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要告诉她?」
男人带着厚重的鼻音说:「她有权利知道真相。」
「我原本也会帮你瞒着她,只要你不说,她不会知道。」
男人有些激动:「为什么要骗她呢?非要她到我这个年纪才后悔,才来恨我吗?」
「骗人未尝不是件好事。难道你不想她永远都叫你爸爸?」
男人喘息着:「那我也不能骗她,我跟你不一样,你没有心的!」
任宁远看着他:「你太傻了。」
「……」
「真的疼一个人,你才是得费心思骗他,你要小心骗上他一辈子,让他一直都高高兴兴的,」任宁远顿了顿,「撒谎不一定就是坏,说实话也不一定就是好。」
「你胡说!」
「小珂回去问了我以后,就不肯再吃饭,锁在房间里不见人,我不知道她要用多久才能想得开。」
男人又像被挠了心肝一样,坐立不安起来。
「如果她不知道什么真相,那现在她会快活得多,你们也能像过去那样生活在一起。」
「……」
「你觉得哪一个比较好?」
「……」
「有时候真相不是最重要的。你明白吗?」
曲同秋被说得直发呆,后悔和矛盾又在折磨着他,直到任宁远过来拉他的手。
「你跟我回去见小珂,我们去和她说清楚。」
曲同秋被他一拉,手指碰在一起,就慌了:「我不要跟你一起……」
任宁远将他抓紧,用不容反驳的口气:「这不只是我和小珂的事,也不是你和小珂的事。这是我们三个人的事。」
作为一个很想负责的父亲,曲同秋还是坐进车里,任宁远伸过手来,帮神思恍惚的他系了安全带。「你先想想,见了小珂要说什么。」
「嗯……」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很敏感,我劝过她,你也得让她知道,不管怎么样你都是疼她的,让她别有压力。」
「嗯……」
不知不觉就成了两个父亲之间的对话,也忘了对任宁远的种种回避和抗拒,这是两个人共同的女儿,自然而然就一起操着心。成人世界里的恩怨龌龊,在要面对孩子的时候,就被抛在脑后了。
曲同秋跟着任宁远上了楼,除了遇到一个佣人之外,宅子里都很安静。曲珂的卧房还是紧闭着,任宁远先敲了敲房门:「小珂,妳爸爸来了。」
曲同秋有点紧张地凑过去,贴着门说话:「小珂,是我啊。」
说了几遍,屋内仍然半点反应也无,曲同秋略微的失望,任宁远又敲了一敲,皱着眉伸手去转门把。
不转还好,一转竟然顺利地就扭开了,心知不妙,忙推了门进去。室内空无一人。
曲同秋看着风把窗帘吹起,呆了半晌:「小珂呢?」
任宁远也立刻转身往楼下走,边走边拉高了声音:「乐婓,乐婓!」也没有得到响应。
曲同秋看得出他轻微的磨牙动作:「怎、怎么了?」
「乐婓他跳脱得惯了,」任宁远开始拨电话,「多半是小珂有出走的念头,他不但不劝,还顺势两个人一起离家了。年轻人就是气盛。」
连拨了几组号码,任宁远皱眉把电话放下:「打不通,都关了机。」
男人脸色发白:「那……」
「我马上就让人去找。但你也别太担心,乐婓很老练,什么都应付得来,小珂有他陪着,应该不会有事。」
曲同秋想了一想,更急了:「但是他是男的呀。」
「嗯?」
「小珂还不懂事,他们两个一起,孤男寡女的……」作父亲的对女儿的担忧有增无减,「他喜欢小珂的吧?」
任宁远有了一丝尴尬,咳了一声:「虽然乐婓要叫我舅舅,但我跟他妈妈是隔了几层的表亲,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我算给你听,她是我姨夫的哥哥的女儿,其实也……」
曲同秋急了:「不是血缘不血缘,小珂才多大呀!就算她长大了,成年了,她跟一个帅男孩子出走了,你就不怕她被占便宜吗?你这个人,哪有你这样做人爸爸的?你真是……」
他还是第一次胆大包天地数落任宁远,任宁远也安静听着,带点宽容的意思。一连串数落完了,曲同秋自己回过味来,也有些尴尬,感觉像是孩子她妈在骂孩子她爸似的。
任宁远还在看着他,男人不知怎么的有点不敢抬头了,只望着地面说:「他们可能是去了哪里呢?」
「乐婓做主的话,就有点说不准,如果是听小珂的主意,范围就小很多。我们先坐下来想想,让人分头去找。」
「嗯……」
「最慢的,也有信用卡记录可以查,他们应该也没太多现金,只要一刷卡,我就能让人查到他们的行踪。」
