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洗澡,你先坐。”胡晓琳给她端茶,让她在沙发里坐下。
阮沅芷架起双腿,喝茶的功夫里抬眼看她。
“嗳,你是他谁啊?”
胡晓琳看着她,撇撇嘴,不示弱,“你还没介绍你自己呢。”
阮沅芷笑,“我是他老板。”
胡晓琳说,“我是他女朋友。”
“说谎。”沅芷说,“他和我说过,他二十四岁前都不想交女朋友。”
“他和你说这个了?”
话出口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她站起来,懊恼中跺脚,低头看到阮沅芷饶有兴味的脸,脸涨红,不甘不愿,哼了一声,“你别得意。”
她笑着还想再说点什么,白小楼从浴室里出来了,白t…shirt,蓝色短裤,发梢上还滴着水。他用块毛巾擦着,看到她们停下脚步。
胡晓琳过去,“不是说最好不碰水吗?”
他说没事。
阮沅芷没看他们,自己喝自己的茶。
胡晓琳站得那么远对她说,“饭做了很多,你留下一起吃吧。”
阮沅芷都快笑出来了,这女孩单纯地毫不掩饰,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她站起来,“你做的还是他做的?小妹妹,你会做?”
“当然是我做……”她也意识到这话不对味,脸上发热,狠狠瞪着她,“不要脸!”
女孩抛下他们去厨房了,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阮沅芷低头看到白小楼的脚慢慢走到她身边。
客厅里只余一盏壁灯,他的阴影笼罩住她,她侧过头,看到两个人的影子在昏黄的墙壁上缓缓重叠。
他走到她右侧,弯腰勾起那杯她喝剩的残茶。
“我喝过了。”话说出来,老不自在,不禁自问想哪儿去了?
他说,“我知道,我去洗。”
她没回头,“也许我还要喝。”
“……”
他把杯子放下。
窗外沙沙的雨声,室内安静地只有雨滴砸落在玻璃窗上的声音。阮沅芷在压抑中被迫抬头,他自始至终看着她,一瞬不瞬。她忽然不能动弹,视野里只有他玉一样的脸,乌黑的冷澈的眼睛。
第一次发现他是这么高,只是清瘦。
他说,“都这么晚了。”
她想他后半句隐藏的话,可能有很多种,无非是她出现的时间、地点不合时宜,也许还打扰了他的好事呢。
这么在脑海里一过滤,她的口气就不客气了,“我爱什么时候出门是我的事,我想上哪儿也和你没关系。”
“……”
“没话说了?”
“不是。”白小楼从沉默里抬头,目光一如既往地沉静,“我只是在想,你并不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这下轮到她说不上话。
第6章 小楼(06)
小楼(06)
阮沅芷是被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惊醒的,侧过身绕到他身后面,“说什么呢你,我做什么我自己会不清楚?”
前面的小楼说,“饭应该好了,我去厨房看看。”
她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厨房的移门打开,又在她面前闭合,看不到缝隙了。又有抽烟的冲动,强自抑制,心里有一股憋闷,无处发泄。
菜有四个,两荤一素,还有一个汤。
胡晓琳端饭,阮沅芷自己拔筷,“谢谢。”
“好说。”胡晓琳去了白小楼身边坐。
这段饭吃得安静,胡晓琳家里人来电话,她在收拾碗筷,“……等一下,我一会儿就回去,我这边还有事……”
白小楼对她说,“你回去吧。”
她放下电话。
他把她手里的碗筷接过来,和自己的叠在一起。
她看看阮沅芷,又看看他,闷了一会儿,“那你好好照顾自己。”
看她挽了自己的挎包离开了,阮沅芷放下筷子,“我吃完了。”
他说,“你坐着,我来。”
她也没有动手的打算,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他在盥洗台洗碗,水龙头里流出的冰凉的水划过他的手指。洗至一半,窗外的雨倾盆而下,兜头一抔浇在玻璃上,水帘过后,汇成蜿蜒的细小的溪流。
身后的移门被打开,发出细微的声响,然后合上。
她走到他身后了。
他在洗碗,心无旁骛。
“嗳。”她喊他,左跨一步,扭身靠住盥洗台和厨台的三角角落,双手向后一撑,利落地坐到台上。
今天她穿着深紫色的及膝裙,波浪般的裙摆,融化在黑暗里。裙摆下修长的腿,轻晃,有一下子几乎碰到了他的膝盖弯。
他低头看她。
她看着自己的脚踝,手指在桌台上敲,一下一下。
他打开橱柜,放进洗好的碗。
现在他们面对面了,彼此都没有别的多余的事情来分心。她依旧没有看他,半晌,看向被雨水模糊的玻璃窗,“有水吗?”
