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事隔多年以后,任宁远也记得自己在那一天的感觉。
那个时候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做错了。那年他十九岁,他只是个凡人,不是神,他预料不到将来。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照着他的安排来发生,他先犯了一个错,为了弥补,又犯了另一个错,然后就只能这么循环着,无法回头地错下去。
杨妙怀孕了,那男人高兴得不得了。任宁远想问,那个孩子究竟是哪个男人,哪个客人的呢?说不定连杨妙自己都不清楚。
也只有曲同秋那样的傻子,才会毫不怀疑地就接受了准爸爸的身分,要结婚养家,连放弃学位也甘愿。
要提醒那男人很容易,就算要他承认自己犯了错,也未必不比看着他们结婚来得好。只是那男人幸福的脸让他有些不忍心,他退了一步想,也许有比撕破脸更好的方法。然而只是一时迟疑,他就错过了开口的机会。
曲同秋为了救他砸伤了乔四,S城已经没有这男人的容身之所了。
他终究没有揭穿杨妙,只交给杨妙一大笔钱,让她好好善待那个男人。
他要替那男人维持一个美好世界的幻象。
曲同秋把他当成神,他也真的把这个角色扮演下来,弄得自己都已经分不清角色和现实了。他得一个人高高站在神坛上,苦心把这场骗局经营下去。
分开的十几年里,他还在演那个男人心中的任宁远。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答应过那男人,要惩罚那个强暴犯。
都已经十几年过去了。没有什么是他任宁远无法忍受的。
而那人日后即便成了丈夫,成了父亲,将来成了祖父,也能日复一日对他念念不忘,憧憬不已∣∣他想,这就是他最好的成就。
这世上的感情,唯有保持距离才能永不腐朽。
然而有一天,那男人带着女儿来了T城找他。然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些日常幸福里的阴影,只有他看得见,那男人因为无知而幸福,他就尽力地,让那男人幸福地无知下去。
撒一个谎容易,却需要越来越多的谎言来弥补。那男人对他的信任和仰慕一天天长大,危险的脓疮就一天比一天可怕。
他演了十几年的英雄,也轻微的觉得疲惫,终于积累下来的真相到了爆发的时候,他还不死心,他想弄清楚事情究竟到了哪一步。
他问曲同秋:「你知道了什么?」
男人颤抖着说:「我不想知道了。」
于是他知道,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
男人说:「我会回去的。」
不可能的,回不去了,谁都不能回头了。他不能让他一个人逃走,然后把他独自留在这里。
「是我。曲同秋,那个人是我。」在那认罪的一瞬间,他竟然也有了一丝的轻松。
男人疯了一样挣扎,朝他脸上用力「呸」了一下。
在他一手制造出来的美好世界彻底裂开坍塌的时候,他也觉得全然的解脱。他终于,可以不用再扮演了。
天都破了一个大洞,大雨倾盆,他也不知道以后是不是也许会有阳光,他从这废墟里,能捡起什么东西。
他把情绪失控的男人软禁起来,终究也不是办法。庄维一直在跟踪他,誓要把那男人找出来,楚漠告诉他「你就是他的病」,连苏至俞都说男人已经疯了。
他习惯了自己的无所不能,对着那个男人却无能为力。曲同秋一口咬在他脖子上,只用牙齿就几乎咬断他的颈动脉的时候,他突然清晰地感觉到这男人有多恨他。
这种刻骨的痛恨,几乎和当年的仰慕一样深。而他甚至想不出半点办法来让那男人好受一些。
他因为失血过多在医院里待了一下午,曲同秋就已经成了庄维的了。这世界,每一分钟的变化,他都无法把握。
他知道庄维会对那男人做什么,庄维不像他,庄维只很肆意地作一个凡人。
他想象得出全无抵抗能力的男人被庄维玩弄的场景,而他动弹不得。
这世上现在只有他最没资格说「请对曲同秋好一点」,因为他自己已经把曲同秋毁了。
他连觉得痛苦的资格都没有。
终于庄维也松了嘴,同意让他带着曲珂去和曲同秋见面。
他一对曲珂说「妳爸爸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曲珂就欢欣雀跃。他到现在还记得他们俩那时候充满希望的快乐。
