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些话,意外发现尹嘉华的脸色冰雕一样的难看。
“大春,你还记得关晓吗?”默了半晌,尹嘉华终于出声问。
大春点头:“记得。”她害你这么多年都不痛快,怎么会忘。他在心里又补了一句。
当年的事弟兄们都知道一些,尹嘉华爱上一个女骗子,她有老公,却还来招惹他们的兄弟。那时尹嘉华的痛苦与难过,他们都是亲眼见到的,他们看到他怎样咬着牙熬了过来,从此却再也不会笑。他们看着他一夜之间从一个单纯的、无忧无虑的天真大男孩,变成了沉重的、满腹心事的忧郁男子。他们提起那个叫关晓的女人没有一个不咬牙切齿。
尹嘉华向他身后指了指,“他就是关晓的老公。”
大春的下巴一下砸在地上。
大春走到一旁接了个电话,回来后他看着孟东飞“嗤”地冷笑一声:“一滩烂泥!真不知道那女人怎么想的!而你竟然……咳,你竟然爱上那样的女人!”
尹嘉华“呵”地一笑:“是啊,我竟然爱上那样一个女人,而最可笑的是,我竟然输给这样一滩烂泥!”
他们看到孟东飞搂着那个妖冶女孩舌吻起来,姓孟的两只手在那女孩身上上下抚摸揉弄,像是恨不得立时就地大干一番才好。
尹嘉华握紧酒杯。大春在一旁出声叫:“喂喂,尹先生,请放过我的酒杯好吗,就算不肯放过酒杯也请放过你自己的手好吗!你再握它就要碎掉了!”
尹嘉华让自己慢慢松弛下来。
身后有个声音笑嘻嘻道:“有什么愁事是酒还淹不掉的呢?大口喝酒就好,何必还要跟酒杯过不去!”
这声音无比熟悉。尹嘉华回头去看,见到来人,不禁开怀一笑。
大春已经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哟小伍,是你啊!大忙人大稀客,什么时候回来的?”
来人居然是他们的故友伍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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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一样,小伍大春,他们六年前都曾是唐壮的小弟。那时他们整日耗在唐壮开在老街的麻将室和台球厅里,抽烟喝酒吹牛打架看场子,日子尽管有点堕落糜烂,可后来回想起来,尹嘉华却觉得那是一段非常难忘的美好时光。那时大家虽然粗犷鲁莽不算上进,可是每个人都很率真,很恣意,快乐来得总是非常简单,哪怕最最粗鄙的一句玩笑。不像现在,想要快乐是那么的难,往往付出许多也不能够随心所欲。
那段日子真是他们最宝贵的回忆。
后来他认识了那女人,为了她,他从此不再做混混,开始努力学习认真工作谋划创业。然而一切奋斗最后换来的却是那样一个结果。
再后来老街拆了,唐壮在别处开了五金店做起正经生意,弟兄们也就各自散了。他渐渐变成商场新贵,小伍跟着顾氏财团的当家人顾辰做事,大春就在夜店最多最繁华的地段开了这间很有名气的酒吧。几年下来大家都脱胎换骨。
再再后来,小伍和顾辰的助手也是顾辰的远房表妹好在了一起,两人结了婚,夫妻俩都在顾辰的公司里帮忙。几年前他们被派去新加坡开拓海外事业,算起来自从他们出国,大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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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老朋友出现,尹嘉华不免有些激动起来:“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叫齐兄弟们大家也好聚一下!”
小伍微笑解释:“今天下午的飞机刚到,明早又得走,只是回来签份文件的!下了飞机心血来潮给大春打了个电话,听说你在这,有点不放心,就赶过来瞧瞧。”
尹嘉华看向一旁笑容古怪的大春,“你说了什么?”
大春挤眉弄眼,“哎哎,你今天状态不对,我担心自己一个人招架不住你,正好小伍说他可以回来待半天,我就把他也叫过来喽!其实你得谢谢我,我们哥几个都多久没聚了,今天正好,来来,一起喝一杯,我请客!”
三个人热热闹闹地喝起酒来。
尹嘉华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地往大春身后瞄着,越瞄脸色越难看,嘴巴几乎抿成一条线。
小伍回头瞧了瞧,再转回来听了大春在一旁简洁扼要的说明,便略略猜到尹嘉华的心事。他咳了声,作模作势地问另外两人:“哥几个,做了这么多年良民,手痒了没有?好久没打架了,不如咱们哥仨今天就动动筋骨怎么样?”
大春一下就跳起来,拍着桌子叫:“好啊!快,说干就干,这几年扮演纯良公民,哥们都快憋成鸟了!”
