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服务生的带领下,两人坐到正对泳池的位置。翻开菜单,舒涵悄悄瞟了一眼,仅仅单品的价格就足够让人瞠目结舌,别说搭配红酒的套餐了。她的视线小心翼翼地在菜单上游移,每当看到不那么夸张的价格,才会停下看旁边的图片与介绍。
“这个,两套吧。”舒涵默默震惊期间,肖曼已经点好了餐。
“好的,请问红酒需要吗?”服务生轻柔地问道。
肖曼抬起头,在明暗不定的烛光中把目光直直地投落到舒涵脸上,眼中的波光如同此时池水中的波光一样潋滟。
舒涵放下菜单,忙摆手。
“不喝酒吗?”肖曼挑了挑眉。
“不是……”舒涵支支吾吾,“是……”
“拿两杯吧。”肖曼说话的时候,把菜单顺便递还给服务生。
服务生退下后,舒涵往前凑了凑,“这里很贵啊。”
肖曼的口气倒显得有些无所谓,“怕招待不好你,回去后和你哥告状。”
听到他这么说,舒涵一下子没有了内疚感,反倒觉得理所当然起来,“那倒是,就算是谢谢我说服我哥做你的第一小提琴手。”
肖曼无奈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的认同,“是啊,你可是我的大恩人。”
舒涵拍拍手,“好说好说,你以后成名了可别忘了我。”
听到这句话,肖曼忍不住笑了出来,似乎从来没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恭维过他。大家通常都是用隐晦的口气暗示他,将来他成功了有他们的一份功劳。所以这种明显的邀功举动反倒让他感觉自在。
还没来得及接话,一抹华丽的灯光就照了下来。
泳池中央的那一小块平地突然亮起了白色的灯光,一个穿着白色短裙的女孩缓缓出现在升降台上。她的脸被茫茫的灯光映得朦朦胧胧,但每一个优雅的动作却都依稀可辨。
抬起左手,女孩把小提琴用下巴和肩膀夹住,右手拿起弓,在空中停留一秒,让弦和弓之间呈一毫米的距离。
随后,弦和弓相遇,无比悠扬的声音传入耳膜。
所有人都忘记了进食,所有人除听觉以外的一切感觉都不复存在。音乐,主宰了这个世界。
缓缓流淌的曲子让人忘记了周围的一切,连服务生上好了菜都没有人注意。
一曲奏毕后的停歇,才让所有人回过神来。
台中央的灯光渐渐明亮,此时女孩的样貌才被人看清。
“是她……”肖曼和舒涵同时开口。
“我记得她,上次第一个来面试的女孩子,好像是叫……顾什么来着。”
“郑顾芝。”肖曼打断了舒涵的回想。
“对对对,她怎么会在这里拉小提琴呀?”舒涵只顾着欣赏音乐与美人,完全没有联想到其他细节。
而对于善于观察的肖曼来说,一些不可忽视的细节让所有的疑问变得更加清晰。
第一次面试的时候,虽然她有着高超的技巧和良好的乐感,但是她的小提琴却是非常普通的练习琴。而今天拿的小提琴,只要是略懂小提琴的人就能听出来是出自名家之手。
只是肖曼不知道,能奏出这样美妙旋律的女孩,为什么看上去那样忧伤而绝望。
或许是水光造成的幻觉,肖曼没有接着想下去。
“不知道她看不看得到我们?”舒涵悄悄地朝顾芝招了招手。
“别影响她演奏。”肖曼按住了她的手,“这是对演奏者的不尊重。”
手上突然传来的温度让舒涵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感到快要沸腾的血液直冲头顶。
一连演奏了好几首曲子,顾芝站在原地缓缓下落到一个看不见的地方,慢慢退出了观众的视线。
舒涵遗憾地说道:“怎么就这么走了,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呢。”
“你们很熟吗?打招呼,打什么招呼?叫她过来一起吃晚饭吗?”肖曼无意识地说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
似乎肖曼的话一直都是这么一针见血。
见舒涵一副出神的样子,肖曼抬起头,随后收紧目光,“别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了,吃完饭要早些送你回去才行。”
舒涵点点头,安静地用起餐来。
出了餐厅,两人一路没有太多对话。似乎是刚才的红酒催起了舒涵的睡意,虽然只喝了几口,但她的脚步却明显轻飘起来。
“下周五还是老地方,别忘了。”送舒涵到公寓楼下,肖曼找了个适合道别的开场白。
“嗯,知道了,下次记得不要睡着了啊。”
一阵绯红迅速攀上肖曼的脸颊,“快回家吧。”
目送舒涵的身影直至消失,肖曼转过身,刚想迈出的步子因为突如其来的惊讶收了回来,整个人被定在原地。
“是你。”
皎洁的月光下,女孩的肌肤显得更加晶莹剔透,“嗯,刚才在餐厅看见你们两个一起用晚餐,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又正好遇见你们。”
肖曼对她略带笃定的口气感到疑惑,“那你是一直跟着我们吗?”
