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在这个漫长的等待里,邵峻洄终于有时间,将这么久以来琐碎的事情做了一次彻头彻尾的梳理。
她并不是思维明晰的人,想了很多很多,渐渐复杂的关系,无法挽回的选择,梳理不开的情绪,还有尚未萌芽的那些绝不该有的感情。或许,这个时候选择抽身而退,显得有一点不负责任,然而不可否认的是,离开对于此刻的邵峻洄来说是最明智的选择。那个意义不明的亲吻让她百思不得其解,谈海笙无休无止的纠缠让她喘不过气来,而傅寿眉的有意刁难也已经让她精疲力竭。如果说,还会有什么怀念的话,那么至多也不过是媛媛带给她的一点点关于家的温情。
浴室的流水声渐止,那么漫长难捱的一段时间里,邵峻洄还是做了决定。她悄声走到石蟠松的卧室里,淡淡的浴液香气弥散在格调低沉的房间里,形成一种有些怪异的反差。做工考究的白衬衣随意丢在床上,印着家徽图案的白金袖扣有一粒滚落到了地毯上,邵峻洄正弯腰去捡,这个时候,浴室门却毫无预料地敞开来。
蒸腾的水汽氤氲而出,裹着湿润的浴液的芬芳。那么好闻的蜜桃味道,不觉让邵峻洄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记忆最深处里,那个温暖而坚实的后背,还有若有若无的蜜桃香甜,永远都会让她的心莫名漏跳几拍。其实很难想象得出,一个外边冷峻的男人身上,会是这样柔软的味道,多么不相衬,可是拼命用力的去闻,有那么几秒竟会恍惚的以为那是他心里的味道。
“在这里做什么?”石蟠松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她的后上方响起来,带着居高临下的淡漠,邵峻洄一个激灵,手里的袖扣又滑到了地上。她深吸一口气,心里那阵莫名的颤动总是有些让她手足无措,接着洋相百出。
“哦,没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了。”她终于起身,仿佛是鼓足勇气,才能坦然面对身后那个男人。
石蟠松从浴室出来只裹了一条浴巾,他这一个月真的太累了,对于墨兆的实地考察已经差不多接近尾声,准备工作也做的差不多了,董事会里因为石常宁的缺席,不再有人反对。工程队准备妥当,一切就绪,只等他一个指示,墨兆便再不会是过去的样子。思索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他身心俱疲,迫切需要休息。
没有擦干的水珠子从他的鬓角蜿蜒到下巴,有些沿着身体一路向下,渗进包裹着的毛巾里。那浑身散着热气的男人的身体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袒露在邵峻洄的面前,任凭她再笃定,此时此刻都是方寸大乱。
石蟠松没有说话,他伸手接过袖扣,冰凉的触感钻进他的手心里,一路蜿蜒向上。他有些粗鲁地擦了擦头发,忽然停下动作,有些不耐地转过身来看邵峻洄,“你有什么事吗?明天再谈好不好,我要休息了。”
显然是逐客令,石蟠松脾气不是太好,因为疲累的缘故,连少有的耐性都丢到一边。
邵峻洄还想迟疑,只是石蟠松的耐性容不得她再做踌躇,于是只能鼓足勇气。
“我不想做了。”
静谧的房间里,邵峻洄的声音突兀而颤抖,她站直了身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一鼓作气随之而来的便是尴尬漫长的僵持。
石蟠松停下手头的动作,有些发笑地侧过脸来看她,语气轻蔑,“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不想再这样了,我想离开。”她重复。
“再说一遍,我没听见。”
“我说,我不想做了,你他妈听没听见?”邵峻洄终于被他的愚弄激怒了,她用尽了力气朝石蟠松吼,仿佛那是一个情绪的发泄口,于是便肆无忌惮地喷薄所有的愤懑跟委屈。
石蟠松冷眼看她,隔了些时候,忽然开口道,“媛媛,回去睡觉。”
他看着暗里那个缩在门边小小的身影,声音柔和却不容违抗。媛媛晶亮的眼睛盯着眼前有些匪夷的场景,不自觉地眨巴了几下,便嘟着小嘴,默不作声地消失在了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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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媛媛一走,石蟠松便毫不迟疑地一把关上房门。
他就站在她身后,邵峻洄僵直着背,脊梁挺得笔直,她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就算石蟠松揍她一顿,这委屈也算不上委屈,她必然系数收下,奉陪到底。
“跟我说说,到底为什么?”就算有十足的准备,当身后被人用力往前推的时候,她终究还是没有站稳脚跟。邵峻洄的反应总是慢半拍,一个踉跄之后,石蟠松不待她反应,便又一个反手扳过她的肩,于是邵峻洄就这么被他推坐到床上。
