有。
即使现在他被天上掉下来的花瓶砸到,自己连见义勇为推开他的权利也没有。
这么胡乱思索着,舒墨喘着粗气赶了过来。
他先是看到肖曼,给了一个无所谓的眼神,随后直接朝舒涵跑去。
“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一个人在这里练琴?”舒墨把伞递给舒涵。
舒涵看着正在那里仰头看天,一副下这么大雨也无关紧要的肖曼,犹豫着要不要把伞给他。
“走吧。”舒墨搂过舒涵的肩。
跟着舒墨走了几步,经过肖曼的时候,舒涵突然停下。
肖曼的视线没有被这个动作吸引。
“我们多了一把伞,可以借给你。”舒涵说话的时候,头似乎要低到脖子下面去。
肖曼的眼神从上方滑了下来,最后停留在舒涵的伞上。
这个时候,很应景的,肖曼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没有片刻犹豫就接了起来。
“嗯,我刚排练结束。”
肖曼的声音像是一个正方形,棱角分明,毫不圆滑。
“走吧。”舒墨加重搂舒涵的力道。“一定是赵亦雪打来的。”
舒墨的这句话被肖曼电话那头的“我来接你好不好。”给淹没,肖曼看着这么大的雨,刚想说好,却发现脚边有一把“不依不饶”的伞,像魔术变出来的一样出现在那里。
只是魔术师已经离去,观众即使不满意也没有地方退票。
即使不是自己想看的节目,也只能无奈地照单全收。
谁让这票是免费的。
“不用了。”肖曼蹲下身,捡起雨伞,“我自己回去没关系。”
没等电话那头回答就按了结束通话键,还没撑起伞,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肖曼毫不留情地按下了关机键。
雨中,伞下的世界,总是别有一番韵味。
看出去的风景,总是被挡住一部分;感受到的空气,总是带着湿润的味道。
似乎伞下的世界,是一个与光明背道而驰的世界。
“伞,帮我还给你妹妹吧。”第二天肖曼排练结束后,把伞递给了舒墨。
“你扔了吧。”舒墨没有抬头,整理着自己的琴谱。
肖曼在半空的手停住了,笑得很无辜:“何必呢,伞又没做错。”
“是,可是拿伞的人没有良心,我怕会传染。”舒墨站起来,高高地抬起下巴,凭借身高的优势毫不客气地给了肖曼一个下马威。
肖曼被舒墨的人身攻击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双手交叉环胸,脸上还是保持着绅士般的微笑:“如果你是为了上次的事情生气,那我可以道歉。”
舒墨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歉如果有用,那世界上就没那么多杀人犯,杀了人一声对不起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肖曼直视着他。
“肖曼,我现在在这里和你搞这个乐团,也不过是因为我妹妹哀求。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把你的狗屁音乐梦想看得这么重要,但是你给我记住,有一天你成功了,一定是她施舍你的。”舒墨说完这串话就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肖曼看着手中的雨伞,感到胸口有种沉重的压力。
觉得呼吸渐渐困难起来,肖曼决定照着舒墨的意思做,把雨伞扔了。
春天没有把温暖带来,明明已经三月,但强风还是吹得人不停打哆嗦。
舒涵第一次考完试能这么自信地出门,一些题目是升羽和她复习过的,对她来说简直信手拈来,第一次觉得考试也能这么轻松。
时间才刚刚接近日落,舒涵本想去找升羽,但却被宣传栏上的出国名单给吸引了过去。
上下扫了一圈,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张惜颖。
“大嫂?”舒涵尖叫起来,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她怎么会要出国?她出国了老哥怎么办?