曲珂立刻就把丢在那里搁置了好久的围巾捡起来,废寝忘食,只用了一天就织得差不多。可惜临时抱佛脚,功力毕竟还是不够,到了收尾部分就卡住了,她不会收针,总不能那么无穷无尽地织下去吧。
「好吧,那就小小作弊一次。」
任宁远带上她去裁缝店,让人帮着把边都织好了。完工的围巾虽然有一两个小洞,不细瞧的话还是很好看的,曲珂一路都美滋滋地抱着,吃饭的时候忍不住又掏出来。
「不知道我爸爸戴起来合适不合适呢,」光是想着就让她很高兴,「任叔叔你帮忙试戴一下吧。」
他也笑着试戴了这条围巾,很暖和,他觉得那男人一定会喜欢。
然而曲同秋却不肯见他们。
等了几天只等来这个结果,曲珂几乎是马上就躲回房间里去了。他能明白她的伤心和失望。
他也不知道是哪里又出了错,那男人明明是那么的疼爱她,也许那男人对他的恨,甚至都超过了对她的爱。
关于那男人的一切,他都越来越无法控制和预料。人心真的不是他能掌握的。他每一天都觉得自己更无力。
他想要的其实也不多。
他只要那个男人一辈子都景仰着他,在他身边,为他做一份早饭。
很多事情他都觉得可做可不做,不必太强求,只要老来可以相伴就足够。
他和他的名字不可能一起出现在婚礼喜帖上。
那么能一起出现在墓碑上,也是种安稳的幸福。
然而那男人在他之前,就死了。
─番外《任店长的世界》完
君子之交(出书版) 作品相关 番外 女儿的心思
章节字数:1398 更新时间:08…08…29 18:44
曲同秋自从搬过来住以后,就三天两头地腰酸背痛,贴药膏,请人推拿,好像也都起不了什么作用。女儿看着老爸跟个老头子似的一个劲揉腰,不由地要担忧,曲同秋只能说:「没事,爸爸老啦,老了都这样的。」
曲同秋在厨房里给他们做点心的时候,就看见曲珂走到正坐着喝茶看报纸的任宁远面前,「啪」地把两只手掌都拍到桌上去。
「以后不准你再欺负我爸爸了!」
任宁远眼皮也不抬一下,面不改色:「我没有欺负他。」
「那他腰痛是怎么回事?」
任宁远把茶杯放下:「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晚上大家在客厅聚着,他看电视,任宁远看杂志,曲珂玩计算机,三个人各做各的,互不相干,却习惯要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曲珂啪啪啪地以让曲同秋惊羡的速度,敲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键盘,而后心满意足似的:「我先去洗澡啦。」
曲同秋过了一阵,发现女儿计算机又没合上,她洗个澡就没完没了地要泡上大半天,计算机就这么白白开着。
「唉,这孩子,机器不用了,也不关上,这样多耗电,机器也容易坏吧。」
节俭的个性已经烙在他骨子里了。
他走到计算机前,本来要伸手合上屏幕,对着眼前的页面,又有些犹豫了。
「呃,小珂现在总是熬夜,成天对着计算机不知道在干什么,那么晚了在线怎么还那么多人跟她聊呢?不晓得会不会学坏呀,」说着就朝任宁远看了看,不安道:「只是看一下她开着的网页,什么都不动,应该没关系吧。」
任宁远放下杂志,微笑道:「我不会告诉她的。」
曲同秋弯下腰来,凑近屏幕看了看:「嗯,是BBS,好像是闲聊的地方……哎?」口气变得有点高兴,「这是小珂写的吗?好像是有提到我呀。」
曲珂小时候的作文就老是写「我的爸爸」,作父亲的最虚荣的莫过于看作文的那一刻。
然而作父亲的看着看着,却有些困扰起来:「现在年轻人写的东西,我怎么都不太看得懂了。唉,时代真是不一样了……那个『萌』是什么东西?」
曲同秋去找了字典:「植物发芽,开始发生,同『氓』,sprout……意思好像都对不上啊。会不会是觉得我不好呀?」
青春期的孩子总让作父亲的忐忑。
任宁远笑道:「别担心,那个意思是好的。」
「咦,『攻』相对的,不是『守』么?为什么写成『受』?错别字吧……可是我们又不是打战,为什么要分进攻和防守?」
任宁远说:「这是表示作朋友的意思。」
「这样……那你攻了我,又是在做什么?」他们这段时间又没打过架。
任宁远咳了一下:「那个,只是做运动而已。」
曲同秋似懂非懂,这短短一屏幕的文字,没有一个是不认识的,却让他看得犹如云里雾里。「咦,还说你闷骚?唉,这孩子真没礼貌,怎么能这么说话。嗯,什么叫鬼畜,腹黑?肚子发黑是怎么了?那不是生病吗?」
曲同秋第一次对自己的汉语水平产生了担忧。但为了能和年轻人有更好的交流,边困惑也只能边努力地看下去。
