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到医院,他又变身回冷医生。
大外的医生们习惯一早上班前先去c23更衣室换上手术室统一着装,再套件白大褂作外出衣,然后到处晃荡。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位于底楼深处的医务员专用电梯,适逢外科和麻醉科的上班高峰,电梯挤得满满当当,全体直上c23。
黎糯被推到最角落,是个听八卦不会被发现的最佳位置。
可这间电梯,异常安静。这十几二十个中,敢和岳芪洋搭话也就麻醉科大主任一。
“小岳,老王插上午九点第一台是吧?”他问。
“是。”
“哎,可怜老王连五十都没到……”他叹了口气,说:“靠啦,们全力配合。”
“好。”
谈话即刻结束。
直到电梯门打开,乘客们都识相得让主任们先行一步,待岳芪洋走出去的一刹那,她仿佛听到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实习生自然跟最后面,且需要压胸牌才能进更衣室。她磨磨蹭蹭地接过衣服,回头,他正服务台的另一侧核对当日手术安排表。
黎糯清了清嗓子,引起他的注意。
然后她绽放了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双手用力一握,用口型做了句“加油!”
今晨外三第一台手术,阵容堪称壮观。
王主任已于两日前入住特需病房做术前准备。这位头顶facs会员、欧洲消化外科学会会员、csco常委、中华外科学会胃肠组组长、国家自然基金医学科学部评审成员、全国百强名医等一大堆光环的业界名,住个院,市级校级院级领导全体出动。
要想谁替他开刀不就是一张嘴的问题?可他偏偏钦点了岳芪洋。
岳芪洋一下子被推上风口浪尖。开好则已,开不好,这辈子都别想抬头了。
不过王主任毕竟是过来,拒绝开放示教手术室,笑称自己不想被当成活标本,其实暗中也给自己科的新秀减压。
可惜协商下来的结果也没好到哪儿去:王主任迫于软磨硬泡,接受了休息室和c24全层同步播放腹腔镜下图像的提议。
既然患者同意了,又是内部开放,主刀、一助、二助自然不能说什么。但众皆知,此等压力,又哪会比示教手术小。
因手术的一助和二助分别由梁主任和康主任担任,所以肠外其它房间的第一台皆停台。这本和外二没什么关系,但凑热闹是国的天性,杜主任便把11房的第一台手术时间后移了三小时。
黎糯不敢去16房叨扰岳芪洋,c24转了一圈,准备下楼。途径休息室的时候,却见到了埋头坐里面的林主任。
想了想,她还是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林主任当然不记得她,略惊讶,而后许是猜到了是教过的学生,遂笑着颔首:“好。”
“那个,您可以去16房看看的。”她磕磕绊绊地说道。
“没关系,这儿不是有现场直播么。反正到要看实物标本的时候,他们会来叫的。”
她似乎比黎糯还镇定。
“您……不担心?”她有些讶异,林主任又没见过岳芪洋的手术,就不担心他手里的本事么。
她摇头,继续笑道:“老王他外头挺凶的,专挑手下医生的毛病,好似讲句表扬的话会掉块肉一般。但他家里可不是这幅模样,甚至还会跟忏悔,比如今天又把哪几医生骂了一通有些后悔之类的。”
“一直说,这世上大概也就能容忍的脾气,要是同事,绝对反目成仇。他生病,比他还急,但谈到手术的问题时,他让别插手,说主刀已有选,只要负责术后护理即可。知道,他的眼光很叼,不会平白无故地看中谁,而如果看中了,那医生一定是块宝。他既然如此相信小岳,可以把自己的命交给他,那还担心什么。”
看着林主任淡淡的笑容,她方深刻地体会到,真正的夫妻应该是这样的:相知、信任、依靠、包容。
身后休息室里的电视机蓦地开启,呈黑屏状态,背景音是细碎的交流声。
时钟指向九点整,背景音逐渐安静。
接着响起了一个男声:“laparoscopically…assistedradicalresectionforrectalcarcinoma”,顿了顿,又改成了中文:“腹腔镜下直肠癌根治术。”
是岳芪洋。不知是因电子设备的扩音还是压力的缘故,声音比以往的更低沉。
“手术刀。”
“打洞。”
“打气,压力维持13mmhg。”
“探查。”
屏幕晃了一阵,突地亮了。
休息室内不知何时进来了不少围观的群众,占满了沙发。但没有交谈,视线紧随腹腔镜的镜头移动。她觉得,就好像回到了以前课上观摩手术录像的时光。
手术仍有序地进行中。
“超声刀。”
“游离肠系膜下血管根部。”
“找到左输尿管。”
“夹闭肠系膜下动、静脉。”
“切断。”
“局部预防性止血完成。”
“清淋。”
屏幕中只剩下仪器嗡嗡作响的声音,还有稳妥的镜头,以及手起刀落。
休息室内不住有惊叹:“动作好快!”
