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咳了一声,把这话题给转移了,开始就着梁愈忠家如今的家业。摆出一副家长的模样来警训大家。
“人在世上炼,刀在石上磨。修身齐家,置业为人,没有谁会是一帆风顺扶摇直上的,都是磕磕碰碰跌跌撞撞。世事无常,有兴就有败,有旺就有凋。”他中气十足的环视在场的众人。扬声道。
屋里人都连连点头,这话在理。
“老三,你们家眼下是还不错,但也不能就此骄躁。拥有四十亩田地,三间铺子的人家,毕竟只在咱乡下算得殷实,搁到镇上。就稀松平常了。再往县城里去一比,就只有咱自个羞愧的份儿!”老梁头口里点着梁愈忠的名字,可是目光却一直是追着锦曦的眼,很明显,这是在说给锦曦听。
今日本来是欢喜事,置办了田地。弄了酒菜,本来请里正他们过来做个见证人就行了。可是梁愈忠却心念着老梁头,想让他老人家也喝点酒,吃几筷子肉菜。
当时,锦曦和孙氏的意思是。不如把那些肉菜每样都装一些,直接给送去老梁头屋里。可是梁愈忠还是想把老梁头给接过来,他的理由是:“怎么说他也是我爹,儿子置办田产,让爹也过来瞧见瞧见,跟着高兴一回!”
既然梁愈忠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作为妻女的孙氏和锦曦,自然不能再反驳。于是。梁愈忠亲自进村去把老梁头给接了过来,顺便喊了梁愈洲和梁礼胜。
可是没想到,老梁头不仅没有跟着高兴一回,相反还触动了心酸事。酒席撤了都不离去,坐在锦曦家堂屋里的主位上,开始警训起梁愈忠这一房来。
老梁头装老卖老,给他吃,孝敬他,还扯出这么多废话酸话来。梁愈忠坐在那里脸色有点变幻不定,不好直接去拦截老梁头,只能一会儿就把目光瞥一眼身旁的孙氏,脸上都在陪着小心。
“有句话叫,小人得志易猖狂!老三,你虽说是个土里刨食的庄户人出生,可你却是咱老梁家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根钉。”老梁头见满堂屋的人,都在垂首听着,没有人出来拦截自己,不由说得越发起劲儿。
锦曦觉得很好笑,看来在老梁头的眼中,她就是那个得志忘形的小人了?
“爷,诚然,你的这些叮嘱都是忠告,不过,我们家素来就不是那样,得了一点颜色就想着要开染坊的。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道理我们都懂,就不劳爷你多操心了。”锦曦道,发现孙氏坐在对面冲自己暗暗使眼色,估计孙氏是不想锦曦啥事都要驳老梁头一回。
“我是你爷,你爹的爹,你们一个个,都是我的底下人,没有老头子我,就没有你们这一个个!”老梁头唬下眼来,冲锦曦怒喝道。
又用手里的旱烟杆子一挥众人,扬声道:“咋,如今这一个个翅膀硬了,能单飞了,人五人六起来,就都不想认我这老树根了?”
梁愈忠梁愈洲梁礼胜纷纷摆手摇头,连连道‘哪里的话,不敢不敢!’
老梁头满意他们的表现,再次把冷飕飕的目光利剑般的落在锦曦的身上,重重一哼,道:“谁要是仗着自己有点能耐,能赚几个小钱了,就目无尊长,无法无天,不认自己的根,那就是畜生,畜生都还不如!”
梁愈忠心里有个声音在暗叫不好,目光有点慌乱的投向孙氏和锦曦。一旁的梁愈洲和梁礼胜也都暗感不妙,也都把目光投向孙氏和锦曦,若是不出意外,接下来老梁头就要开始重振夫纲和父纲了。
孙氏低眉顺眼的坐在那,脸上看不出半点表情来。但是梁愈忠知道,孙氏这是在极力忍耐的样子,其实心里已经不是滋味了。
“爹,你要说啥,儿子心里清楚,爹,你放心,咱家这日子一定能过的红红火火,蒸蒸日上,不给您老人家丢脸!”梁愈忠赶紧先发制人。拦截住老梁头。
老梁头瞪起眼来,用手里的旱烟杆子敲打着桌沿,极是不悦道:“瞧瞧,瞧瞧,我这都还没开口,你咋就能清楚呢?老子说话,哪有做儿子的插腔?一边坐着去!”
梁愈忠只得耷拉着脑袋坐了回去。
老梁头又是重重一哼,目光转头向坐在梁愈忠身旁的孙氏。孙氏低垂着眉眼。坐在那里不吭声,但是,先前梁愈忠频频用眼神去看孙氏的小动作,全被老梁头逮住了,老梁头心头怒火四起!
