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娘眉开眼笑,亲自打了水来让他洗手。 我也觉得好生得意,虽然当初阿爹十分不情愿将我嫁到中原来 ,可是我这个夫婿除了骑马差点儿 ,打架差点儿
之外 ,其实还是挺有才华的 。
我们洗完了手,王大娘又唤人烧点心给我们吃 ,忽然她疑惑起来, 不住地打量李承鄞。我怕她瞧出什么端倪来, 正待要乱以他语,忽然听到院后“ 嗖”的
一声 ,竟是一枚焰火腾空而起。那枚焰火与旁的焰火并不相同 ,不仅升得极高,而且笔直笔直腾升上去,在黑色的天幕中拉出一条极高的银白色光弧 ,夹带
尖锐的哨音,极是引人注目 。一直升到极高处,才听到 “砰” 一声闷响, 那焰火绽开极大一朵金色烟花,纵横四射的光羽 ,割裂开黑丝绒似的夜色,交错绽
放划出炫目的弧迹 ,炸出细碎的金粉, 久久不散, 将半边天际都映得隐隐发蓝。
李承鄞却脸色大变, 掉头就向后楼奔去,我来不及问他 ,只得跟着他朝后头跑去。他步子极快,我竟然跟不上, 上了廊桥我才发现事情不对,院子里静得
可怕 ,廊桥下趴着一个黑衣人,身下蜿蜒的血迹慢慢淌出,像是一条诡异的小蛇 。为什么这里会有死人 ?我来不及多想 ,大声急呼 :“阿渡! ”
阿渡却不应我,我连叫了三声, 平日我只要叫一声阿渡她就会出现了,难道阿渡也出事了 ?我心跳得又狂又乱, 李承鄞已经一脚踹开房门,我们离开这屋
子不过才两盏茶的工夫,原本是馨香满室 ,现在扑面而来的却是血腥,地上横七竖八躺倒着尸体 ,全都是黑衣壮汉。李承鄞急切地转过屏风, 帷帐被扯得七
零八落 ,明显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恶斗。 榻上的高几被掀翻在地上,旁边的柱子上有好几道剑痕, 四处都是飞溅的血迹, 这里死的人更多。有一个黑衣人斜倚
在柱子上 ,还在微微喘息, 李承鄞扑过去扶起他来,他满脸都是血,眼睛瞪得老大, 肩头上露出白森森的锁骨,竟是连胳膊带肩膀被人砍去了大半,能活着
真是奇迹 。李承鄞厉声道: “陛下呢? ”
那人连右胳膊都没有了 ,他用左手抓着李承鄞的胸口, 抓得好紧好紧,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声音嘶哑 :“陛下 ……陛下……”
“是谁伤人 ?陛下在哪里?”
“蒙面…… 刺客蒙面 ……刺客武功惊人…… 臣无能……” 他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指着洞开的窗子, 眼神渐渐涣散,“…… 救陛下…… 陛下……”
李承鄞还想要问他什么 ,他的手指却渐渐地松开,最后落在了血泊中 ,一动不动 。
李承鄞抬起眼睛来看我 ,我看到他眼中全都是血丝,他的身上也沾满了血 ,到处都是死人 ,我也觉得很怕。我们离开不过短短片刻,刺客在这么短的时间
内杀了这么多人 ,而且这些人全都是禁军中的好手 ,陛下白龙鱼服,一定是带着所有武功好的护卫 。现在这些人全都被杀了,这个刺客武功有多高 ,我简直
不能想象 。可是李承鄞拾起一柄佩剑, 然后直起身子,径直越过后窗追了出去。
我大声叫 :“阿渡! ”阿渡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想起上次的事情, 非常担心阿渡的安危。 我又担心李承鄞,刺客的武功这么高 ,要杀掉我和李承鄞简直是
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拾起血泊中的一柄剑,跟着也翻出了后窗 ,心想要杀便杀,我便拼了这条命就是了。
后面是一个小小的院子 ,中间堆砌着山石, 那些石头是从遥远的南方运来,垒在院子里扶植花木的, 现在天气寒冷,树木还光秃秃的。 转过山石李承鄞突
然停住了脚步, 反手就将我推到了他自己身后。抵在凹凸不平的山石上,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后脑勺,忽然想起上次遇见刺客,他也是这样推开我 ,心中又酸
又甜 ,说不出是什么样一种滋味。我踮着脚从他肩头张望,看到有好几个黑衣人正围着一个蒙面人缠斗 ,为首的那黑衣人武功极高 ,可是明显并不是刺客的
对手 ,穿黑衣的尽皆是禁军中的顶尖高手,眼下虽然都负了伤 ,可是非常顽强。那刺客一手执剑 ,一手挽着一个人,那个人正是陛下 。刺客虽然一手扣着陛
下的腕脉 ,单手执剑 ,剑法仍旧快得无与伦比,每一剑出都会在黑衣人身上留下一道伤口 。借着月色 ,我才看到山石上溅着星星点点的鲜血。 就在此时, 远
处隐隐约约传来闷雷似的轰隆巨响。那刺客忽地剑一横就逼在了陛下颈中 ,所有人都不敢再有所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他 。
李承鄞说道 :“放开他 !”
