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详的预感。不是女人才有第六感的,唐尧觉得和柯兵呆得久了,他也有了那么点通灵的趋势。
标书递上去了,樊若山不知用什么身份混进了政府队伍,也坐在台上,跟着一群老头子低声讨论交头接耳。时而皱眉,时而抿嘴,中途还抬起头,神色复杂的看了唐尧一眼。
唐尧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樊若山也扫了下崔小鹏。
专家们离席去研究了,唐尧有些焦急的等待着,下意识的去看崔小鹏,不想对上了男人的视线。后者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唐尧眯起眼,隐隐觉得不安起来。
一个小时之后,专家归来。主抓行政的副市长宣布中标者。唐尧在大脑一片空白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揍人。很想。
“他娘的,你总算要解放了……”
“你说咱晚上庆祝是吃川菜还是吃海鲜啊……”
“我觉得海鲜好,嘿嘿,难得腐败一次……”
柯兵的唠叨还言犹在耳,唐尧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了。有了结果,会场渐渐散了,樊若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们俩的系统出奇的相似,他给的价格便宜,自然就……”
唐尧握紧了拳头。
他知道不是柯兵透露的,相处这么久,那家伙的心有几窍他闭着眼睛都能摸出来。可这事儿柯兵脱不了干系。放崔小鹏进来做客的是他,他还给人家洗水果,招待的真叫周全。结果,真是让人家满载而归。唐尧想骂人,他想揪着小卒子的领子骂你眉毛下面俩窟窿眼儿是喘气的啊!可现在,他连站起来走出去的力气都快散尽了。
手机猛烈震动起来,按下接听键,马上传来柯兵聒噪的声音:“咦,我看人家开会的都出来啦,你咋还没出来?结果怎么样?哎呀,不用问,就你这拼死拼活的努力劲儿,不中标都没天理……”
说着说着,柯兵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异样,顿了下,才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你咋不说话?”
唐尧攥紧了手机,几乎听见了电池后盖咔咔的声响,好半天,才沙哑道:“我这就出来,到车上和你说。”
柯兵有些忐忑的哦了一声,难得的乖乖挂了电话。
唐尧深吸口气,才终于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他想他第一天和柯兵同居的时候,开心得乱七八糟,他想他第一次和柯兵一起下厨的时候是怎么祸害厨房,他想他以后应该不要在家里办公,他想他订购的超大水床还有两天就要抵达,他想……他找对了同居人吗?
政府大楼的地下停车场低矮阴霾,唐尧本就压抑的胸口在进入那里的瞬间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有些记不清柯兵把车停到哪里了,放眼望去,都是黑压压一片。刚想拿出手机打电话,背后却忽然有人说话。
“巧啊。”
唐尧转过身,对上崔小鹏带笑的眼睛。
脑袋里的某个地方突然就爆炸了,像酝酿多时的火山终于喷发,滚滚的岩浆湮没了一切理智。不只是系统被盗,不只是输掉了招标,他恼的恨得还有一直没赢过的,这个男人在柯兵心里的地位。那是一直埋在唐尧心里最深处的那根刺,如今全部的不甘愤恨都化成了怒气,唐尧下个瞬间用尽全身力气挥出了拳头。
他这辈子,还没有这么狠的打过人。
崔小鹏没有设防,或者说即使意识到了却完全来不及躲避,被唐尧打个整着,直接就摔在了地上。似乎没感觉到疼,但视线却忽然模糊了,崔小鹏眨眨眼,觉得什么东西正顺着眼角往下流淌。
唐尧打红了眼,第一拳打实,他紧接着就要扑过去补第二拳。谁知还没扑到崔小鹏,他就被突然而来的巨大力量直接推开,踉跄了好几步,险些摔倒。
“唐尧你干嘛呢!”柯兵挡在崔小鹏面前,气急败坏的冲他吼着:“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柯兵真的怒了,咆哮声在封闭的地下停车场久久回荡。
握了握滚烫的手心,唐尧忽然无言以对。无数的理由,满满的正当性,在柯兵推开他那一瞬间,都失去了意义。心,一下子就空了。
崔小鹏眉骨上的伤口还在不竭的冒着血,流淌而下的血几乎把他的右眼糊住,他想拿右手去蹭,抬到一半,却忽然被柯兵抓住。顺势,柯兵把他的右胳膊搭到了自己脖子上,接着用力把人架了起来。
唐尧看着柯兵把崔小鹏塞进了他的马自达,那辆车就停在他的背后,可他刚刚却一点没看见。
把人塞进去之后,柯兵又示意唐尧上车。唐尧今天是坐柯兵的车来的,除了这个,没有其他代步工具。可男人却还是摇了头,几乎是下意识的,脚也后撤了两步,似乎在把道路让开,好让柯兵的车畅通无阻。
柯兵望着唐尧,眼神复杂,欲言又止的来回好几次,才说:“我先把人送医院。等我,回头再和你掰扯。”
那天,唐尧自己打车回的家,然后在客厅里看了一宿的DVD。
说了让他等的人,彻夜未归。
第 48 章
柯兵从来都以为我社会安定团结和谐有爱,就算不至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起码也是井然有序国泰民安,那谁能告诉他,为嘛还不到午夜市中心医院的急诊室里就已经铺天盖地的血流成河?!什么伤了手的,破了头的,撞了车的,跳了楼的,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破事儿!