“这男人就是天,女人是地,天说啥。就是啥,从来都是天压地,没有地还能翻天!”老梁头气鼓鼓瞪着孙氏道。说的这些话,都是乡下人的粗话。
锦曦眼皮一跳,她瞧见对面的孙氏脸颊抽了抽,锦曦眉头紧紧皱起。她们家这是招谁惹谁了啊?好好的一顿饭吃到最后,还招来老梁头这样的怒斥!说句不中听的话。扔一只包子给狗,那狗还得从自个摇几下尾巴呢!
是可忍孰不可忍,可不能让娘也白白挨了训斥,锦曦要爆发了!
“爹,你喝多了,也多虑了,咱们大家伙,都是憨厚踏实的人,谁都好!”梁愈洲一见不妙,预感到锦曦怕是要跟老梁头给顶起来了。赶紧抢在锦曦起身前,站起来打圆场,又朝梁愈忠打眼色。
孙氏意识到锦曦的情绪波动,也坐不住了,走到锦曦这边,轻声哄着,想让锦曦去后院。
梁愈忠会意,赶紧上前来对老梁头道:“爹。你晌午一高兴多喝了几盅,这会子酒性上来,我扶你去厢房里躺会?”
“爹,让老三扶你去吧。厢房里的被褥都是现成的……”孙氏这边做不通锦曦的思想工作,只能转移到老梁头这边。
“男人们说话,女人插什么嘴?一边呆着去!”老梁头突然暴喝一声,冲着孙氏。
孙氏怔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董妈那边刚刚牵着睡醒了午觉,过来找孙氏的老三老四进堂屋,恰好赶上老梁头的这一声暴喝,老三老四当即就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锦曦几个箭步冲过去,和董妈一道揉着俩孩子往后面的抱夏厅去,一边耐心的哄着。孙氏也反应了过来,追在后面来了抱夏厅,锦曦瞧见孙氏的眼眶全红了。
锦曦气不过,正要起身去前面堂屋,被孙氏一把拽住,就在这个时候,老梁头却无比心痛和愤恨的骂声清晰的传了过来。
“老三啊老三,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是不是家里的顶梁柱?是不是女人和孩子们的天?”老梁头痛心疾首的戳着梁愈忠的额头,迭声质问,把梁愈忠戳的连连后退。
“别了家都是公鸡打鸣,你家倒好,都是母鸡跳出来咯咯咯的抢着报晓,像什么样?”老梁头一手叉腰,一手挥舞着手里的旱烟杆子,从梁愈忠厉声质问。
“爹,你喝多了,我送你回村子去。”梁愈忠的声音也沉了下来,道。
“那几盅酒能醉倒我?有道是酒醉心明,老三啊,爹瞧见你如今虽家大业大,可你躲在老婆和闺女屁股后面转悠,啥事都得听她们的。就连方才扶我去床上歇息,去哪间屋子,都是你那媳妇说了算!你闺女顶撞我,你也坐在一旁屁都不敢放一声,爹我真是打心眼里的为你不服,对你失望啊!从前你娘在世时,就常说男人做到你这个份上,把个媳妇和闺女给捧上了天,你这是没得救了!”老梁头说得痛心疾首,就差字字血泪的控诉孙氏和锦曦对梁愈忠的架空了。
后面抱夏厅里,董妈已经将老三老四带回了内院,孙氏按住锦曦的肩头,母女两个站在一块,脸色都冷沉如水。若不是孙氏搭在锦曦肩头上的手一直在持续的用力,且还不断的朝锦曦摇头制止,不然锦曦早跑出去了。
“曦儿,还记得你爹说过的话么?他说,不会再让咱们娘们受委屈。”孙氏在锦曦的耳边压低声道,眼眶还是红红的。
锦曦一愣,皱紧了眉,没错,梁愈忠确实这样保证过。落在孙氏的心中,能得到男人这样的许诺,那是安身立命的根本。然而对于锦曦,她素来只信奉,自己的幸福自己争取,别人若给她委屈受,她就要加倍的还回去。
“娘的意思是?”锦曦略略迟疑了下。
“我想等等看,看你爹会怎么做!”孙氏轻声道。
锦曦恍然,是啊,孙氏嫁进老梁家十几年来,也就这两年分家另过了,逃离了老梁头和谭氏的眼皮子底下,才稍稍扬眉吐气了一些。在过去的十多年里,如今日这一的场面那是家常便饭。
不用猜也晓得,当一回回谭氏和老梁头这样责骂孙氏,梁愈忠必定是不敢当场维护的。他只能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心疼着,等到回了属于他们的西厢房,关上门窗,他这才敢流露出丈夫的体贴。
这份私下里的体贴,落在锦曦的眼底,不过是嗤声一笑,她鄙视那种不敢当场站出来维护女人的男人,只是背后给点熨帖,那算怎么回事?