他是声音夹在雷声里 ,并不如何响亮,可是一字一顿, 极为清楚。
我不知道是不是在打雷 ,远处那沉闷的声音仿佛春雷, 又闷又响。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害怕过,不是害怕刚才满屋子的死人 ,也不是害怕这个鬼魅似的
刺客 ,而是惶然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远处那雷声越来越响 ,越来越响 ,又过了片刻,我才听出真的不是雷声,而是马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马蹄声 ,轰轰烈烈仿佛铺天盖地,朝着这小小的
鸣玉坊席卷而来 ,就像四面都是洪水, 一浪高过一浪,一浪迭着一浪,直朝着这里涌过来 。我从来没听过这样密集的蹄声 ,即使在我们草原上陈兵打仗, 阿
爹调齐了人冲锋 ,那声势也没有这般浩大。起先我还能隐约听见鸣玉坊中人的惊呼, 还有前楼喧哗的声音, 到最后我觉得连四周的屋子都在微微晃动,斗拱
上的灰簌簌地掉落下来,楼前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只有这蹄声就像是最可怕的潮水 ,无穷无尽般涌过来, 涌过来,像是沙漠中最可怕的飓风 ,带着漫天的
沙尘席卷而来, 天地间的万事万物都逃不过,被这可怕的声音淹没在其中 。
那刺客并不说话,而是横剑逼迫着陛下 ,一步步往后退 。
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陛下却突然喝道:“曾献 !杀了刺客 !”
为首的黑衣人原来叫曾献,这个名字我听说过 ,知道是神武军中有名的都指挥使 ,武功盖世 ,据说曾力敌百人。 曾默的肩头亦在滴血, 此时步步紧逼,那
刺客剑锋寒光闪闪 ,极是凛冽 ,架在陛下喉头,相去不过数分 ,我急得背心里全都是冷汗。李承鄞突然轻轻一笑 ,对那刺客道:“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那刺客脸上蒙着布巾 ,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头,眼中并不透出任何神色,只是冷冷地看着李承鄞。
“现在神武军驰援已至 ,外头定然已经围成铁桶,你若是负隅顽抗 ,免不了落得万箭穿心 。你若是此时放下剑, 我允你不死。”
刺客目光灼灼,似乎有一丝犹豫 。李承鄞又道:“如若不放心,你以我为人质 ,待你平安之后,你再放我回来便是了 。”
我手心里出了汗,连握在手中的剑都觉得有点儿打滑。 我心一横, 从他身后站出来:“要当就让我当人质 ,反正我一个弱女子 ,你也不怕我玩什么花样。
我手心里出了汗,连握在手中的剑都觉得有点儿打滑。 我心一横, 从他身后站出来:“要当就让我当人质 ,反正我一个弱女子 ,你也不怕我玩什么花样。
等你觉得安全了 ,再放我回来便是。”
李承鄞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我懂得他的意思 ,我也知道这不是玩耍 ,可是眼下这样,叫我眼睁睁看着刺客拿他当人质 ,我可不干 。
刺客仍旧不答话,只是冷冷地执剑而立 ,曾献等人亦不敢逼迫太甚 ,双方僵持不已。
李承鄞站在那里一动也未动,外面那轰轰烈烈的声音却像是忽然又安静下来, 过了好久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有人正走过来。 我背心里全是冷汗,我在想是
不是刺客的同党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李承鄞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燥热, 可是我奇异般镇定下来。也许只是因为知道他就在我身边 ,
便是再危险又如何 ?死便死罢 !我突然豪气顿生。 可是好多人涌了进来, 为首的人身着银甲,看到双方僵持 ,不免微微错愕,可是旋即十分沉着地跪下行
礼。 他身上的铠甲铿锵有声,道:“臣尹魏救驾来迟 ,请陛下恕罪。”
“起来。 ”陛下虽然脖子上架着刺客的利剑 ,但声音十分镇定,“ 传令全城戒严,闭九门 。”
“是!”
“神武军会同东宫的羽林军,闭城大索 ,清查刺客同党 !”
“是!”
“不要走漏了消息, 以免惊扰百姓。”
“是!”
“快去! ”
“是!”
尹魏连行礼都没有再顾及,立时就退出去了 。我听到他在走廊上低语数句,然后急促的脚步声就由近而远 ,好几个人奔了出去 。过了片刻他又重新进来,
说道 :“请殿下返东宫以定人心,这里由臣来处置清理 。”
李承鄞摇了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刺客 :“ 你放开父皇,我给你当人质。”他的手还反牵着我的手, 我大叫:“ 不!我当人质 !”