“怎么,别告诉我就因为一个吻,你就吓得逃掉。”他做到离她不远的沙发上,抱着胳膊,颇有兴致地观察着邵峻洄的一举一动。这个女人有一点忘恩负义,感情也远比他想象的要寡淡太多。此刻,他心里积压的怒气,只怕一个不小心便可整口吞下她,连骨头都不吐。
邵峻洄已然是豁出去,她大声告诉,“我只是想回到正轨上。”
石蟠松冷眼看着她,并不接话,他很用力地呼气,吸气,努力想要压抑喷薄的怒火,然而,静止的时间里,他的克制终究溃败下来。
“正轨?你选择这条路的时候早该清楚啊,你连你这个人都不是你的,还来跟我谈正轨?跟我装圣母,跟我来这套子玩意儿。”石蟠松猛一伸手,虎口有力而准确地扼住她的喉咙。瞬间而来的窒息让她不得不张开嘴巴。
石蟠松看着她因为痛苦而狰狞的脸,怒气越发蒸腾,“怎么,一屁股债都还清了,你那没用的爸爸最近过的可好?要不要找人去慰问慰问。”他的话刻薄而尖锐,努力寻找她的每一个痛处,然后毫不犹豫地疯狂戳刺。
邵峻洄就像蝼蚁,在他手里做无谓的挣扎,那每一个字都用了最大的尽,说得断断续续,“。因为我怕你。那种凶狠跟温柔矛让人捉摸不透,仿佛我就想像宠物一样,被你愚弄。靠近,伤害,推开,又被拉回。很痛苦,很……痛苦。”
她的话毫不设防地抨击到石蟠松的心里,让他大吃一惊。惊得他就这么忽然松了手。
他究竟在做什么?
石蟠松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整个人都陷进了沉默里。
躺在床上剧烈咳嗽着的邵峻洄看着有些呆若木鸡的石蟠松,终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方才的那番话里边,必然是有了触动到他的地方。于是,在他尚未回神的间隙里,知趣的抽身离开。那才是明智的作法。
当房门再次关上,屋子里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石蟠松呆坐在床上,背上不觉间出了一层薄汗。邵峻洄方才说出的那番话,似乎一语点醒了梦中人。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然也成了如此令人生憎的角色。他给了她工作,给了她栖身之所,他替她还债,甚至救济她的家人。这么多事情,每一件都是说得过去的,然而,与此同时,他又极尽所能的羞辱她,捆绑她,甚至伤害她。凶狠与温柔矛盾的纠葛,这一切,都不是他,都违背着作为石蟠松而应有的品格。
其中原因,他或许隐隐有些明白,那么多年关掉自己的感情开关,一头扎在生活的琐碎与人生的不如意里,让他的感官越来越迟钝,对于情爱的敏锐与洞察从来都并非强项,石蟠松的世界里,感情这样的奢侈品因为易碎,而失去了存在的理由,于是索性不要也罢,可怎想,居然有那么多事情不请自来。还好,他终究是一个聪明人。看得到自己的失常,同时也害怕着这样的失常。原来走上歧途的不止邵峻洄一个,不再是自己的,竟也有自己一份。
所以,就当是做了桩赔本的买卖,他不自觉地付出真心,但感谢上苍让他及时收手,索性一切都为时未晚。
漫长的思想挣扎终于有了实质性的结果。他要还她自由,石蟠松跟邵峻洄的交集,就此结束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实习,有点小紧张……
最近文章瓶颈~更文有些吃重,见谅吧各位。
留言打分收藏啥的,也都自便吧,大伙儿图个乐子就成
☆、【贰肆】
邵峻洄有些拘束地坐在远江机场的候机厅里,媛媛凑近地靠着她,这样亲昵的姿态已经在一次一次的别扭中变成了一种常态。邵峻洄搂着小姑娘,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梳得光溜的辫子。隔着一张座位,石蟠松坐在一边,开着笔记本,一刻不耽搁地处理手头事务。
大厅空调打得很低,坐得久了便手脚冰凉。空气仿佛都是冷的,深呼吸的时候,鼻子都会痛。邵峻洄刻意忽略着不远处的那个人,不要看他,不要听他说话,不要想关于他的任何事情。然而,男人低声打电话的嗓音,男人偶尔支着下巴沉思的侧脸,男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淡淡的好闻的气味,每一样都时时刻刻地在折磨着她的感官世界。她要被他侵占了,在他不知情的状况里。
媛媛盯着面色僵冷的父亲看了半晌,接着又撅着嘴看了看身旁的邵峻洄。两个大人虽然不露声色,但愣是再笨傻的人,总还是能嗅出点什么尴尬的味道来。以媛媛现在的脑子,是决计猜不出爸爸跟勺姨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晚上的场景还活生生地印刻在她的脑子里,石蟠松阴郁的脸孔就对着她这边,卧室灯光灰暗,和他的脸一样灰暗。媛媛是听见邵峻洄的声音才悄悄溜出来的。那样一个有些窝囊的女人,自从进他们家来,就从来没有大声说过话。更不要说像是这样的近乎冒犯的喊叫。她就缩在门边,看着两个人剑拔弩张,谁都不肯示弱地对峙着,她很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至少如果石蟠松要揍邵峻洄,她会第一时间站出来维护她。长久以来的朝夕相处,让她们彼此站到了同一阵营里。媛媛不讨厌邵峻洄,甚至还开始一点点喜欢她。