「能查到吗?」
「你放心。」
「嗯……」
「他们也就是孩子气,出去散散心而已。你先喝杯东西,」任宁远倒了热茶给他,「我去安排,你不要急。」
曲同秋捧着茶,终于还是喝了一口,这种熟悉又陌生的被安抚的感觉,让他既安心,又觉得不自在。
信用卡记录来得比他们想的要快,那两人刷卡买了机票,一收到消息,曲同秋就忙跟着任宁远一起去了机场。
机票是去往C城的。想到女儿出走却是回老家,曲同秋更觉得心疼。
「小珂跟着我,也真是受委屈了。」一肚子的话要说,而身边也只有任宁远在听。
「我再疼她,一个人也比不过两人的份。她小时候还会问我妈妈去哪了,懂事了就再没问过,别家孩子都闹着要家里买东西,她从来就没跟我开过口。她现在也就是想要个安稳的家,我怎么连这也做不到呢……」
任宁远安静听着,只说:「你可以的。」
从C城机场出来,已经是深夜了,除了工作人员和外面待客的出租车之外,一切都似在睡梦中。
「明天再找他们吧,也给他们一点休息的时间,别逼得太紧,」任宁远又补充道,「乐婓不是那种人,你别担心。」
怕不能及时跟到曲珂的消息,曲同秋只能和任宁远一起入住饭店。
连一碗汤面的钱他都要很努力才能赚到,住这种地方一晚上等于他好几个月地下室房租的地方,实在是很痛苦。
他也根本没带什么钱在身上,更付不起房费,只能跟任宁远说:「回去我会还你的。」
「我来付就好。」
曲同秋固执地说:「不用,我有钱。」
任宁远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说:「我明白。这样吧,其实也可以只订一间,我付我的房钱,你睡地上,就可以省掉费用了,也不算欠我什么。」
曲同秋是很想一人一个房间,但无法承担的高额消费,又让他不得在现实面前找一个折衷的方法。
天气已经热了,拿条薄被铺在地毯上,睡着也相当舒适。曲同秋想着曲珂的事,听着同一个空间里任宁远的呼吸声,一夜无眠,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困极而睡了过去。
梦里梦见有人在看着他,因为那感觉温柔,也并不惊悚,只反而睡得更安稳。
醒来是因为窗外的雨声。隔音效果良好的玻璃也挡不住那落雨的声响,可见雨势有多大,曲同秋动了动,去看窗外。
「早。」
曲同秋还未睡够,但也知道时候不早了,迷糊着爬起身:「早……」
「要下去吃午餐,还是叫进来?」
曲同秋这才清醒过来:「不用了,我不饿。」他死活也想省掉这饭钱。
任宁远看了看他,也不勉强,出门前说:「那些水果和奶茶包都是免费的,我用不着,你吃了吧,别浪费。」
曲同秋昨天两顿都没吃东西,早已饿得发慌,赶紧把房间里摆着的果子都吃了,茶里也加了很多糖和奶,吃饱后又有些羞赧。的确这些免费食物,任宁远是从来不会去碰,放着如同每日一换的摆设一般,但他不是不明白任宁远对他那点自尊心的体谅。
吃饱了,曲同秋便坐着在想曲珂是会去哪里。以前住的地方,学校,亲戚家,同学家,老师家……可能性一多,也就变得漫无目的,而且如果是去这些正经的地方也就好了,就怕小孩子脾气上来,去了什么危险的场合。
任宁远推门进来,看他坐着发呆,便说:「他们刚才在一个商场刷了卡。不过雨这么大,你确定要过去看看吗?」
他表现得太急切,路上任宁远不得不提醒他:「我们只是担心才跟着他们,不是追逃犯。他们都能独立自主了,你别太紧张,明天再找他们也一样的。」
曲同秋点着头:「我知道。我只是担心她出门在外,青春期,又有烦心事,要是遇到坏人,或者什么危险……」
任宁远笑道:「你这爸爸,真是当得太紧张了。」
「也总比你一点都不紧张来得好!」
「那好吧,我们需要中和一下。」
曲同秋对着那人的笑容,有些茫然。他曾经敬慕得根本不敢和任宁远顶嘴,后来又恨不能痛骂厮打,现在这样对话的气氛是算什么,他还真的无法归类。
雨越下越大,按理暴雨都下不长,而这雨下得天色都暗了好一阵,也没有变小的趋势。两人坐的车子在路上堵了好长时间,几乎是寸步难行。
下车的时候,那雨势让两人都措手不及。离开饭店的时候都拿了伞,但谁也料不到雨会大到这种地步,伞几乎没有用处。
