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是什么样的生活?野人吗?”
她终于问出想问的事情了,小楼想。他弯腰拾起自己的鞋子,跨出水域,上了台阶,回头说:“不走吗?”
“我来就是找你。”
他快要走了,都停下来。
沅芷看着他光裸的背脊,劲瘦的肌肉,流水般流畅优美的线条。晶莹的水珠凝在他的肩头,滑过瓷白的皮肤,阳光下,闪闪发亮。她慢慢走过去,递给他干的毛巾:“再擦擦。”
他低头看她一眼。
她的手还在半空。
他接过来:“谢谢。”
“这样的天气,不觉得冷吗?”回去的路上,沅芷问他。她刚刚试过水温,感觉在摸冰块。
“还好。”
“习惯成自然。”
“……”
她无意追根究底,到室内大厅了,对他说:“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他沉默中停下来看她。
“别误会。”她对上他的目光,这次不觉得心虚,理直气壮:“今天下午我正好有空,可以送你一程。”
他点点头:“那麻烦你。”
她笑了。
他不甚了了。
她扬起下巴:“每次都这句,你不累啊?”
“……”
沅芷给他找的房子在z大东门附近,清一色五六层老楼房。出校门沿林荫道走几分钟就到了,很方便。
屋子比他原来住的大十几平米,一室一厅,有单独的卫生间和厨房,一个人住绰绰有余。他的东西少,花了几分钟收拾好。
小楼说:“谢谢你。”
“谢什么?”她斜靠在桌子角上,低头开打火机,熟练地点烟。忽然想起来什么又抬起头:“……我忘了你不抽的。”
“没关系,闻得惯。”
她点点头,抽一口,夹烟的手移开:“习惯成自然。”
“……”
他在寂静中看她缓缓抽烟,吞云吐雾,神色淡漠。那一日在街边,她向他借烟,她也是这样倚姣作媚。这张平静美艳的皮囊下,是怎么样一个寂寞孤独的灵魂?
抽完一根烟,她从包裹里拿出装新衣服的袋子给他。
“这什么?”
“衣服。”她说,“我给正东、小怀买衣服,看到了,顺便也给你捎一件。”
他拿出来看,探手一摸,锦纶面料,轻薄柔软,垂感极佳。款式也是最新的——他转头看她。
“穿上我看看。”
“……”
“毕竟是我挑的,总得看看成色怎么样。”她没有看他,点燃第二根烟,“买卖不能亏本。”
时间过得非常缓慢,手里的烟却燃烧地很快。她抽完第二根,房门还是紧闭着。无声无息,好似他根本不在里面。
难熬的不是时间,是等待。
小楼从门内出来,问她:
“怎么样?”
她足足停了几秒钟,低头咳嗽了一声:“……还可以。”
客厅里安静地只有挂钟时针走动的声音。四周的光线变得昏暗,她转向窗外,不知何时太阳落山了。
沅芷抬起手背看看表,“都四点了,你吃饭了没?”
他说:“没有。”
“走,我带你去吃饭。”
她在玄关穿鞋,发现他没跟上来:“怎么不走?”
他走过去:“我们买菜回来吃吧。”
“……”
“我想试试灶头。”
她想了想:“我没有给你买锅。”
“……”
第12章 段怀(06)
段怀(06)
他们在学校附近的超市购物,小楼推车,沅芷选东西。她看中一只不锈钢的平底锅,回头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还行。”
“这可是你自己用。”她把锅子放了回去。
白小楼很聪明,不过他态度敷衍,不愿意在她身上花一丝一毫的功夫,所以这一刻他表现地这样粗心驽钝——沅芷心道。
后面她不和他说话,小楼自己买了些家常菜,顺便添置了些她没买的日常用具。回到家里他去厨房,对她说:“请等一下,很快就好。”
半小时后菜端出来,三荤一素,还有一个汤。
“你吃葱吗?”他在桌边问她。
沅芷在沙发里玩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小楼把葱切碎了装进小碟子:“你吃的话自己洒。”
好在吃饭没让他催,她吃的很少,不发出一点声音。他夹了点水煮肉片给她:“再吃点,你吃得这么少。”
她思考了会儿,又吃了两片肉,饭却再也不肯加。
这是个吃东西都要计算卡路里的女人——小楼心里道。
房间整理地紧紧有条,无一例外地简单干净。沅芷进去后,在靠墙的床边找了个位置坐,左右脚先后踢掉了拖鞋。
空间就这么大,小楼进去就更窄了。
“把门关上。”她双手撑在床上说。
小楼站在门边,这个角度看得到她微微扬起的下巴,修长的脖颈,裙摆下一双雪白纤秀的腿,摇晃着,若有若无、点在地面。
“把门关上。”她重复一遍。
小楼说:“为什么要?”