尹嘉华看着他们,眯了眯眼,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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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春很快找齐作案工具。瞅准了孟东飞要带着那女孩离开,趁着他去取车的空当,大春立刻派一个服务生去缠住那女孩,随便找了个由头和她生出争执来。
三个人趁机跟到了停车场。老天真是帮他们,这个时间停车场并没有什么人。
他们跟在孟东飞身后,伺机而动。一等姓孟的走到摄像头照不到的死角,大春立刻示意另外两人展开行动。
他们冲到孟东飞背后,一个刚用破抹布从后面堵住孟东飞的嘴,另一个马上就用脏布条绑住他眼睛,第三个从旁飞起一脚揣在孟东飞膝盖上,他立刻滚躺在地。
一切动作完成得奇快无比,三个人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就和当年一样,默契而又出神入化,完全没有给孟东飞任何机会去看清究竟是谁在打他注意。
他们对着孟东飞踹了起来。
尹嘉华最想修理的是姓孟的命根子,可是他蜷着身子,死死护住下体,尹嘉华无奈只好招呼在他肚子上。
大春下脚最狠,每下都踢在孟东飞脸上。
小伍花样最多,觉得差不多时,他挥手让其他两人停下,然后打着手势告诉他们自己想做什么。另外两人立刻心领神会,一人踩住孟东飞一条手臂。
孟东飞只能哼哼唧唧的闷声呻吟,已经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
小伍蹲下去,手法粗鲁,飞快解开孟东飞的腰带,三下五除二把他下身剥得一干二净,然后掏出手机,咔嚓咔嚓地照了相。
他们当年谁也不是什么好人,这种伎俩对他们来说,是司空见惯的。
事情发生得太快,孟东飞甚至忘记挣扎。等他终于反应过来时,他那猥琐的丑态已经被人尽数拍了去。
得了手,小伍示意尹嘉华和大春可以撤了。临走前还没等尹嘉华一偿夙愿,大春已经提前一脚踢在孟东飞下体。
孟东飞杀猪一样的嚎叫,三个人忍着笑飞快跑走。
跑了很远,确定没人发现也没人追赶,他们停下来,靠在墙边一起喘着粗气,三个人看看彼此,都忍不住气喘吁吁地哈哈大笑起来,大呼过瘾。
笑着笑着,尹嘉华泪流满面。
小伍和大春站在一旁看着他,满心恻然。
这么多年来,别人只看到他日子风光,乘名车住豪宅,英俊潇洒年少有成,令无数美人名媛心动,却没有人知道他心底深处有块伤,那伤一直都在流着血,而他从不来也曾真正快乐过。
☆、第二十一梦
第二十一章——她是真的有些不想活了
…
那天和尹嘉华见过面以后;回到店里关晓一个人坐了很久很久。他们那样算是吵架了吧?虽然她没有跟他声色俱厉地嚷;可是却泼了他一脸的水;他当时的脸色真是难看,可她想她自己的脸色也绝不会好到哪里去。
以前他们多么恩爱,腻在一起恨不得化成一个人;她的手上哪怕出现一道小口子,他都会心疼得不行;像他自己手上掉了块肉似的。可是谁能想到,六年之后他们竟会像仇人一样恶言相向。
是她现在的样子令他很厌烦吧。
而她以前又是什么样子的?六年的时光磨砺;她几乎快要想不起自己从前的模样。从前她似乎也是个意气风发的人,做什么都有股无所顾忌的劲头;张扬地笑、放肆地叫,把自己的生活布置得很充实很精彩。
哪怕后来孟东飞变了,她有时沮丧,有时伤心,频找各种方式发泄心情,却从来没想过要放弃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样消极黯淡的?每一天都满心凄苦地捱着,这样绝望地一天熬过一天,有什么意思呢?
别说他,相信任何一个男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都会很厌烦吧。
她的再次出现,令他那样不快乐,这真是她的罪过。
本来她以为,已经熬过六年了,等再过几个月过了年,她就可以彻底解脱了。在外漂泊了那么久,她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思念,她忍不住回来A城,她想离他的气息更近一些,在不必被他知道的角落,细细地看着他,感受他,和他呼吸同一片空气,这样她就满足了。
可偏偏他们又遇到了。而后她发现,原来离他近一些,不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都更加是一种折磨。
他现在对她只有满腔怨恨,只要她在,他就不会好过。
而他不好过,她自己又怎么会过得舒坦?