“你背后。”白小楼说。
沅芷往后看,笑道,“我都没注意。”捞过来,里面还剩半杯,她垂着头,忽然说,“你喝过没有?”
“……没有。”他说,“壶里最后的了,只够半杯。”
她鲜艳的唇印在杯沿上,浅啜一口。
“听说你受伤了。”
白小楼说,“只是小伤。”
“这是工伤。”
“……”
他在看她,她没看他,淡淡的,“工作中发生的,公司都会负责。”
她的脸色永远那么平静,不笑和微笑,仔细看,神色没有大的区别,像戴着面具。他微微蹙眉,“阮小姐,你不用这样。”
“怎样?”她放下杯子,轻微的一声响。
她生气时和不生气时,也没什么大的区别。这个女人,似笑非笑,说得好听点是喜怒不形于色,说得难听点那就是阴晴不定。
“那你自便。”
她低低地笑了,抬起一手搭在额头上,轻轻地拍。
“白小楼,你……你不是喜欢刚才那个毛还没长齐的丫头吧?”
“我不喜欢她。”
“那你喜欢谁?”她顺了一下自颊边掉落的发,缠在指尖,微微的卷。
她眼神晶亮,他眼睛乌黑,她仿佛看到一片沉静的海域,隔绝喧嚣和浮华,她看不清那一片宁静背后是什么。一直以来的骚动,这样不知不觉产生,源源不绝。
白小楼说,“我不喜欢谁。”
坐久了腿痉挛,她从台上跃下时踉跄了一下。他伸出的手扶住她的双手,她的额头撞到他的胸口,听到他的心跳,坚强有力,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气息。
“你身上香。”
“……”
“是花香吗?白玉兰?”她从他胸前抬起头,“我老家那一条街上,很多年轻姑娘清晨摘,然后沿街卖。当然,也有快掉牙的老姑娘。我从她们面前经过,以为卖的是麦芽糖。”
不好笑,他却动了下嘴角。
“那是五年以前的事情了。我来这里以后,后来几年很少走路,看不到。不过这里也很少有人在街上卖花。”
他赞同,“沿海风大,有时衣帽都掀飞,买的大多放屋子里。”
“在胸口簪花没什么不好。”她看着他的眼睛说,“什么都没触手就摸得到的好,对不对?”
“摸多了,沾染了热气,枯萎得更快。”
“那有什么关系。”沅芷扬眉,微含挑衅,“到底还是得到。”
她走出厨房,依次参观他的房子,最后推开他房间虚掩的门。
这个房间很小,靠墙角的床,窗口朝南,红色的百叶窗。还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柜子,除此之外几乎没别的装饰了。月光铺在靠窗的桌子上,窗外偶尔掠过风吹动树叶的影子。
这个年轻人生活地如此简单。
她在床边找了个位置坐下,眼睛看窗口,“下这么大的雨,路都不好走了。”
“我以为你开车来的。”白小楼说。
“我的车去保修了。”她抽出烟,想起来他不抽,“介意吗?”
“随便。”
熟悉的浑浊的味道,鼻腔里涤荡,她渐渐找到进门开始就遗失的平衡感。理智回到身体,她从床上起来,“我得走了。”
走到门口,问他,“有伞吗?”
他说,“有。”
黑色的伞,能遮住两个人,他一直送她出大楼。这个时候,雨已经渐渐小了。沅芷心里平静却觉得比来时更加沉郁,她说不清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这样的情绪带到工作中,回去问赵婉赌马场的事,赵婉如实说。沅芷让她接洽王泽,她不准备再等下去。
——段明坤五天后就会回来。
这一场雨延续了两天,还在下。
印象里,黄梅天气才这样。
下雨天,她在客厅里看电视,吃手边的水果。频道里播放早间新闻,环城北路发生车祸,八十高龄妇女被撞,司机弃车而逃,两个小时后经路人发现,抢救无效死亡。下个节目,家庭纠纷,丈夫打女人,从七楼打到一楼,原因是女人不给他酒钱——要是过这种日子还不如去杀人放火,就是跳河也强点。
心里啧啧,阮沅芷一边看一边摸桃子,眼角看到段怀从走廊里走出来。
礼拜天他从来不起早,她微微诧异了一下。
“吃过早饭了吗?”