白天的医生都下班了,就留了俩在急诊室里,这会儿真是忙得不亦乐乎。
好在崔小鹏伤口的血已经自己糊住了,俩个人挂完了号,就在医院急诊室的走廊里等着,连椅子都被人占满了,好几个不知道是发烧还是别的什么的病人,正坐那儿挂吊瓶。
柯兵索性席地而坐,崔小鹏一开始还靠墙站着,后来实在支持不住了,便也挨着柯兵坐了下来。一路上柯兵都没说话,他自己也觉得奇怪,要是以往他能絮絮叨叨一路,可推了唐尧那一下之后,他的怒吼似乎用尽了全部内力,以至于现在,想说什么,却都提不起力气。
崔小鹏的伤口虽然不流血了,却还有些触目惊心,肉眼都能观察到的口子,深得吓人。柯兵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咕哝一句:“靠,也太狠了,这得下多大的力气啊。”
崔小鹏苦笑,哑着嗓子道:“不是他手艺好,就是我点儿太背。监狱里我都没挂过彩。”
监狱两个字触动了柯兵的某个神经,他忽然感怀起来,月月提着东西探监的事儿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可事实是,崔小鹏东山都再起了,而他和唐尧居然也有滋有味的磕磕碰碰了一年。
摊开手心,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唐尧的体温。操的,柯兵觉得他不是做事不经大脑,他妈的他压根儿就没脑子,那个瞬间,他怎么就把人推出了呢。阻止唐尧的方法有千百种,他可以抱住,柯兵抓住,甚至可以吻住,却偏偏不该推开。
手机被翻来覆去摆弄了好几次,机身已满是汗渍,却怎么都拨不出那个熟悉的号码。怎么解释?说他一看到崔小鹏的血就急眼了?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有些习惯是根植于每个细胞里的,它们不需要经过神经元传递到大脑然后分析判断,它们只需要每家每户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条件反射就出现了,惯性,真是很可怕的东西。
抓心挠肝的懊悔有个屁用,时光倒流就能有不一样的结果吗?柯兵自己都不相信。
“想什么呢?”崔小鹏的声音低低的,竟然有了那么一点温柔,“话这么少,不是你的风格啊。”
柯兵别过脸,再盯着那一片血红,他觉得自己会崩溃。
“他干嘛打你?”
“我以为你不准备问了。”崔小鹏轻笑,不过他并不准备调侃柯兵,所以直接给出了答案,“竞标我赢了。”
柯兵顿了下,心底忽然涌上些许心疼。唐尧聚精会神敲打键盘的样子,哈欠连连喝咖啡熬夜的样子,一个小模块成功后喜悦的样子,跟西洋镜似的在他脑子里过。
“这个项目,他下了死功夫,确实付出很多……”说着说着,柯兵觉得眼眶发酸,他抬头深吸口气,让溢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稳定下自己的情绪,才又呐呐道,“可这也不能打人啊。”
崔小鹏把头靠在墙上,微微仰起,幽幽的说:“萨拉热窝事件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但哪个参战国是真想给遇刺的弗兰茨·斐迪南大公报仇呢?”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明亮而刺目。
柯兵默然。他知道唐尧有多喜欢他,不,应该说有多爱他,他一直知道。所以他能三番两次的把人哄回来,用三寸不烂之舌,用声东击西之计。可他每多避开一次这个最大的砍儿,唐尧心底那根刺就会又扎深几分,他没有装着不知道,他也试图用很多方法去减少那个人的疼,可就像施砚说的,治标不治本。
如今本就在身边,柯兵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的二十年,就四个字,拖泥带水。再换四个,苦死活该。
唐尧那一拳忍了很久吧。柯兵想,其实该砸在自己脸上的。
排到了十二点,柯兵才终于把崔小鹏送到了医生面前。眉骨处缝了五针。崔小鹏顶着纱布出来的时候,柯兵第一反应就是问:“不会破相吧。”
崔小鹏想笑,可一下就牵动了伤口,变成了龇牙咧嘴的奇怪表情,但话还是接下了:“伤疤是男人的勋章。”
柯兵扯扯嘴角,说:“我送你回去吧。”
发动汽车的时候,柯兵忽然想到崔小鹏这个样子肯定不能回家,故转头问:“去哪儿?”