片刻后,清扫淋巴结结束。
“eondogia。”
“切除直肠下段。”
“保护切口。”
“残端吻合。”
“恢复部分供血。”
“二次探查。”
“打气。”
“冲洗。”
“引流管。”
“缝合。”
身边的林主任长出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结束了。”
随着巡回护士最后汇报道:“手术结束时间11:03分。”电视机便暗了下去。
休息室内静默一片,过了半晌,是林主任的通话声打破了宁静。
梁主任来电,让师母去过目切下的肠段标本。
记得以前给他们上《外科学》的外三前一任大主任对他们说过:外科医生千千万,优秀的却没几个。因为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是不讲求天赋的,做手术更是如此。
她不得不承认,每次看岳芪洋开刀,总有一种震撼的感觉喷之欲出。
原来,这就叫天赋。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黎糯第一个反应就是往16房跑去,带着一种膜拜的心情。
她到的时候他正擦手,戴着帽子口罩,只剩下一双凌厉的眼睛。
抬头见她一副毕恭毕敬的丫鬟样,稍显讶异,兀自扔了擦手纸,作势松懈下肩膀,悄悄胸前比了个v。
☆、中卷17
最近他们除了休息室、值班室和家;倒又多了一个经常见面的地点——贵宾楼特需病房。
岳芪洋是去看王主任的;不像黎糯;全为伺候“二妈”。
这是她最近收进的妖孽。新病问病史的时候;黎糯拿着她的病历卡端详了良久,也没看明白杜主任那几弯几勾所描绘出的文字到底是“癌”;还是“炎”;于是就按“癌”的思路问了半天,兜了一大圈,结果发现是个“炎”。
这半老徐娘的确有几分姿色,一抬手一投足是使不完的媚劲。敢情不惑之年得了胆囊炎;倒像不惑之年老来得子一样;娇柔到做作。
住院头一天,她自己病房里呆了十分钟;便一哭二闹三上吊死命要转床,原因是同病房的另两位都是胆囊癌待术的病,她觉得晦气。
黎糯哭笑不得,晦气?这算什么理由?
她简直想抽一打死亡小结扔她脸上,吼:医院里哪张床上没死过?您要觉得晦气还是别治疗最好,也省的霸占了急需手术患者的床位。
杜主任劝慰她道,家是高官托来的,踢不得,再说只是做个lc(腹腔镜下胆囊切除术),观察几日便能出院了。
好吧,那转,既然不差钱,就转去特需,但仍由外二管理。
不想,这才拉开了她丫鬟日子的序幕。
只要她办公室,就会不断接到特需护士姐姐打来的电话。
“外二,们特需的病痛。”
“们特需的病痒。”
“们特需的病大便困难。”
“们特需的病小便不畅。”
最后对方也火了,嚷了句:“们特需的病自己来搞定!”
于是,她成了黎糯继亲娘后第二个魂牵梦绕的中年妇女,她自己嘲讽唤她“二妈”,为了她一天不知要往贵宾楼跑个几次。
昨天的夜班她上半夜c楼摆平了四个病区的病,下半夜还被召唤至此,陪已经把特需护士折磨到精分的“二妈”睡觉。
她有些无语,建议道:“要睡不着,可以开药……”
“不要,吃药不好。”病断然拒绝。
“那想怎样……”
“陪,直到睡着。”
无奈黎糯性格太好,实不擅于拒绝,最后竟然真的坐护士台码病史,顺带陪了她一夜。
清晨,下台不久的岳芪洋特需病房的护士台遇到了泪流满面的她。
“怎么这儿?”他纳闷,值班的不应该c楼病房么。
“哦,”她讪讪一笑,“病房那边没什么事,这里的病要陪她睡觉,就过来了。”
“陪睡?”岳芪洋的语气,透着一股闻所未闻。
“很难缠?”他问。
“嗯,非常难缠。”
他了然地点头,又补了句:“待会儿换药的时候叫。”
说到换药,那就更气。
现的患者精明得很,上来不问医生贵姓,直接看胸牌。碰上像黎糯这类所属部门为教办的实习生,迅速摆出一副不信任的面容。讲了十句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耳朵烦了,瞥一眼,甩一句“叫上级来”。
王主任的病房与“二妈”一墙之隔,门口挂着“谢绝访客”的字样,只允许家及关系较亲密的朋友探视,当然还有岳芪洋。
他每日亲自为主任换药,一边换,一边听得旁边传来杀猪宰羊的叫喊,连医疗垃圾都没来得及处理,将两只弯盘一扣,就步入隔壁那间房。
其实此时黎糯真没干嘛,从她用镊子拾起酒精棉球起,病就开始哇哇大叫,好像谁要活剖她似的。
嘴里还不住地喊着,“不要换”,“肯定是换不来所以才那么疼”……
见岳芪洋撩开帘子,走了进来,病连忙扫视胸牌以确认身份。很好,又是普外,又是副主任,够上级了。
“主任,您看看这个实习生,消毒都消不来,痛死了。”马不停蹄打小报告。
他仔仔细细看过一遍她的操作,告诉患者:“消得不错。”
“那为什么好痛好痛?”病不依。
“有伤口能不痛么?”他冷冷地反驳,然后交待黎糯:“下次痛得厉害的病,酒精之后可以再用双氧水。”
“额?”她一愣,痛两次?