“我进门后不习惯开着门。”
“你缺乏安全感?”
“……”
他反手把门慢慢关上,走到床边,她的面前。
她不自觉坐直了,看自己的脚尖。沅芷的脚型很好看,白皙莹润,每一个脚趾头都是圆圆的,涂着红色的指甲油。
他也在看她的脚:“为什么用红色?”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随便捡了说:“……鲜艳。”
小楼说:“指甲和皮肤一样,是用来呼吸的。你试着不涂,也许有意料不到的效果。”
“我习惯了。”
“你也习惯一直仰人鼻息过日子?”
她猝然抬头,他的神色和往常一样平静,扳过床头的闹钟看了看:“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她站起来,穿回自己的鞋,“我开车来的,你忘了?”
“那你小心。”
他最后送她到楼下。
路上碰上熟人,红绿灯时她掉头停在路边。
夏瑾在她那辆红色的玛莎拉蒂里对她吹口哨:“这是上哪儿偷香窃玉回来?”
“你家。”沅芷说,“刚刚上了你老公。”
夏瑾笑话她:“你忘了我至今单身?”
沅芷懊恼自己心情不佳而语无伦次,感慨这女人还真是她的克星,每次打蛇打七寸。两人不吵了,下车约好去街角的夜店狂欢。
包厢里光线昏暗,夏瑾看着差不多了,拦下她手里的酒:“都几斤了?够了啊。”
“够什么够?你滚!”
“心情不好啊?”
“……不好?我好得很!”沅芷摇摇晃晃站起来,又开瓶新的。她一向烟酒不忌,平时几瓶白干灌下去脸色都不变一下,今天状况出常。眼前迷迷糊糊都看不清了,眯一下眼睛,嘿嘿笑。夏瑾是说什么都不让她再喝了,付了钱拖着她出包厢。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阮沅芷喝成这副德行,又唱又跳,简直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成功把她带出过道。这时候心里都想直接把她扔地上了,又觉得这样做有点不上道。
好不容易挪到吧台的地方,终于看见认识的人。不过说认识也不算,她犹豫着要不要叫他,那边和朋友说话的段怀已经看到了这边。
隔着幢幢人影,他在昏暗里看着她们,没有说话。
程少阳见他神色有异,也看向吧台的位置。
夏瑾觉得自己此刻像一只被围观的猴子,她的形象,她的气质,全都毁之一炬,而这一切都是拜阮沅芷所赐。
心情差,有求于人说话也不客气了:“过来帮个忙!”
段怀对程少阳说:“我有点事,先回去了,你们慢慢玩。”
程少阳:“方便吗?我开车送你。”
他想一想,还是摇头:“不了,我打车。”
有段怀帮衬,很快扶阮沅芷出了夜店。
他们在路边等车。
夏瑾向远处张望时还不忘打量他,心里有称赞,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孩子不多了,就是阴柔了点,五官太过精致。她以前远远见过他一次,远没有现在这么近距离来得震撼。古往今来,什么掷果盈车的潘安、小碧人、濯濯如春月柳的王恭,不过如此。
听沅芷提起他们关系不睦,现在看好像没糟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虽然这少年脸色冷冰冰的,该有的礼貌不少,从夜店里走到外面,她说一句他回一句,言语不多,但没有出格的言行。
这么想着,她有电话打进来:
“喂,我是。
什么?
你们都是饭桶啊,这种事情都搞不定?
行,就这样。”
她收了线,匆忙中把阮沅芷塞给她:“你们住一起的是吧?麻烦你送她回去,我有急事,得先走了。”
她急匆匆的,连招呼都没打完全。
一边失去支撑力,阮沅芷整个人都挂到他身上。她摇摆着按住他的肩膀,极力想站稳了,却东倒西歪没个章法。
段怀踯躅了一下,单手绕过她的腰虚扶一把,眼睛转向路面外的道路。
有车停在他们面前。
他扶着她进后座,对司机说:“师傅,请到双溪别墅。”
她坐车里也不老实,哼着歌,一直跑调。车转弯,因为惯性她摔到他身上。
她在他的膝盖上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你谁啊?头怎么变成两个?”