走了一段,全身就已经湿了大半,茫茫雨幕里,连眼前的路也看不清。曲同秋走着走着都有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了,感觉到任宁远伸手来拉了他,在那令人无法睁眼的风雨里,紧抓着任宁远的手,才勉强走到地下商城的入口。
躲过那劈头盖脸的暴雨,两人才总算喘过一口气,身上已经湿透了,连任宁远都有了少许惊讶和狼狈,看了看天色和地上的积水,皱眉道:「这雨下得不太对。」
「我在这里过了那么多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呢。」曲同秋道。
陆陆续续又来了好些人,一个个都是湿漉漉的,大家都来这大商场避雨,没什么人愿意冒着这种雨往外走,任宁远说:「看来小珂他们是还在里面了。我们进去找吧。」
两人进了商场,虽然已是夏日,但那冷气一吹,湿了的身上就一阵阵起鸡皮疙瘩,曲同秋连打了好几个颤栗。任宁远看着他:「冷吗?不然买个外套。」
「不用!」淋个雨就买衣服,他哪有这么娇贵。
「那先吃点热的东西吧,暖一下。感冒会很麻烦。」
「我们不是来找小珂的吗?」
任宁远往附近的餐厅走:「雨这么大,他们一时半会都没法离开,你不用太急。你也正好想想,等下要怎么开解小珂。她如果现在就出现在你面前,你要说什么?你准备过了么?」
曲同秋一时语塞,他确实是没打好腹稿。任宁远叫了两份热汤面,先付过钱,价格并不贵,他也就坐下来了,边吃边想。
又冷又饿,他吃得就很入神,突然听得任宁远说:「好像进水了。」
「呃?」把脸从面碗上抬起来,往脚下看了一看,果然是有了薄薄一层水。商场地势低,雨水渗些进来也没什么稀奇,曲同秋说着:「这雨真太大了。」边又吃了口面。
然而在他吃下剩下那小半碗面的工夫里,水已经到了脚踝。
曲同秋看着脚下也有些愣神,任宁远突然站起身,拉了他:「这里不能待了,快走。」
「没这么严重吧……」
迟疑的时间里,水又明显涨了一截,顾客们虽然有些还若无其事地在吃,有些依旧购物,但已经有一部分人开始放下东西往外走了。
曲同秋忙跟着他走了两步,问:「那小珂他们呢?」
「他们会懂得跑的。」
「不行,要提醒他们,万一他们在更里面的地方,反应不过来那怎么办?」
任宁远让步地取出手机,又拨了几次,试到最后一次,居然打通了,大概那边也是刚开了机要拨打电话。
「曲珂,妳是不是在商场里?我跟妳爸爸也在……水淹进来了,妳现在赶紧和乐婓到出口去……喂?喂?」
曲同秋紧张地望着他,任宁远放下手机,皱眉道:「好像是手机掉了。」
还没走出餐厅,水已然淹过了膝盖,而且来势湍急,迟钝如曲同秋都意识到了什么。原先水只是从门缝里进来,现在这样的暴涨速度,多半是门已经被冲开了。
这不是雨水,是附近护城河倒灌进来的河水。
水势太凶猛,人群渐渐有些乱,但还保持着一定的秩序疏散。附近柜台的营业员们都在抢救自家的商品,而有些柜台却突然漂浮了起来,各类包装精美的瓶罐都劈里啪啦翻进水里,这场景让浸泡在水中的人们终于恐慌起来。
众人争先恐后地往外挤,有人扭了脚,有人吓得跑不动,有人被漂来的柜台撞了,一时有了杂乱的哭声叫喊,大家都乱了分寸。惊惶的人群不停从他们中间胡乱挤过,有走丢了的小孩子站在水里哭着喊妈妈,曲同秋只能把他抱起来,高举着他,幸好很快那母亲就找来了,道了谢,抱走了孩子,但这么一耽搁,他和任宁远就被冲散了。
在水里勉强前行了一段,混乱中身边又有人摔倒,挣扎了两下竟然起不了身,曲同秋把她从水里拼命拉起来的时候,女人已然吓得脸色都刷白。
曲同秋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几步,左右也看不见任宁远,心里突然有些发慌,忍不住喊:「任宁远!任宁远!」
满场的喧闹之中并没有响应他的声音,曲同秋站着,突然想回头去找,他不知道任宁远是不是绊倒,或者被人踩伤,这种时候一旦摔下去,很可能就起不来了,水已经淹过腰了。
在爬满脊背的寒意里,他边转身踉跄着往后走,边嘶声喊:「任宁远!任宁远!」走了几步,突然有人用力拉住他的手。
一抬眼就对上那双眼睛,曲同秋提到喉咙口的心脏总算落回胸腔里,但还在里面怦怦乱跳,一时出不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