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睁开眼睛,就要发怒,小楼坐在她身边的位置,手里一根狗尾巴草,耀武扬威地摇晃着,偶尔刮过她的脸颊。
他的脸上是一派平静安详:“睡得还好吗?”
她点点头。
“身上呢?”
沅芷想了很久才明白他问的是她的伤势。她也点点头:“怎么会不好?”
“生气了?”小楼抚摸她的脸颊,把她的头按入怀里,他的手指在她脸上流连,不肯离去,“我在外面办事,赶不回来。你受伤了,我当然难过。我就不说对不起了,谁打你,他要付出血的代价。”
沅芷抬头。
他伸出一指封住她的嘴唇:“嘘,安静。
忍耐、等待,这都是成功必不可少的关键,对吗?”
沅芷就那样看着他,这个时候,她的笑容有些非比寻常的清浅:“小楼,你不觉得你有些变了吗?”
“变?”他蹙眉深思。
沅芷说:“总觉得和初见时,你有些不太一样。难道你没有发现吗?或者,是我一开始就看错了。”
“……”
“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那你休息吧。”小楼和她道别,慢步到室外廊下。
段怀从长廊的另一端走来,低头疾步,手里捧着碗玉米粥。小楼负手在后,缦立远视,安静地看着他越走越近,看到他眼底的微笑,明朗、灿烂,似曾相识。
很多年以前,他也在另一个少年脸上看到过。
阳光在这时候穿透云层,他忽然感到晃眼,抬头遮挡了一下。
段怀和他打招呼,小楼点头回礼:“她喜欢吃这个吗?”
“玉米好消食,夏天人的胃口本来就不好。”
“你挺细心的,过去没有看出来。”
“……”
“那就拜托你照顾她了。”小楼鞠躬,转身离开。他没有再多说一句,也没有回头,心里想的仍是沅芷的话,不停回荡——“或者,是我一开始就看错了”。
一开始就错了吗?
沅芷。
你终于也觉得自己错了吗?那你心目中的白小楼是什么样子的呢?
现在你也认为他不是你要的那样吗?
小楼走在归途的林荫道上,手抚摸胸口,什么都没有摸到,但他真切地觉得痛。仿佛有什么即将离开他。
越是疼痛,就越是固执地有一种念头在他心里盘桓。
他从来都不甘心。
沅芷吃完段怀送来的玉米粥后,和他一起到庭院里荡了会儿秋千。他给她推,她越荡越高,脚下的路却模糊。
她让他停下来,身子渐渐归于平静。
手抓着绳子却不放开。
他在她面前蹲下:“不开心了?”
沅芷摇头微笑:“我又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女孩了。有些事,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就像一个人的心,你看不透他,付出又怎么样?他看不到,再多都是枉然。”
白小楼这一趟去的是t国,做成了大交易。哪怕是这几天脸色阴沉生人勿进的段明坤都露出了笑意,那天晚上,他在酒店包厢里专门为小楼接风洗尘。手底下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段怀陪着沅芷出场。
他们进门后和段明坤打招呼。
段明坤说怎么来这么晚,让他们入座,态度自然,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坐在他身边的人是周芸,几日不见,她剪了短发,挑染了桃红色,紫色的露肩小礼服,风姿绰约。进门她就在和周围的人调笑,没有看段怀,也没看阮沅芷。
酒过三巡,段明坤忽然对小楼说:“过程还顺利吗?”
小楼说:“拉玛去了后,路障已经清除,我们从陆路可以直通滇缅,我这次走的就是这条线,没有问题。”
至于路线,之前段明坤就收到了。
“我还有一批买卖。既然安全,我们可以加大货运量。”
“我也正有此意。”
段明坤给他斟酒:“我得给你放个假,这次走了这么远的路,累坏了吧?”
小楼没有说话。
“这次就让阿发去吧,你好好休息。”段明坤拍拍他的肩膀,抬起酒杯站起来:“愣着干什么,喝啊,喝喝喝。这一次,我们都敬小楼。”
所有人都站起来。
“不敢。”小楼也起身,一杯白酒,缓缓饮尽。他用折好的餐巾按了按嘴角:“说起来,这次路上还碰上了不少好玩的事情。”
“哦?”段明坤好似也来了兴致:“那你且说说,让大家都长长见识。最近风声那么紧,都窝这儿不出去了。这帮兔崽子,心里都痒地出痱子了。”
于是,小楼说起了他一路上的趣闻轶事,不时逗得在座的人哈哈大笑。没人再提起这次运货的事情了,似乎大家都遗忘了。
沅芷喝到一半就找了个借口出来了,助理菁菁在门外等候。
“我扶您去外面坐坐?”