崔小鹏的表情有些意外,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就露出了好笑的表情:“说你的脑袋是闪存一点都不冤枉你。”
柯兵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崔小鹏这阵子不就住在他家嘛。妈的,一晚上脑袋就没好使过。
午夜的街道几乎没什么车辆,柯兵驾轻就熟的把车开到了自己家楼下。崔小鹏问他不上楼瞧瞧?柯兵摇头,说总不至于把我家房盖折腾没。
回到唐尧家楼下的时候,凌晨两点。柯兵把引擎熄掉,在安静的车里坐着,迟迟没动。他想他进去先说什么,再说什么,如果唐尧生气,他要怎么哄,如果唐尧是暴怒,他要怎么劝,如果唐尧不说话,他要怎么做……
想着想着,柯兵居然睡着了。
等再醒时,太阳已经红彤彤的挂在了天上。小区的警卫过来敲车窗,说麻烦把车停到停车位。柯兵看看表,八点十分。
柯兵忽然觉得有点慌,好像潜意识里就知道有些什么事情坏了。匆匆下了车,几乎是狂奔着就上了楼。到唐尧家门口的时候,柯兵有点晕,缺氧的感觉一直萦绕不去。他那个几乎和楼道一样宽的巨大无比的箱子被孤零零的立在那儿,旁边的地上,躺着那双只被崔小鹏穿过一次的小兔子脱鞋,一只正面朝上,一只鞋底朝上。
柯兵几乎可以在脑袋里模拟出原景重现。那个人把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通通塞进箱子,然后打开门,丢出去,再关门。转身看见了小兔子脱鞋,拎起来,开门,丢出去,再关门。
要多么的愤怒,克制如唐尧才能干出来这事儿呢。柯兵把小兔子拖鞋捡起来,拍掉上满的灰,规规矩矩的在箱子上放好。然后拿出钥匙,开门。
屋子里很安静,周末的阳光撒进来,照得一室温暖。沙发一角留着浅浅的长时间压过的痕迹,DVD机的电源还在亮着红灯。
唯独,没有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香,那是柯兵常抽的。平时就放在电视柜上的香烟,此刻只剩少半盒躺在茶几上,旁边的烟灰缸里,满是残骸。唐尧从来不抽烟,柯兵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抽。
终于拨通了踌躇一晚的电话,响了很久,很久,久到柯兵以为会听见“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喂。”
唐尧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的时候,柯兵手抖了一下,险些摔了电话。
“我说,你把我东西就那么堆门口,万一让捡破烂的收走呢。”
“折现,我赔你。”
“唐尧……”柯兵忽然有些哽咽。
“我知道咱俩闹了挺多回的,”唐尧似乎在苦笑,“你的招数都能写个攻略了。”
“昨天我……”
“分了吧,咱俩。”
酝酿了一个晚上,柯兵才发现,他给自己刨了个坟坑,选择倒是有两个,活埋,或者死埋。
“你现在在哪儿?”柯兵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颤。
唐尧顿了下,才说:“家。”
【以后我小卒子就算在沙家浜扎下根儿了,你家就是我家,哦,不对,应该叫咱们家。】
同居第一天的宣言,还在耳畔。柯兵蹲了下来,觉得胃里翻滚的难受。
唐尧还在说,他的声音很和平,以至于有了点呢喃的味道:“柯兵,承认吧,咱俩之间那个坎儿是迈不过去了。我一直想忽略,可每当我觉得我已经差不多可以了,它们就又会出来蹦跶,我熬不住了。”
“对不起……”艰难的挤出三个字,柯兵再也说不出其他。胸腔憋得厉害,他无声的大口大口吸气,却还是无法缓解那种窒息的疼。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唐尧淡淡的,仿佛忽然回到了刚认识的那个时候,冷清,骄傲,带着点与生俱来的贵族气,“你高估我了。我没法带你找到出口,我现在只希望自己能绕开一直转圈的鬼打墙……”
从落地窗往下望,小区的清洁工正在勤劳的给花坛浇水。漫天的水花,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
第一次和唐尧做 爱的时候,柯兵想,要对这个给了他全部的男人负责,对他好。在大仙儿的帮助下复合的那个夜晚,柯兵想,要做一个终于过了河的小卒子,不回头。
躺在地上的电话,听筒里还锲而不舍的渗出些许忙音。柯兵握紧了拳头,第一次自己看不起自己。
从唐尧家搬出来的当天,柯兵就让人事姐姐给她安排进了公司宿舍。后勤办公室负责分房登记的女孩儿一脸惊愕,以为经理微服出巡。住进宿舍的第三天,柯兵在楼道里碰见了施砚。后者也很意外,虽然他掩饰掉了大部分。但施砚什么都没问,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柯兵,然后背着画板,上班。
柯兵也没有再求助于他,标治得再多也没用,不如不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