一连串问题绕着舒涵,突然一个让她惊讶的结论在脑海中慢慢成形。她立刻张大嘴,转身狂奔起来。
难怪这些日子不见两人出去约会,难怪舒墨来自己家里的频率越来越高,难怪吃午饭的时候会看到舒墨一个人坐在那里吃。
原来一直以来这些至关重要的线索都被自己给忽略了。
已经忘记有多久没有询问过舒墨最近生活过得怎么样了,印象里他似乎还是那个将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哥哥,只是没有发现他消失的笑容背后,是因为自己也存有心事。
舒涵跑到排练室,排练才刚结束不久,门已经锁上。叹了口气转身,却看到垃圾桶里一把熟悉的伞那样赫然并孤单地躺在那里。
凑近一看,确定是昨天借给肖曼的伞。
原本被他这样毫不留情地给扔了,原以为多少可以感动到他,没想到竟然完全没有被他放在心上。
心还来不及痛,就又被焦虑覆盖。
舒涵立刻拿出手机拨打舒墨的电话,电话接起,那头是一如既往清朗的声音。
“喂,老妹,一起吃晚饭吗?”
“你在哪里?”舒涵的声音从未有过地激动。
“怎么?我刚走到餐厅门口啊,怎么了,口气这么紧张。”
“你等着我。”舒涵挂上电话后就以电光石火的速度赶了过去。
不久后,在餐厅门口莫名其妙的舒墨就看到舒涵赶了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舒涵整个给弄懵了。
“告诉你什么?”舒墨的思绪停留在刚才肖曼还伞的事情上。
“你是不是和大嫂分手了?”舒涵说着眼泪就快流了出来。
舒墨反应过来,脸色马上暗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因为我!一定又是因为我!”舒涵一边推搡舒墨,一边大声哭喊,“你本来和大嫂那么幸福,都是我,都怪我,我什么都做不好,除了让人伤心什么都做不好!”
看到她这样自责,舒墨的心也跟着难受起来。
“别这样舒涵,我和她分手不关你的事,是性格不合。”舒墨抓住她的乱挥的手。
舒涵停下动作,却停不下眼泪与自责。
“真的,她要去维也纳发展,而我想留在这里。”舒墨又加了句。
“你别骗我了,你们明明高中的时候就约定一起去维也纳,都是我让你留下来帮肖曼,都是我,哥,我对不起你!”舒涵完全不顾周遭人异样的目光,拼命地哭闹。
“别哭了。”舒墨把舒涵拉起来,轻轻拍着她的头,“你真的不要自责,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舒涵哭得喘不过气,只是一个劲儿抱怨自己。
“舒涵,肖曼的事情你已经受到很大的打击,如果这个时候我走了,我真的怕你会出事,留下来陪你,是我自己的选择,何况国内也会有好发展。”舒墨一边安慰她,一边也给自己做心理暗示。
“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和嫂子。”舒涵已经泣不成声。
“傻妹妹,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舒墨把她的眼泪擦掉,“你看你哭成了什么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甩了你呢。”
舒涵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吃饭吧,应该饿了。”
舒涵点点头,勾着舒墨的手臂。
虽然大多数时间以互相抬杠的方式说话,但其实两人间的亲情是最牢固的,能在任何困难面前带给彼此温暖。
第二十四章 那些被遗忘的旋律
舒涵进入到钢琴比赛复试场地时,评委已经露出了明显的疲态。
参加这次钢琴比赛的选手多数没有什么特色,其实每年的钢琴比赛大同小异,有特色的不是选择出国深造,就是早已成为小有名气的钢琴家了。
所以当评委说出“下一个”,然后看到那样平凡的舒涵站在面前的时候,已经有在她名字上打叉的欲望了。
舒涵坐到钢琴前,没有做自我介绍,直接演奏起来。
凭借升羽指导的“想象一下天花板洒下阳光的样子”,舒涵很快就陶醉起来。
加上之前肖曼教的技巧方面的东西,瞬间就让评委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在她的名字旁边毫不犹豫地打上一个鲜艳的勾。
得知自己进入决赛后,舒涵第一个跑去告诉了升羽。
“你知道吗?好奇怪,我在弹钢琴的时候,总觉得有一只手在陪着我一起弹似的,手指根本不用用力,就能演奏出音乐来。”舒涵兴奋地看着自己的手,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
升羽在那里一边看舒涵带给他的书,一边淡淡地笑,“看来通过复赛了?”