于是,当后来石蟠松告诉她,勺姨要离开的时候。6岁的小孩子使出了浑身解数。哭闹,绝食,闭门不出。媛媛知道,这两个大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一些事情,于是自作主张的选择的各自认为正确的道路。全然没有把她这个小人儿放在眼里。
“准备一下吧,差不多该登机了。”过了没多久,石蟠松合上本子,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侧脸看了看媛媛,伸手捏了一下她有些婴儿肥的脸蛋,却刻意忽略邵峻洄的存在。
邵峻洄带着行李,牵着媛媛往登机口走,石蟠松就跟在他们后边。到最后,便停立在原地,皱着眉头看远处的两个人。邵峻洄还这么默默低着头,“勺姨,不跟爸爸道个别吗?”媛媛忽然用力晃晃她的手臂,示意她停下来。
邵峻洄“啊”了一声,愣了半秒才回神,于是便有些艰涩的转过身去,却一不小心碰上石蟠松尚未收得回来的眼神。那个眼神让她忽然心悸了几秒,那种心脏漏跳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她再也不敢与他对视,只是拘谨地点了点头,像是打过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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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一大一小两人消失在登机口,石蟠松才有些颓然地转身离开。他有些担心她们这次阳生一行。媛媛很多时候和蟠榆很像,脑袋里鬼点子很多。当初邵峻洄要离开,她几乎使劲了浑身解数。可他偏不吃小丫头这一套,邵峻洄必须得走。最好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为好。
“大哥,老爷醒了。”刚从机场出来,便接到小斌的电话。石常宁恢复意识着实让石蟠松原本就矛盾的心情,越发的纠结起来。
特护病房里,汤宝珺依然侯在病床边,石常宁入院的这段期间,石蟠松都尽量减少和这个女人的碰面。他总是挑夜深的时候过来,待的时间也不长。很多时候,就傻傻地坐在病床边,一句话都不会说,整个房间里,只有生命体征仪单调乏味的一声接着一声。身上的伤早已经痊愈,留下一下不太显眼的疤痕,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过去发生过什么,遭受过什么。
病房里围了不少的人,尉迟泰来一边做着检查,一边在吩咐身边的护士。汤宝珺被周叔搀扶着,人有一些憔悴,连妆都画得失了精致。这个女人的歇斯底里做得太到位了,连石蟠松都差一点点被糊弄过去。
顺从地让医生护士摆弄着的石常宁在看到石蟠松之后,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氧气罩蒙着半张脸,只听到他含糊不清的呜咽,石常宁的眼神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执念,那么深深地盯着石蟠松。他一定有话要说,即便是在这样短暂的意识清醒里,他都不可以放过。
“周叔,带汤姨先出去。其他人也先出去吧。”石蟠松终于从人堆里发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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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对我说什么?”待到病房的门重重合上,石蟠松才揭下他的氧气罩。被病魔折磨的半死的人,面颊肉很少,疏无血色。半个身子都像是要进棺材。这样的石常宁不是不让他唏嘘,恩仇再大,对于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然而,这个老人接下来的话,却又一次成功惹恼了石蟠松。
“墨兆……墨兆那块地……不要,千万不要……不要动。”老人连说话都艰难而滞涩。说完这些,便已经开始大口喘气。石蟠松面无表情地看着病床上的人,沉默半晌,才开口,“爸,给我一个理由。”
老人看着这个如同陌生人一样的儿子,他的手臂上还盘布着浅浅的伤痕,他的眼神冷淡得刺骨。在过去里他带给他的所有的残忍,不幸与痛苦,如今都在悉数奉还。石常宁很多时候,都不能处理好跟石蟠松的关系,他们之间的隔阂从骆知遥生病开始,就日日累加。连他都不知道,这个大儿子对他究竟怀着多大的怨恨。骆知遥去世之后,石蟠松一次都没有回过老宅子,从没有一天尽到过做儿子的孝道。他把这个家庭从自己的世界里踢出,毫不留恋。如果不是石蟠榆的去世,他们或许早就形同陌路。
老人喘息了很久,才攒出一些力气来,他太虚弱了,仿佛随时都会昏睡过去,并且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那块地……是……是……你母亲……”他欲张嘴,却是哑然,身边一堆仪器莫名轰响,石蟠松还想凑近了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