沅芷婉拒:“我一个人走走就好。”
段怀在她身后出来:“我陪她吧,成姐姐也去喝一杯?”
成菁菁说:“我不喝酒。”
“那是个好习惯。”
段怀搀扶着沅芷过过道,穿大厅,直到酒店外。空气清新了,肺部的呼吸顺畅了很多。她格手挡开段怀,摇晃两下,自己站稳了:“你不用跟着我,我喝得不多。”
“两瓶白干,还不多?”
沅芷笑了,凭着三分醉意,歪着脑袋仰视他:“我说你这人还真好管闲事啊。”
“你的事情就不是闲事。”
“你什么意思?”她哂笑,无意识地弯了弯嘴角。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他握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眼神坚定、认真,“那时还小,犯了错误,还不坚定自己的初心。出去一年,经历了很多,这段日子我也想了很多,现在也明白了。
我不可能离开你的。
你不喜欢我又怎么样,你能阻止我喜欢你吗?
白小楼不是良配,沅芷,有我爸在,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他不值得你这么喜欢他,维护他。”
沅芷走近他,双手覆上他的面颊:“可我一直都把你当孩子的。”
“……”
“你很重要,但不是爱情。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就和正东一样,但这不是爱情。就算我不喜欢白小楼,我也不可能喜欢你的。
你就是一个孩子呀。”
“……”
他伸出手,想掬起她的发丝,她侧身离开,一绺滑过他的指尖,就这么擦过。她走远了,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
难受吗?
肯定的,心里是真的难受,刀割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早就领略过了。不过没关系,一年前经历过了,再次经历就不会像那时一样被轻易击倒了。
他亦步亦趋跟上去,沅芷倒也不赶他,自己走自己的。
他们在酒店外的公园里散步,8点半的时候回去,历时一个小时不到。沅芷的酒彻底醒了。
段怀跟在她身边说:“我和周芸分手了。”
“我看到了。”
他咬牙,这句话蠢透了。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到她跟了段明坤。
沅芷说:“她有够恨我。”
“她不会做傻事的。”
“她看着也不蠢。不过小怀——”沅芷侧头看他,认真地扬一下眉,“你还不够了解女人。女人为了爱情和虚荣,可以化身魔鬼。”
“你也会吗?”
“我早过了二十岁小姑娘的冲动期。”
“你看着就像二十岁的小姑娘啊,不,你比她们还年轻,还漂亮。”
沅芷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些油腔滑调的?”
段怀避开她的目光,心里想千万不能抖出这几天看恋爱八点档的事情,丢人现眼到家了。沅芷知道了,肯定更会觉得他是小孩子了吧?
他撇撇嘴,心里轻哼了一声。
到门口又碰到了出来的成菁菁,她手里端着喝空的瓶子,乍然看到他们,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像做贼似的?”沅芷打趣。
菁菁惊魂甫定,不过很快恢复镇静,指指手里的空酒瓶:“我去换酒。”
“你是我的助理,不用做这些的。”
“应该的。”
菁菁走开。
“她今天有点奇怪啊。”段怀看着她的背影皱眉思索。
沅芷说:“进去吧。”心里想,连段怀都看出来了,其他人看不出来吗?段明坤会看不出来吗?不过这和她没有关系。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助理罢了。
她不是赵婉,她对她没什么深刻的感情。
成菁菁出去半个小时,再次送来的是一瓶香槟。她手握托盘,步伐快速而稳健。过走廊的拐角处,忽然斜伸出一只手拽住了她的手握,还来不及惊呼,她的嘴也被人捂住,连人带香槟拖到完全门后。
这里昏暗,她努力适应光线。
挟持她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容貌俊美。
“知道我是谁吗?”小楼问她。
菁菁摇头。
“现在放开你,你聪明的话,就不该叫。不然,在你出声前,我一定先扼断你的喉咙。”
菁菁毫不怀疑他的话,她做出保证,小楼放开了她。
她摸了摸脖子,刚才,死亡离她如此之近。
“你是谁?想干什么?”她再一次确定自己并不认识眼前人。
小楼说:“你不认识我,你们队长可认识我。”
“你认识我们队长?”菁菁觉得不可思议。不说她身份隐蔽,连阮沅芷都被骗了几个月,他是怎么知道的?再者他怎么会认识他们队长?
