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诗瑶像在等她一样,倚靠在走廊最末的一根柱子上,冯星辰装作熟视无睹擦肩路过,背后意味深长的声音不远不近的传过来:“星辰好久不见,怎么进门也不打个招呼?”
冯星辰回过头面无表情地说:“爷爷找我又不是你找我。别染了洋墨水就忘了中国的传统,说实话,你脸皮那么厚演技又那么精湛我本来应该甘拜下风的,可一想到你这种人品我怕承认了走路上被人打。”
姐俩关系一向如同水火,刀光剑影从没间断,冯诗瑶早已对这番冷嘲热讽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迈了几步绕到她前面,两面三刀地笑着说:“我就算再不济也比有些人完全被空置了好,星辰,对自己的姐姐客气点不是什么坏事。”
要搁在从前冯星辰早一耳光扇过去了,可这几年也成熟了一点,更不会扯着头发打一架,懒得和她对峙,皮靴踩在冯诗瑶脚前半毫米的地面上,警告般的冷冷看了她一眼就吩咐齐叔走人。
冯星辰生着闷气胸口隐隐作痛,其实最后一丝血缘关系已经分崩离析,本来应该分道扬镳各走各路,可无论怎样做她都不讨好。她并不是没有想过明枪暗箭和冯诗瑶大战几百回合,可是都放弃了。那些世俗眼中的妇人之仁是她打败敌人的拦路虎,可她只想做一个正直的傻逼,就为她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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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正厅门口的时候冯星辰脚步一顿,隐隐听到有人谈话的声音。
齐叔把她送到位就忙其他事去了,她整理了一下衣领,舒了口气然后从容地走进去。
在座的两个长辈正在攀谈,只留着她的一个侪辈在一边添茶。冯星辰边往里走边偷偷卸掉了手链,虚晃了一下塞进口袋里,靠近了老人家,恭敬地叫:“爷爷。”
老爷子依旧气骨健劲,大臂一挥把她招到身边介绍。
温和的男人看了她一眼就笑着对老将军说:“不知道您上回是开玩笑还是当真。”
老将军还是当年的率性,感慨道:“你父亲当年和我出生入死枪林弹雨闯过来,在世的时候我没有什么可以为他做的,我们两家往后还要守望相助,我老头子这点主还是可以做的。”
冯星辰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男人的话顿时让情况明了了。
“您还没有过问您的孙女,要是小姑娘不愿意就不好了,承凯和真真都还在国外,没几天就会回来,您这下兴师动众的把孙女召回来,我有点受宠若惊啊。您不开玩笑,算我开的,可真把您孙女吓到了,我找机会让两个年轻人见一面,还是让他们自己决定吧。”
冯星辰愣了愣,旋即掌握了信息点,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就这样冯星辰在老宅呆的屈指可数的日子又添了一笔。而冯诗瑶不会放过任何和她作对的机会。
饭桌上的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头顶的水晶灯流光溢彩明亮璀璨,晃得冯星辰眼睛疼,闭上眼更想往两边倒了。
饭菜都是分成份端正的摆在每个人的身前,也就不用担心发生筷子大战,可她和冯诗瑶的战争是不止不休的。
小时候开饭前她们姐俩都会提前溜到厨房缠着齐叔选好自己的盘子,明明大的那盘里有烧焦的地方,冯诗瑶就能假仁假义的让给她。好像也是这时候开始,她讨厌起这个虚伪笑里藏刀的表姐。除了以牙还牙之外的举动都会惹得长辈指责,所以在这个大熔炉里她潜移默化的收敛起她真实的秉性。
在家里,她的心情就从来没好过。
冯星辰才往嘴里递了一小口蓉姨就推着小车捧着一瓦罐排骨藕汤上来,慈祥地笑着说:“二小姐好长时间没回来了,快尝尝我手艺变了没有。”
冯星辰笑了笑说,“您做什么都好吃,就算变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在她心里,这位伴着她长大的佣人就算人老珠黄,也是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
冯诗瑶在长辈在场的情况下不会说风凉话,却哂笑了好大一声。
冯星辰顿时感觉自己的怒火熊熊蔓延到心肺,烧得通体不畅。
现在吵起来绝对会气得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撂筷子又会打脸。冯星辰忍气吞声把瓦罐和餐盘调了个位置,就听到老爷子的声音:“星辰你最近怎么样?”