段怀越过她走到沙发里,捞了个苹果放进嘴里。
沅芷从他手里拿过来,“剥了皮再吃。”
削苹果时段怀一直看着她,等她削好了说“给”,他没接手,“对不起,我现在不想吃了。”
阮沅芷看着他双手后抱着脑袋、懒洋洋往回走的样子,差一点笑出声。
邱正东出来和段怀撞上,互相看不对眼。沅芷喊他过来,阮正东乖乖到客厅了,“姐,你看他那样,干嘛惯着他?”
“你别和他闹,让着他点。”
“凭啥让我让着他,他又不比我小。”
沅芷按着他的脑袋让他在沙发里坐下来,“你是我亲表弟不是?”
“对。”邱正东展开笑脸,“咱们才最亲,不理他。”
广告过去,继续早间新闻。
大清早没别的节目,邱正东和她一起看,看完一宗婆媳矛盾打了个哈欠,“你还能更无聊点不?”
“看。”
“看什么?”邱正东不解。
阮沅芷目不转睛,“看戏。”
邱正东看屏幕,画面变了,拍摄到的地方似乎是一处跑马场。主持人在焚毁的马槽外拿着话筒直播:今天早上5点15分,南家屯知名跑马场不幸遭遇火灾,历经三个小时的抢救,火势熄灭。但是,东区三处马槽已被焚烧殆尽,据估计,损失的金额在……
“真惨,这下雨天马槽还会起火?”邱正东说。
“防不胜防。”阮沅芷吃一口桃子。
这时有电话打进来,阮沅芷看一眼号码,手机丢桌上。
邱正东好奇,“干嘛不接,谁的?”
阮沅芷一口一口吃掉桃子,用餐巾擦手,“你猜。”
“……”
她走了还听到身后的磨牙声。
第7章 段怀(01)
段怀(01)
这个礼拜天,阮沅芷阴郁了多天的心情,终于有所好转。一上午六个电话打进来,她一个也没接。
接到白小楼的电话是在解决赌马场事情的两天后。
她难得穿了素色的裙子去赴约。
白小楼在家,她进门后四处看了看,“没别人?上次那小姑娘不来帮你做饭了?”
“……”
沅芷给自己找了张椅子,靠桌边坐下来,“说说,找我什么事?”
他从玄关的玻璃柜里取出几罐茶叶,“喝什么?”
阮沅芷一眼扫过去,都是好茶。衣食住行简朴,这人在这方面倒是讲究。她诧异之余,不忘回答,“就龙井吧。”
沏地酽酽的茶送到她面前,沅芷心道:泡茶的水平也不错。啜一口,清香扑鼻,全然不似那天工地上喝的那样苦涩。
她知道自己心境不同,泡茶的人不同,因此有这样的感觉。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他本来靠着桌边,现在回头看她,端起自己的茶喝一口,抿唇,“为什么问这个?”
“你为什么坐牢?”
“……”
“我想知道。”
他沉默地对着她的目光,半晌,放下茶杯,“抱歉。”
“不能说?”
“对。”
现在是连敷衍都懒了,阮沅芷恨得牙痒痒,偏偏面上还得如沐春风,“你还没说为什么找我呢?”
“等一下。”他去了房间,回来时手里多了个信封,厚厚的一沓。
他把信封放她面前的桌上。
她只看了一眼,“你什么意思?”
“这样我们就两清了。”小楼说,“这是我全部的积蓄了,再多也拿不出。你看着吧,点一点。”
她没看也没点,起身走到他的房间里。
和那天一样,这个房间和这个年轻人一样朴素。
他是她以往所熟知的迥异。
“以后还见面的,你这么急又是为什么?”
小楼说,“我辞职了。”
“……”
他顿一顿,说,“有一个长辈联系我,以后我帮他做事。”
她好长时间没说话。
他说,“你自己保重。”
沅芷扬起嘴角,半是玩笑半是揶揄,“我是洪水呢还是猛兽啊,你至于吗?白小楼,我说你至于吗?”她径直走到他面前,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他的下巴。
她挨得越来越近,踮起脚尖,看到他月光里清冷的白的皮肤,淡而飞薄的唇,挺直的秀气的鼻梁,那双平静淡漠又孤傲的眼睛。
他从来没把这些事情放心里过。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自作多情,“你想走也和我没关系。”她一边点头一边退开,“你不欠人情,你想走得无牵无挂?”
白小楼走到窗边,拉动吊线,调高了百叶窗的斜角,“这雨不知道还会下多久?”
“……”
“换季期过了,就会晴。”
“……”
“心情就像天气,有阴也有晴。”他望着窗外的雨缓缓说,“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从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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