“疼怕感染,必须预防,可下猛料。”他解释道。
闹腾的病房回归安静。
换药结束,某忍不住指控他:“冷医生,又吓唬病了……”
“哪有。”他不以为然,变戏法般地从白大褂兜里掏出了一只煮鸡蛋,往她额头上轻轻一磕,说:“欺负就是欺负,只是替自己报仇罢了。”
晚上六点才下台,而他发来的预估结束时间是八点。她至今没他家的钥匙,便独自晃悠了几站路,去到樊师伦的学校。
这厮中考只上了普高线,后父母托关系念了与黎糯同一所的名校c大附中,本指望他厚积薄发,不料他仍旧占据年级倒数之位不肯相让。
樊师伦是他们那届唯一一个没过二本线的学生,要不是多亏了自己的好皮相,只怕和本科无缘。可如今,家艺术类的圈子里靠着c大附中培养出的老本,轻松保研,竟然先她一步成了硕士生。
学历高了,果然气势就不同了。
“忙着呢。”从一出现,他就直嚷嚷。
“忙什么?”
“最近要考英语。”
“就们那中学程度的英语?”她嗤之以鼻。
“们研究生的考试本科生不懂的。”他语塞,又瞬间得瑟。
“切,”黎糯鄙夷地望向他,“过了高口的本还想着替补补……”
“要的要的!”樊师伦立即变身摇起尾巴,“糯米姐姐最好最聪明最伟大了!”
她接过教材,随手翻看。
安静了片刻,他问起:“和岳芪洋,现处得还不错吧?”
“嗯。”
“复婚了没?”
“没有。”
抢过她手里的书,他挺焦急地询问:“那们现算是什么关系?”
“男女朋友?同居密友?非法同居?”她想到了几种答案,莞尔。
樊师伦小心翼翼地说:“能问不复婚的理由么?”
他们学校,有块占地面积不大的草坪,保养得很好,一直对外开放。由于周围均为高端住宅,大多涉外,草坪上常年奔跑着金发碧眼的娃娃们,很是养眼。
黎糯望着那些孩子,轻声讲道:“是个喜欢循序渐进的,突如其来的结婚打心里不能接受,现既然离婚了,不妨从头自陌生做起。如果还能再次相识、相恋,走到相守,那说明们的确有缘且未断。所以,现的状态很好。”
他听懂了,“短时间内不复婚?”
“嗯。等水到渠成的时候吧。”
“别水到渠成的时候连娃都会打酱油了。”樊师伦指着远处的孩子嘲笑她。
“……看倒是满心期待嘛……”掷他一脸草。
“那是,们的基因多好啊,下一代肯定高智商,无敌啊无敌。”
“至少不会为了考个英语头疼是吧?”
“黎糯米!哪壶不开提哪壶什么意思!”
两从好好坐着到追来打去,然而毕竟不是体力充沛的小时候了,黎糯先停了下来,同时手机有短信提示。
“要见见他吗?”她扬起手机,问樊师伦。
“免了吧……”樊师伦一哆嗦,“这天挺冷了,不想被冻死。”
说归这么说,樊师伦还是被黎糯扣留了下来,和岳芪洋共进了一顿能称之为夜宵的晚餐。
席间,一向话痨的樊同学犹如吃了瘪,愣是没好好讲过一句完整的句子。
晚上到家,她收到了他的短信:“靠!感冒了!”
黎糯笑翻,给岳芪洋看。
“看看!的‘冷功’更上一层楼了嘛,从功能性疾病飞跃到器质性疾病。”
他瞅瞅她前俯后仰的样子,从抽屉里拿出耳机戴上,不搭理她。
“咦?”她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从没见听音乐。”
“给听听。”说着抢了一只塞进自己的耳朵。
额,她才发现他听的东西真是催眠的好工具,应该给她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