这样问出来当然不会是问她心情怎么样过的如何,冯星辰把瓷勺子缓缓放回碗里,抬头心虚的把被抢的事避而不谈,掐头去尾的汇报:“已经安定下来了,不过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老爷子朝这边看过来,郑重其事地嘱咐:“有空你向诗瑶请教,还得多学着帮着你爸做事。”
“我知道了。”冯星辰垂着头瓮声瓮气地答应。
还有冯诗瑶在旁边,老爷子也不多说,各自吃饭。
米粒被扒成一颗一颗的,冯星辰没有胃口,机械的往嘴里塞,头埋得深深的,努力让刘海遮住眼睛。
冯家虽然人丁兴旺,可夜晚的老宅显得格外清净。给冯星辰留的房间已经一年多没人住,蓉姨给她收拾了一番,灰尘都扫掉,又拿了套新的枕头被子,隔了一刻钟又送来一杯热牛奶。冯星辰怕蓉姨累着了,关上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发呆。
她现在特别想会自己租的房子,又怕让家里司机送回去知道了她的住址,到时候派了保镖或者安插眼线在她身边都太方便。
寂静的夜晚有一种高深莫测的黑,又找不到一颗星星,连数星星都不行。冯星辰洗了澡,穿上下人早就备好的衣服,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半夜她醒了两次,拧开床头的灯看着时间发呆,伸出手指用指尖弹了弹已经凉透的牛奶。指甲和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的两声,她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了。
月黑风高,她起床把窗户开了点缝透气,低头看见楼下庭院里英国古代的路灯泛着淡黄的光。夜深人静,家里的人都睡了,冯星辰随手抓了外衣披在身上,大步流星往院子里走,却不敢发出声响,一路摸黑下楼,一脚踩空,失足从楼梯上摔下去。
胳膊好像动不了了……头痛欲裂,恐惧袭上心头,她带着哭腔大喊蓉姨。
齐叔出来开灯,然后过来扶她。冯星辰一被碰就夸张的喊疼,最后惊动了老爷子,披着大衣出来措置裕如地指挥,“可能骨折了,你们别碰她,打电话给医院。”
冯星辰欲哭无泪,没形象的哀嚎了半天,目光碰上冯诗瑶的视线,顿时噤声,别过头趴在地上闭眼装死。
头上的旧伤口隐隐作痛,奇怪的影像四分五裂,毫无秩序地闪现,就是看不清是什么。这种状况出现的最近一次也是在两年。
好疼。。。。。。她快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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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初冯星辰读大学的时候特别喜欢格子衫,男女通穿,时髦百搭,此时看着自己的条纹衫格外有感触。骨科男医生带着一头自来卷,方方正正的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看上去文绉绉的手劲却大得很。缠绷带的时候绕一圈冯星辰叫一声,腾出来的那只脚四处招摇,实在疼得不得了,抓住了男医生的手。医生小哥难为情地笑着说:“你不要这么夸张行吗?这拉着帘子外面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
冯星辰睁着眼睛无故噎住,回过神来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她闭眼幻想着阴暗牢房里自己醒过来昏过去的场景,半天医生小哥扯开帘幕的声音总算让她松了口气。
一开病房,外面的人哗啦涌进来。老爷子一马当先走进来,转脚就站到了她床边,冯诗瑶眼明手快的搬来凳子,老爷子却没有坐下,反而仔仔细细扫视了冯星辰一遭,指着她五花大绑的脚问医生:“她怎么样了?”
“左脚骨折,打了石膏两个月就能好。手臂受了点轻伤,没什么要紧的。”
老爷子谨慎地说:“再给她做个全身检查。”
“我不做!”冯星辰的拒绝惹得整个病房里的人都去看她,她却只是理直气壮地抬眼,一脸倔强。
三年前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会偶尔出现了识读障碍,那时候她就去检查过:海马区部分受损。她一定不能在冯诗瑶面前显出半分难堪。
冯诗瑶会讨喜的地方就在于这种地动山摇的情况总会出来打圆场。甜言蜜语几句,老爷子竟然点了点头,只看向冯星辰嘱咐道:“你这几天就在这养着,好了以后也别乱跑,安安心心休养一阵,别再弄伤了。”
冯诗瑶穿着高跟鞋站在一边显得格外高挑,头发盘起来,一对铂金耳环闪着耀眼的光,越发趾高气扬,在旁边附和道:“这么晚了还出事多让人担心啊?”
原本关心的话,从冯诗瑶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冯星辰就当没听到她的话充耳不闻,只顾对老将军点头答应。
这边安排好,又是大半夜,老将军留了两三个人照看她就走了。冯氏帝国这几年风风雨雨的,老将军又见过刀光剑影的大场面,对能痊愈的伤都不在意。可老爷子刚转身,冯诗瑶就添油加醋的挑拨,气氛剑拔弩张有燎原之势。
冯星辰坐靠在床上,目不转睛看着她,也不说话。冯诗瑶和她对峙了许久意兴阑珊,转身欲走,冯星辰一个枕头就砸到了她的脚边,警告道:“这些年你怎么对我我一定十倍奉还。不要再惹我。”
就算冯诗瑶清楚她风风火火的性格,看她这样面无表情地放话还是倍感震惊,怔了好一会,也冲她冷笑,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说:“星辰,你还是太年轻了。你在学校的时候我动不了你,但你马上就会知道什么叫求死不能。知道自己还捏在别人手上就放狠话是什么后果吗?你的能力根本不足以把嘴上的话兑现,你能在嘴皮子上打压我,我却可以割你的肉剥你的皮,懂吗?”