顾芝没有任何掩饰地点了点头。
“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说吗?”
这次,顾芝点头的幅度很小,下巴一路往下坠,最后整个脸几乎与地面平行,用快要听不到的声音徐徐开口:“我想……弹钢琴。”
肖曼的心脏被什么微小的东西撞了一下。
“从很小的时候就想弹钢琴了……”顾芝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哽咽,“你能不能教我?”
肖曼站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拜托了。”顾芝索性欠下整个身体深鞠一躬,语气沉重而胆怯。
幽静的小路灯光不太明亮,使得这个停顿像是一段倒叙的时光,在悄无声息间流露出隐隐的哀伤。
肖曼一如既往地冷漠与决绝,声音清透地回答道:“对不起,我不对人进行辅导。”
顾芝看着地面的瞳孔蓦地收缩起来,随之覆上一层淡淡的薄雾。她咬了咬下嘴唇,用力得像是要咬出殷红的血来一般。
“初学者的话找我也实在没有必要,你可以在课余时间去上小课,学校很多钢琴系的学生都能教,本校的话价钱也会优惠很多。”
肖曼用朗读课本般没有语调的声音说完这串话后就走了,不多留一分的关心。
确定肖曼走远后,顾芝才慢慢抬起头。
所有的期盼都被瓦解,所有的悲伤都涌上心头。
朦胧泪眼中渐渐远去直至消失的背影,给了她最绝望的答案。
“对你们来说,学钢琴是多么容易的事情……”顾芝眼中那一抹苦涩,是对现实的无奈妥协。
音乐界已经很久没有举行这样盛大的酒会了,几乎所有的世界级著名音乐人都汇聚在复古别致的别墅式酒店内。富丽堂皇的大堂里,人们衣着正式,脸上的微笑官方而儒雅。
肖曼在父母的带领下手持邀请函入内,这种大规模的酒会他参加的次数不少,但并没有多大好感。
凭借母亲在钢琴界的知名度参加大大小小可有可无的酒会,对肖曼来说只是一种浪费时间的应酬。
如往常一样,一进入会场立刻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过来问候,“陆雪女士好久不见,这两位便是您的丈夫和儿子吧?”
陆雪握上对面男人伸过来的手,“是啊,郑乐先生,近来您的乐团在忙什么?”
“下个月要去欧洲巡回演出。”西装革履的男人将问话一句带过,随即貌似关心地问道,“对了,能不能冒昧问一下,您丈夫是演奏什么乐器的?”
陆雪瘪了瘪嘴,声音一下子轻了许多,“他是吉他手。”
对面那个叫郑乐的男人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我以为像陆雪女士一样高贵的钢琴家,应该喜欢与钢琴在同一水准的乐器呢。”
这句带着明显讽刺意味的话让肖天宇蓦地冒起了火,顾及到场合,他才没有将紧握的拳头挥出去。
“我无法赞同。”
一个冷到可以把水冻成冰刺进人心的声音,让其他三个人微微一震。
肖曼扬了扬脖子,眼神中充满不屑,“钢琴能弹出爵士,那吉他怎么就不能弹出罗曼蒂克?”