李承鄞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闭嘴! ”
从前他也同我吵架, 可是从来不曾这样穷凶极恶过。我虽然害怕, 可是仍旧鼓足勇气,大声对刺客道 :“要说尊贵 ,我可比这两个男人尊贵多了, 别瞧他
们一个是天子, 一个是太子,可是论到重要,再比不过我。你既然当刺客 ,必然知道我不仅是当朝的太子妃 ,而且是西凉的公主, 为两邦永缔万世之好, 我
才嫁给李承鄞。 你虽然挟持了陛下,但陛下性情坚韧 ,定不会受你的胁迫 ,定然强令太子殿下和这些神武军立时将你碎尸万段,你纵然大逆不道垂死挣扎刺
杀了陛下 ,大不了太子登基 ,你除了一个死,没别的下场。如果以殿下为人质 ,陛下有十几个儿子 ,殿下必然不会受你的胁迫,定然当着陛下强令这些神武
军立时将你碎尸万段 ,陛下大不了另立太子 ,你除了一个死, 亦没别的下场。可是我就不一样了 ,我不仅是太子妃,而且是西凉的公主 ,我要是死了,西凉
必然会举国而反 ,两国交战 ,生灵涂炭 ,所以陛下和殿下都绝不会让我死 ,如果你以我为人质, 担保你平平安安,可以全身而退。 ”
“胡说八道 !”李承鄞大怒,“ 大敌当前, 你在这里掺和什么?来人 !带她回东宫去!”
我只牢牢盯住刺客: “我的话你好生想想, 是也不是? ”
不知道我到底哪句话打动了那刺客 ,过了好一会儿,他竟然缓缓点了点头 。
我大喜过望 ,说道: “放开陛下 ,我跟你走 !”
刺客冷冷地瞧着我, 终于开口道:“你先过来 。”他说话的声音极怪 ,似乎是我当年刚学中原官话的时候,平仄起伏都没有 ,说不出的难听。不过事情紧
迫, 我也来不及多想,就在那儿跟刺客讨价还价: “你先放开陛下。”
刺客并不再说话,而是将剑轻轻地往里又收了一分 ,眼见就要割开陛下喉间那层薄薄的皮肤 ,我只得大叫:“别动 ,我先过去就是。”
李承鄞抢上来要拦住我 ,可是我 “刷”地一剑刺向他, 他不得已侧身闪避,我已经几步冲到刺客那边去了 。刺客一手抓住我 ,一手自然就微微一松 ,这时
不知道从哪里“ 嗖嗖”数声 ,连珠箭并发,皆是从高处直向那刺客射来。 那刺客伸手也当真了得,身形以绝不可能的奇异角度一拧 ,挥剑将那些羽箭纷纷斩
落, 陛下趁机挣开他的控制,我提剑就向刺客刺去 ,可是他出手快如鬼魅 ,“刷”一下已经打落我的剑 ,就这么缓得一缓 ,我已经张大了双臂整个人扑上
去, 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 已经触到陛下的身体, 狠狠就将他推开去。
陛下被我推得连退数步 ,曾献立时就抓着了陛下的胳膊 ,将他扯出了刺客的剑光所指。而刺客冰冷的手指已经捏住了我的喉头 ,比他手更冷的是他的剑,
立时就横在了我颈中 。
“小枫! ”
我听见李承鄞叫了我一声,我回过头 ,只看到他的脸, 还有他眼睛中的凄惨神色。
我想我会永远记着他的脸,如果我死了。我知道陛下和他都绝不会放走刺客, 我没有那么重要,西凉也没有那么重要 。刚才我说的那一套话 ,我和他心里
都明白 ,那是骗人的。
神武军围上来护着陛下和李承鄞 ,我对着李承鄞笑了笑 ,虽然我知道自己笑得一定很难看 ,可是我尽力还是咧开了嘴,如果这是最后一面 ,我才不要哭
呢, 我要他记着我笑的样子。
我嘴唇翕张 ,无声地说出:“放箭 。”
我知道神武军定然已经在四面高处埋伏下了箭手,只要此时万箭齐发 ,不怕不把刺客射成刺猬。这个人武功这么高 ,杀了这么多的人, 又一度胁持陛下,
如若不立时除去 ,定然是心腹大患。
李承鄞却像压根儿没看到我的唇语似的,陛下沉声道: “不要妄动 !”
我没想到陛下会这样下令,刺客森冷的剑锋还横在我喉头 ,李承鄞从曾献手中接过一支羽箭 ,厉声道 :“你若是敢伤我妻子半分,我李承鄞穷尽此生 ,也
必碎裂你每一寸皮肉 ,让你菹醢而死! 你立时放了她,我允你此时可以安然离去,言出必行 ,有如此箭 !” 说完李承鄞将羽箭“咔嚓 ”一声折成两段,将断
箭扔在刺客足下 ,喝道:“ 放人!”
刺客似乎冷笑了一声 ,旋即掉转剑柄,狠狠敲在我脑后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 就晕过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却是又冷又饿, 而且手被绑着,动也动不了。我半晌才想起来 ,刺客拿着我当人质, 李承鄞折箭起誓要他放人。那么现下我是在哪里呢?
现在天已经亮了 ,我睁眼能看到的就是树枝,密密的松柏遮去大片蓝天, 不知道我到底昏了多久,也不知道刺客往哪里去了,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耳边有流水的声音, 风吹过来愈发冷得我直哆嗦,我虽然动弹不了 ,可是能移动眼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