他专注地看前面的路,没有理睬她。
可他忘了,发酒疯的人是不讲道理的。她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你说你为什么头变成两个?你说啊!”
段怀:“……”
车子遇到红绿灯停下来,等待让人心生焦躁。他伸手探了探颊畔,摸到汗,嘘一口气,扶着额头靠到车窗上。
好在半开的窗外灌进冷风,禁锢在紧闭空间里的这颗心,一点一点褪去彷徨,一点一点镇住骚动,慢慢冷却。他闭一闭眼睛,面向窗外的疾风,不至于乱了方寸。
她再次靠过来时几乎是贴着他的耳边:
“你的头现在变三个了。
干嘛不看我,我是鬼啊,还是洪水猛兽?
切,谁稀罕!
我说你——”
“够了!”
司机都被他这么大声震住,惊讶中看过来。
段怀转头看着她,难得认认真真一字一句:“你安分点行吗?让我安安静静回到家,这样很难吗?
还是你存心和我过不去?
说话啊,哑巴了?
喝醉就了不起了?”
他的话戛然而止,看到越来越近的她的美丽面孔,呼吸停滞,不能说话。有温热的气息,渐渐近了。她仰头,鼻尖碰在他的下颌上。
他按住她的肩膀要推开她,手落到上面时却改为了扶住。
她的唇越来越近,忽然,她抓住他的衣角:
“呕——”
“喂!阮沅芷,喂……”
第13章 沅芷(01)
沅芷(01)
放下阮沅芷,段怀从她的房间出来,佣人在楼梯口擦拭把手,听到他招呼过来。
“李姐,去煮碗八珍汤,多放点橘瓣。”
李姐看看闭着的房门:“喝醉了?”
段怀说:“去吧。”
沅芷喝得烂醉如泥,闹腾了大半宿,现在没力气了,扑在床上睡着了。他给她盖被子,她一脚踢开。
睡着了还这么不安分——他心里道。
这个城市的秋夜天气凉,为了保暖,出门时特意在裙子外面穿了立领的小外套,现在透不过气。她睡梦中去拉领口,被人按住了手腕。
迷迷糊糊的,她睁眼看,眼前人面庞模糊,问她:“闷?”
她点点头。
他伸手搭在她领口的扣子上,停顿一下,解开两颗。
她按住他的手,翻个身,垫在发烫的脸下,像只虾米一样蜷缩起身子。感受到自手上传来的清凉,皱着的眉这时舒展开来。
他的心底忽然寂静无声。
窗外下起暴雨,闪电划过夜空。
他从落地窗望出去,黑压压的云层间,有电流缠绕。他看到狂乱飞舞的落叶、铺满泊油路,对面有小孩的哭声、大人安慰,安静却被撕裂的梦境。
这个破碎的夜晚,本来是那么美丽。
他不再害怕闪电,现在可以平静地度过一个人的夜晚,为什么它再不复当初一样的静谧安详?
李姐在外面敲门,段怀站起来走到外面。
“睡着了吗?”李姐犹豫着该不该进门,段怀接过碗,“你去休息吧。”
“夫人她……”
“去吧。”
李姐却说:“小少爷其实可以和她好好相处的。那时候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弄成现在这样?”
他没有回答,沉默地进门,关上门。
李姐在门外叹气。
他坐到床边,沅芷梦到什么,皱紧眉头。他扶她在怀,勺子舀一勺汤,送到她唇边:“来,喝点。”
她不舒服了,扬手就打掉他的勺子。
他及时扶住碗,才没有倒翻。
这样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叫了佣人帮她洗了澡、换了衣服。热水一冲,酒气散了很多,他也不逼着她再喝,只是嘱咐佣人好好照顾她。
再精明的人也有小孩子的一面。
他凌晨离开她的房间,心里有微笑。
沅芷第二天醒来头晕脑胀,又在家里休息了两天。事后回想起来,她对那天的事情不怎么记得了。
早上梳妆的时候,她看着这个镜子里的女人。年轻的面孔,白皙的皮肤,看着只有二十出头,哪里是接近三十的样子?
她慢慢上粉,上眼线,上口红。
穿鞋的时候看到鲜红色的脚趾甲,想起那天白小楼的话,其实仔细想也有道理。她破例用了卸甲油,没上色。后来连画好的妆都卸了,穿了橱柜里唯一一件颜色比较素的高腰裙。
她在楼梯口碰到段怀,他第一眼看到她也愣了一下。
她笑:“怎么了?”
他没说话,转身先她一步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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