郑乐撇了撇嘴,“对不起,我不怎么有机会听吉他演奏。我是指挥,在我这里只有弦乐、管乐、打击乐三大类。”
肖曼明显地嗤笑了一声,“原来这种酒会也有外行混进来。”
陆雪看到对面脸色发青的郑乐,心里捏了一把汗,抓了抓肖曼的衣袖示意他收口。
“弦乐分为弓拉弦鸣乐器和弹拨弦鸣乐器,吉他哪里不算弦乐器了,嗯?”为了加重语气,肖曼在最后一个音节上提高了一个八度。
遇到这种无法反驳的指证,郑乐只得挪了挪领结掩饰窘迫,“恕我直言,才疏学浅,从没见过吉他能登上高雅殿堂,目前为止只有高雅的交响乐才配……”
“那就回去练你的交响乐,等有资格登上皇家音乐厅再来这里说三道四。”肖曼实在没有耐心把他的话听完,毫不客气地打断后,转身走开。
心里暗爽的肖天宇也跟着他离开,只留下手冒冷汗的陆雪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儿子他说话太没礼貌了。”
郑乐伸出手,“不用道歉,我并没有怪他。”
陆雪暗暗舒了一口气。
“他和你大学时候其实很像,你没有发现吗?”说到这里,郑乐的眼中流出一丝欣赏,“目中无人的骄傲,无可救药。”
想起大学时候郑乐拼命追求自己的往事,陆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本以为你会和一个至少比我优秀的人结婚,没想到……”郑乐说着又看了肖天宇落拓不羁的背影一眼,摇了摇头,“没想到你和一个搞摇滚的人在一起了,我败得不服。”
陆雪紧蹙眉头,“我并不是因为他的音乐才喜欢他,我是因为他才喜欢他的音乐。”
郑乐怔住。
“也许吉他没有你的交响乐高雅,可是也是有人欣赏的。”陆雪欠了下身,“失陪了,大指挥家。”
充满高雅艺术氛围的大堂内,所有人都在用一种如诗般的声音交流着。肖曼拿着香槟,有些无聊地站在原地,用眼睛过滤着一个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
“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一个长波浪发式的女士站在别墅二楼,敲了敲香槟杯,或许是怕来自外国的宾客听不懂中文,继续用熟练的英文说道,“欢迎大家的光临,这次的酒会是为庆祝钢琴家杜勒此次世界巡演完美落幕而举办的。”
话毕,台下响起了柔和的掌声。
“由于身体不适,所以杜勒先生今天无法出席,他希望今天到场的所有人都能玩得尽兴。”她朝众人举了举杯子,“今天到场的都是音乐界的知名人士,希望可以为大家提供一个互相交流的平台,也希望有更多优秀的新人可以在这里展示自己。”
台下的人疑惑不解地望着台上。
说到这里,女士语调一转,“其实,这次是杜勒先生音乐生涯的最后一场巡演,音乐界人才稀缺是他迟迟无法隐退的主要原因。而如今身体的日渐衰弱,让他不得不结束持续了五十三年的钢琴家生涯。从八岁的第一次登台……”
所有人都在煽情的杜勒史演讲下感动起来,杜勒毋庸置疑是当今知名度最高、最被世人认可的钢琴家,所以他的隐退让钢琴界出现了一个无人能顶替的空缺。
“所以今天,是杜勒,更是音乐界所有同仁的意思,希望在场所有有希望成为明日之星的钢琴家,都不要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话音刚落,整个大堂的灯光就暗了下来,强烈的追光照在角落的一台黑色三角钢琴上。
如同沉睡千年的精灵,在等待封印的解除。
所有人的视线都一下子转移到钢琴上,有人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毕竟这个机会千载难逢,错过了这次可能就不容易再有一夜成名的机会。
陆雪推了推身边漫不经心的肖曼,“儿子,上去露一手?”
肖曼面无表情,伸出食指挡在陆雪的嘴边,“记住,永远不要做第一个。”
“为什么?如果第一个够出色,连机会都不给后面的人。”
“相信我说的,第一个永远不会是最好的。”肖曼伸出的食指摇了摇,然后换成拇指指着自己,“因为,我,才是最好的。”
肖曼的自信天生就能感染人,一股强大的力量涌上陆雪的心头,让她不由得深信不疑起来。
两人对话的时候,一个一头棕发的男子站到钢琴前,用一口流利的英语介绍着自己:“大家好,我的名字叫MarkLee。我是在维也纳音乐学院留学的中国人,今天有这样难得的机会,所以决定毛遂自荐一番。”
“哼,在国外留学、说英文、染了头发就把自己当外国人了?”典型的肖曼式讽刺,带着目中无人的傲慢。
男子理了理有些过长的西装袖子,双手向前伸出,直至整个手腕都露出来,继而缓缓停落到琴键上方,开口道:“献丑了。”
话音刚落,柯萨柯夫的《野蜂飞舞》就把声音接了过去。这首曲子的技巧虽称不上有多么大的难度,但是那无可比拟的速度还是会给人强大的冲击感。
被称为“世界最快的钢琴曲之一”,右手的速度几乎达到了极限。
一个个音符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就像恼人的蜜蜂在耳边不停扇动翅膀,发出聒噪的声音。这样的音乐,反倒很容易让人静下心来。每个人都像被定住一般不敢发声,手背上有微微竖起的汗毛,让人有麻麻的感觉。
Mark弹奏的时候,肖曼的右手手指也在台下跟着他的速度在左手臂上进行无声的演奏。
还没奏到结尾,曲子的风格突然一转,变成了肖邦的《夜曲》。这首曲子一下子把处于紧张状态的听众拉到了另外一个梦境般的世界——寂静悠远,让人忍不住要跟着吟唱起来。乐曲中弥漫的惆怅、忧伤、缱绻气息,以及隐含其中的激动、兴奋、不安等丰富而微妙的情绪,让聆听者的眉间出现若隐若现的皱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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