“是啊,决赛就在两周后,第一名可以顺利签约杜勒的经纪公司,进行专业的包装和宣传,到时候我就是知名钢琴家了。”舒涵开始津津有味地幻想起来,根本没发现事情其实八字还没一撇呢。
升羽倒是在一边从容地说道:“那我就是你第一个乐迷。”
舒涵嘻嘻笑了起来,在认识升羽的一个月时间里,不短也不长,或许是因为他独特的气质,让舒涵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特别安心。
他辅导舒涵钢琴,但和肖曼不同的是,升羽永远不会吝啬自己的鼓励,几乎每天都对舒涵说有进步,即使她知道自己回去根本没有练习。
正是这样温柔的性格,让舒涵都不好意思不努力。
“对了,你最喜欢的钢琴曲是哪一首啊?”舒涵练琴练到手酸就会找升羽聊天。
“我?”
“啊……让我猜猜!”舒涵堵住自己的耳朵,上下扫视升羽,“我猜你最喜欢肖邦的《即兴幻想曲》!”
升羽觉得这个回答有些无厘头,“为什么?”
“不知道,因为你很梦幻啊,所以应该喜欢幻想曲才是。”
升羽听到这个答案觉得很好笑,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但笑容依旧温暖迷人。
“不是,我喜欢的不是古典钢琴曲。”
“不是古典钢琴曲?”舒涵的脑子里跳出来的是《Kiss the rain》这种流行钢琴曲。
“嗯,是一部电影的配乐。”
“是吗?哪部电影?”舒涵问出了兴致。
“《海上钢琴师》的配乐——《Playing love》。”升羽说完,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舒涵。
“《海上钢琴师》?”舒涵抬起头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看过这样的电影。”
升羽眼中有一肯即逝的落寞。
“我回去就听,一定很好听。唉,好想听你弹啊。”舒涵眼含期待地看着升羽。
“你回去听了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升羽逃避她的视线,继续转头看书。
舒涵撇撇嘴,“真小气。”
升羽的视线虽然还在书上,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
“对了,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好不好?”舒涵的脑子不停运转,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我的故事?”升羽顿了顿,“我很大一段故事,不能告诉你。”
“怎么这么神秘?”舒涵又不高兴起来,毕竟对于升羽来说自己是透明的,而升羽的事情自己则是一无所知。
看到她失落的表情,升羽终于不忍心:“和你说我小时候吧。”
“小时候?你不是生出来就是精灵?”舒涵提起了兴致。
升羽摇头,“我小时候也是个普通的男孩子,不过从小身体不好,因此很自卑,妈妈买了钢琴给我消遣,后来我发现它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也可以通过钢琴来抒发自己的感情,渐渐就发现自己的世界里全是钢琴。但由于身体逐渐虚弱,妈妈不许我多弹,可是我一闲下来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弹钢琴,从小不擅长交际的我有些自闭症,除了妈妈以外我不弹给任何人听,然后……”
舒涵正听得入神,却被这个突然的停顿弄得意犹未尽,“然后呢?”
“然后……”升羽的表情像是纠结着要不要说。
“又是不能告诉我的事?”舒涵开始收拾琴谱,“每次都这样,我什么都告诉你,你却什么都对我保密。”
刚起身准备走,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她再也不忍心迈开一步。
“然后我病逝了。”
舒涵捧着琴谱,内疚地看着升羽。
都怪自己好奇心太旺盛,才会让他想起一些不愉快地过去。
“不用说下去了。”舒涵走过去,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我不会再问了,关于你的事情。”
升羽回了一个“没关系”的眼神,“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舒涵绞尽脑汁想把话题往开心的方向引,却发现最近发生在身边的事实在没什么能让自己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