小楼拨通了电话,递给她,让她直接和白川说话。菁菁听了几句,脸色变了不止一变。挂断后,她看着小楼的眼神很奇怪,小楼却一直都在微笑。
他摊开手掌:“东西。”
“什么啊?”她退了一步。
小楼决定不再和她废话,电光火石间反扣了她的双手,压在墙上,一只手固定,快速地搜查,从她束发的带子里搜出微型的窃听器。
“不行,你不能拿走它,这是重要证据。”
小楼把它踩在脚下,碾了碾。
这重要的证据碎了。
“你……”一贯还算冷静的菁菁都愤怒了,死死瞪着他。
“别这么看着我。”小楼说,手指轻点太阳穴,“但凡你有一点脑子,都不会觉得仅仅靠这点录音就能给段明坤定罪。白川没教过你,不留余地,致命一击吗?”
“……”
“这件事你不要再管,稍后我会去见白川。”他把香槟重新放入她的手里,拍拍她的脸,“现在,送酒去吧。晚了,他们就要起疑了。”
菁菁快走出安全门了,压抑不止自己的好奇,回头道:“哎,你也是吗?和我一样?”
“我和你不一样。”小楼先她一步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脑残,简直严打疯魔了,连21章几百字一笔带过的吻戏都要锁,刚才在改文,所以更地慢了点,烦死了。
还能不能愉快地更文了~~o(╯□╰)o
第38章 告白(04)
告白(04)
成菁菁送来的东西没有问题;她本人也没有问题。
段明坤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周芸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的目光惊疑不定,掠过沅芷;又落到菁菁脸上。成菁菁脸色苍白;终于领会到白小楼的先见之明。
这一次有惊无险。
他给白川致电。
在警局整理案宗的白川让她放心。她问起白小楼;白川沉默;扯开了话题。心里还是好奇不断的;不过,她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死缠烂打。
小楼在城东的凉茶铺见白川。
四周的店铺打烊了,这里灯火阑珊。他支着下颌往外望;青石板路面铺就的巷道,夜雾中蒙上了一层清冷的月色;折出反光。
鼻子里闻到香味,暗暗浮动,是街角的栀子花开了。
第一次见白川,还是他五岁的时候,在崂山监狱。
他和母亲关在一起。
白川带来食物和衣物,隔着铁栅栏和他说话,月光里谈心。小楼不讨厌他,至少比周围的那些抢劫犯、小偷、杀人犯强多了。
“你去过外面吗?花、草、树木、蓝天……”白川说起这些,小楼表现地兴致缺缺。
他站起来,白川也随之站起来:“怎么?”
小楼走到墙角,手指着头顶的天窗。
“……不是这个。小楼,你听过坐井观天的故事吗?你从小在这里,没有出去过,外面比你想的还要多姿多彩。”
小楼说他想出去。
白川笑了:“那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他说了一个日期,让他在那一天自己出来。如果他能出来,他就答应带他去外面玩。年幼的孩子,见识过各种各种的犯罪,唯独没有见过外面多彩的世界。小楼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向往外面自由而蔚蓝的天空。
所以,那天劳改时他打晕了两个狱警,翻过栅栏进了后山,跋涉几个小时,凭着天生的方向感,走出了那个地方。
白川见到他的时候,非常惊讶。
他问:“你怎么出来的?”
小楼没回答,直直地看着他。
白川笑着说:“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
他把自己的证件给他看。
九龙山青阳分局刑侦大队大队长,一级警督。
小楼半晌没说话,不害怕,也不哭,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你要把我关回去吗?”
白川没见过这样的孩子,年纪小小,恁般倔强。
他说:“我们有约定的啊,你忘了。”
小楼眼睛里才有疑惑。
白川说:“我说了,你能出来就带你出去玩。”
真的假的?
小楼那时觉得荒诞。一个刑警大队的队长,知法犯法?他觉得白川真是一个古怪的人。不过那天,是他出生五年来最快乐的一天。他知道了这世上并不只有水煮白菜一种食物,知道了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还知道了棉花糖和天空中的白云的区别。
再后来,母亲去世,他离开了九龙山。
从那以后,他没再见白川,直到被显宁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