“你就那么恨我吗,这么多年我哪里惹到你了?”冯星辰直勾勾对上她的眼神问。
“我不恨你,但这就是家族政治。 不过在一切开始之前我可以告诉你,老爷子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主张的就是扩张。我夺走你的东西因为我需要强大,而你太弱小,所以注定失去。”她耀武扬威地看了冯星辰一眼,拿着包就出去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冯星辰脚被吊着,觉得自己像一头困兽被绑在了这个巨大的牢笼里动弹不得。有那么一刻她想愤怒的把刚包扎好的绷带扯得七零八碎,但想到刚才的疼和冯诗瑶那张洋洋得意的脸就断了念头。
冯星辰清醒的时候手上已经留下了四道指甲印,目光逐渐由犀利变得暗淡无色。回到家她不也变成了冯诗瑶一类的人吗?她变成自己讨厌的那种人是因为太像自己而讨厌,还是即便讨厌也无法阻止自己变成那样。
冯星辰脚疼得厉害,又受了天大的气,像跟丁胥彦安上了情侣套装。
她是那么无能为力,失落又无枝可依,满腹委屈,悄无声息地坐落在寂静的角落和夜色融成了一团。像一个落难的公主,通宵睡不着。凌晨三四点,她夜不能寐,翻身都吃力。她发出难受的声音,各种情绪折磨着她,在视野上方盘旋叫嚣。转念她已经打电话卢伊人,在深夜的黑色匣子里蜷缩着哑着嗓子说:“喂伊人。。。。。。你有没有丁胥彦的电话。”
她趴在枕头上,失去了所有防备和脾气泣不成声地嗫嚅:“我好想他。”
二十二岁的冯星辰在事业和爱情的当口撞得头破血流。世上什么事是十拿九稳的呢?从形影不离走向虚位以待,是不是应该等他回来?冯星辰不懂这些,只是那一刻特别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不管是谁,快来安慰她。
如果你曾对待一样事物热忱,就会知道这样的滋味有多难熬。大摇大摆把道别变成漫长的旅途,一遍遍练习还是不能幸免遭遇一个不完美的落幕,残留的效力在每个宁静的夜晚愈演愈烈。习惯就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形成的规律,哪怕是睁着眼重蹈覆辙也会不顾一切去做,如果敲昏一个人试验,就会发现原来不是催眠这么简单。
头晕眼花的冯星辰一败涂地,来不及打扫战场就发现分手时哭天抢地,分手后才真的伤心。
她不是真的忘记了云备份,只是纯粹的想说出那句“我好想你”却不想被丁胥彦太容易知道她的心意。像断奶,明明已经脱离襁褓,还在张望。如果很久以后时间回到此时此刻她恐怕还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她对丁胥彦抱有期待的那么多“我希望你知道”背后有太多“可是你不知道”。她不愿意再回头了。假如有一天丁胥彦要死了她可能会奋不顾身拿自己的生命替换,可只要丁胥彦活着,她就不愿意搭理他。这大概就是世人所谓的犯贱,但她拨通卢伊人电话的一刻,的确烦躁的情绪烟消云散,悲伤委屈踪影全无。
她发现自己假装很爱他的时候有一件心无旁骛的事可以做,这就是这么多年她留在他身边的原因。
能拥有放手就放手的洒脱,或许都没有真心爱过吧。。。。。。那就不要再打扰他了。
☆、第十四章
冯星辰打给卢伊人的时候她在美国酒店大堂登记,手里拉着行李,腾出手刚接通就听见口齿不清的哭声,柜台的白人小姐问她还需不需要服务,她摆着手就往客房里走,也不说风凉话挤兑她,如实说没有。
冯星辰才说了没两句就想挂电话,被卢伊人叫住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忧郁地看着窗外零星的几颗星星,半晌目光呆滞地说:“刚才很多话想说,可这会突然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
冯星辰翁着鼻子“嗯”了一声,挂了电话,从枕头上爬起来,放回原处,小心翼翼的打滚仰天躺着。昏昏欲睡却头昏脑涨,又困又睡不着,大脑放空,她哭得太累了,脸一侧就睡着了。
梦里她成了一个巫女,毕生任务就是在关键时刻念出咒语拯救苍生。学习舞蹈的时候被人陷害锯断了双腿,从此安上了新世纪高科技假肢,结果反而阴差阳错因为腿太细被评为新晋舞后。
一群嫉妒者把她送上了绞刑架,这一刻她的咒语也失灵了。千钧一发之际,一位穿着雍华珠光宝气的老妇人突然扑向她,激动地大喊:“您还记得我吗?十七年前您救过我一命,我终于找到您了!”然后她被松了绑,抬眼就看见一个男人,面容冷峻的对她说:“你看起来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