也许她回来A城是个错误,她应该把他放在心里想想就好,不该奢求能够更近地看看他、感受他。
而今她一再被他逼得走投无路,孟东飞又始终不肯放过她,以后的日子究竟该怎么去过?她觉得很累,如果她现在能够翻到一瓶安眠药,她相信自己会毫不犹豫把它吞下去。
她想了很久很久,终于做出一个决定。
她决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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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关晓做了很多事情。
她遣散了所有员工,卖掉一切设备厨具,把能换钱的都换了钱,交了水电费与房租。
她还没有想好究竟要到哪里去,好心的房东见她可怜,决定让她多住几天,等想好要去哪里再交钥匙就可以。
可该去哪里呢?关晓心里一片茫然。
坐地铁时她买了张地图。晚上她把地图铺在桌子上一点一点地看着,研究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小黑字中,哪里可以成为她的栖身之处。
她想起以前和他在一起时他曾说过,以后如果他们老了,他希望可以带着她搬去海边安度晚年,他们可以在那里开一间面包屋,每天在潮涨潮落中睡去醒来,看着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落下,他们可以坐在沙滩上互相为对方数脸上的皱纹,唱彼此年轻时最爱听的那首歌。每当咸咸的海风吹过,他会贴在她耳边告诉她,他多么爱她,哪怕她已经变成一个老太婆。
想着想着,地图变得模糊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脸上流下来,落在地图上,蜿蜒的海岸线被洇湿了,变得虚浮不明。
她再也不能跟他一起去海边了。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是没有这个机会的,因为她是个罪人,她有丈夫,而她的丈夫是个无法摆脱的无赖,不论她走去哪里,他都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她告诉自己,还有几个月时间,只要熬过过年就好了。
擦干泪水,她在那片被洇湿了的海岸线上,用笔画下一个圈。
就到那里去吧,尽管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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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好去哪里,关晓收好地图,坐在店里又发呆了好一会儿。直到天黑下来,她眨眨发涩的眼,开了墙上的壁灯后,起身去店外关卷帘门。
她不是有钱的老板,从来也不能像隔壁那样,给店里装个豪华的自动防盗门和最高级的报警系统,她每天都需要亲力亲为去拉卷帘才行。
关到一半时,孟东飞忽然又来了。关晓连叹气都觉得累,老天总是不肯给她片刻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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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东飞今天的情况有些让她意外,他似乎刚刚和人打了一架,一脸的伤,脑袋肿得像个猪头一样,身上到处是灰印子,衣服和裤子上都有撕开的口子。
他一张嘴就是一副气急败坏的口气,直问关晓要钱说是要去看医生。
关晓实在没有什么多余的钱,她无话可说,只好不理他。
孟东飞见她对自己不理不睬,脾气一下变得更加暴躁起来,立刻就去扯住她的手腕,嘴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着。
关晓不禁再一次问自己,这个人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哪怕当年他们初识时他的那些礼貌和温柔都是装出来的,难道他以后就不能再继续装一装吗?非要活得这样粗鄙,真是叫人难堪。
两边西餐厅和海鲜店的生意很好,客人们来来往往地进出穿梭着。很多人都忍不住看向他们。面对那些探视的、看热闹的目光,关晓真是忍不住要替孟东飞觉得脸皮发臊。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孟东飞,冷冷说:“进店里再说,别在外面拉拉扯的。”
她把孟东飞带进店里,让他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字字清晰地告诉他:“你看到了,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钱给你。”
孟东飞愣了愣,脸色一下变得狰狞起来:“你说没钱就没钱?”他拖过关晓刚刚坐过的椅子一边砸向她一边恼羞成怒地吼,“你他妈耍我是不是?”
关晓向旁边闪躲,椅子没有打到她,却砸到她身旁开着的壁灯,屋子一下暗下来。玻璃碎片飞溅起来,擦过她的额头。她感到一丝疼痛,有一股热热的东西顺着脸颊流下。
孟东飞在黑暗中摸索着东西想要继续砸下去,可摸了半天却再也找不到什么,只好发狠地叫骂:“你拿我的话不当话是不是?前几天我他妈没告诉你给我准备好钱是不是?老子刚被一帮孙子莫名其妙打成这样,你现在居然跟我说你没钱?!关晓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顿了顿,喘着气,忽然说:“不对,你既然把店处理掉了,就不可能没钱,卖了东西总会有笔款子的!我现在要去看医生,你别跟我耍花样,快把钱拿出来!不然我饶不了你!”
关晓无可抑制地笑起来,笑声里含着从未有过的凄厉,令孟东飞猛地一凛,“孟东飞,你现在已经落魄得连看医生的钱都拿不出来了吗?你要钱是吗?好,你等着,我去拿!”
她在黑暗里转身走进厨房,过了一会她回来时,手里提着一样东西,那东西借着窗口的月光闪闪发亮,孟东飞睁大眼睛瞧了个清楚,那分明是一把寒光凛凛的菜刀。
关晓举着菜刀对他平静地说:“钱,我没有,现在就只剩下这个,你要么就走,要么就拿着它砍死我,反正我早就活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