「期待我反攻,是指什么?哦哦,要指导我反攻,小珂要教我运动吗?」
任宁远「啪」地把杂志合上了。
曲珂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两个男人都不见了。
甚至于第二天她都没在客厅里见过自家老爸,因为他一整天都趴在床上,连爬都爬不起来。
∣∣番外《女儿的心思》完
君子之交(出书版) 作品相关 后记
章节字数:750 更新时间:08…08…29 20:27
在二十来万字的君子之交淡出个鸟来之后,店长终于迎来了他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光明正大的H…
店长可以瞑目,狼也终于功德圆满了……
好像没多少空间写后记,所以只能挑要紧的说……
首先就是,曲PAPA跟任店长的年龄问题。
很多人都会觉得这两位是四十来岁的夕阳之恋。事实上,虽然曲PAPA已经是个大学高材生的爹了,可他其实是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大学二年级就回家生孩子〈?〉,大概十八、九岁,女儿是十四岁就念T大的天才少女,加起来一算,曲PAPA还是有青春的。
所以请代入美好的中年清秀大叔模样,不要代入皱纹和松垮皮肉。
〈年近五十的陆BOSS:?这样是说什么意思?〉
店长几乎从头淡定到尾没多少空间享受一号攻君的福利,以后会在番外里让他激动起来吧……
〈众:大骗子!不要再乱许承诺了!〉
至于消失不见了的庄维美人……他要再出现在曲PAPA面前的话,那已经不是「番外」能搞定的篇幅了。
等,等以后吧……
反正人生还很长,很好,嗯……
最后也推荐一下「无上馅肉包」大人的Q版君子同人漫,感谢她在曲PAPA身亡〈?〉的时候给我们带来的欢笑〈??〉
最后的最后,文里小客串了一把的容六少爷,是狼家目前最闪亮上镜男配角之一,《意外事故》这个连载就是他翻身当主角的故事,不过由于他的配角宿命作祟,目前还是个坑。
猥琐登场的乔四爷〈有人记得他吗〉,在专栏里也有了专属的坑,名字很诚实,就叫《乔四爷的坑》
欢迎大家关注并关怀中老年人的感情生活,代表大叔受委会致以十二万分的感谢。
二00八/八月蓝淋
君子之交(出书版) 外篇 选择权 1
章节字数:1961 更新时间:09…01…29 23:31
吃早饭的时候,曲珂突然问:“老爸,你和任叔叔现在算什麽关系?”
曲同秋一口煎蛋噎在喉咙口,半天才咽下去,还是涨得脸红脖子粗,讷讷道:“呃,你问这个干什麽。”
曲珂瘪了一下嘴:“我总该有权利知道他会不会是我的新‘妈妈’啊。”
“……”
“老爸,都这麽久了,
你不会以为我什麽都不知道吧?”
虽然清楚同一屋檐下,女儿不可能觉察不到,也做好了向她坦白的心理准备,
但要对著牛奶煎蛋开诚布公地谈这种颇禁忌颇边缘的问题,还是令曲同秋有些尴尬:“这个,我,我也说不清…………不然你问你任叔叔吧。”
幸好任宁远出差去了,
此刻不在饭桌上。
曲珂看起来不甚满意:“我早问过任叔叔了。”
“啊,”曲同秋迟疑一下,
“你任叔叔怎麽说的?”
“他说是朋友。”
“……”
曲珂双手托著脸颊,
闷闷不乐,“你们大人太狡猾了。不管我是会多一个新妈妈还是新老爹,
我都不介意,
但别让我到最後一刻才知道啊。”
“……”
“最狡猾的还是任叔叔,
怎麽他也该给你一个名分啊。”
“什,什麽名分,别胡说。”
“如果没有名分,只是‘朋友’,那他凭什麽再占你便宜。”
曲同秋都慌了:“什麽便宜……没占我便宜啦,小孩子别乱想。我们没什麽的。快点把饭吃掉,该上课去了。”
送走曲珂,
曲同秋也赶紧收拾下东西,然後上班去。
虽然女儿不满意於他的答复,但他确实没有在敷衍,说的都是实话。
他和任宁远的关系有点不好定义。他们俩的相处模式,
要说起来,他觉得应该是介於家人与情人之间。
日常的琐碎上,
界定的标准可能还比较模糊。但嘿咻方面就再清楚不过。
虽然不好意思多比较,
但如果是情侣,一般刚同居的,
必然会夜夜春宵天雷勾地火,
满脑子都是那种事,一天来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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