但是,在这个时代的乡下村子里,公婆打骂媳妇,做男人的能做到如梁愈忠这样私下你安慰体贴一番的,也是少数中的少数。所以,孙氏才能够在老梁家这样的环境下,诚惶诚恐,忍辱负重的渡过十几年还没有垮下去。从一定层面上来将,对于本土生长的妇人孙氏,灵魂里早已习惯了对梁愈忠的仰仗。
老梁头说的也不假,男人是天,女人是地,从来都是天压地,哪有地翻天的?不过很抱歉,锦曦要做半边天。
“娘,你若是想要等,我便陪你等。若是爹不能站出来维护你,你还有我!”锦曦反手抓住孙氏的手,沉声道,她要让孙氏知道,她的女儿如今长大了,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她,让她依仗。
孙氏点点头,原本红着的眼眶,这回淌出泪来,却是欣慰的泪。她伸手摸了摸锦曦的头,把她抱在怀里。
一墙相隔的堂屋里,老梁头借着酒劲儿正在大发雄威,挥舞着手里的旱烟杆子,将上来打圆场的梁愈洲和梁礼胜一块给骂了。
“都是一群废物点心,窝囊蛋子!咱老梁家就你们大哥还像个男人,能跟媳妇那立规矩。瞧瞧你们这一个个,个个都跟几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娶了媳妇就忘了爹娘!”
“甭管是孙氏,崔氏,还是郑氏,瞧瞧把你们一个个给收拾的,都忘了自个还是也爷们。”
孙氏自然是三媳妇,崔氏是崔喜鹊,郑氏是郑桃枝。
“尤其是你老三,你更是不像话,别人家那丫头片子,哪里敢来参加这样的场合?就你家没规矩。一个丫头片子,啥地儿都少不了她,丢人现眼的东西!”
锦曦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但同时又有些怒极想笑,孙氏担忧的看着她。锦曦拍了拍孙氏的手背,压低声道:“娘,那老头儿可真是把我从骨子里给恨透了呀!”
孙氏叹气皱眉,老梁头对锦曦厌恶,如今是已经连面子上的功夫都懒得做了。
“你爷对柔儿,还有对老三老四,也都没有过好脸色。”孙氏轻声道。
锦曦轻轻冷笑了声,老三老四都一岁多了,老梁头从未抱过他们俩。如今两个孩子在咿呀学说话,叫的最多的,就是‘爹,娘,嘎婆,姐姐……’
“从前有你们娘在,内院这块我不管,如今你们娘不在了,我做爹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几个,都被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给唆使的团团转,丢咱老梁家的脸!尤其是你老三,你更要听着,咬人的狗不叫,你那媳妇就是个佛口蛇心的,瞧瞧她教养出的那曦丫头……”老梁头的声音再一次穿透一切,传到这边的抱夏厅,传进孙氏和锦曦的耳朵里。
孙氏脸上露出一丝凄然的惨笑,一边笑一边摇头,为自己这些年对公公婆婆的好,原来竟然只换来四个字:佛口蛇心!
第三百六十六章 我的鞭子不吃素
“爹,你到底有完没完?”一墙之隔的堂屋里,突然传来梁愈忠一声如闷雷炸响的吼声,如同从天而降的惊雷,一下子就震断了老梁头对孙氏和锦曦的指责和控诉。
“啥?你个混账小子,你吼你爹我?你敢吼我?”老梁头的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
“没错,就是我吼你,我做儿子的,今个就敢吼你这做老子的,因为你该!你该!”兔子急了也咬人,底线被一次次的撞击,梁愈忠做了将近三十年的大孝子,今个也有了爆破的时候。
老梁头也是震惊了,即便是如梁愈驹那样在外面挖人祖坟坏事做尽,即便是如梁愈林那样狡诈无赖的,也从来不敢这样厉声厉色的跟他对吼过。
没想到,敢第一个这样指着他的鼻子吼的人,竟然是素来憨厚好打发的三儿子梁愈忠!
“兔崽子,你再说一遍,你把刚撂下的狠话再给老子再说一遍试试!”
“别说一遍,就是一千遍,一万遍,我也敢说。”梁愈忠粗噶着嗓子吼道:“我媳妇端庄贤惠,从来都是与人为善,持家有道。我闺女更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跟着我们就没过过一日的好日子。我梁愈忠,为能娶到这样的媳妇,生下这样的闺女,我从头到脚都乐呵,我做梦都能笑醒。我承认我这天,不如她们这地有能耐,我跟在她们屁股后头转悠又咋了?我家翻天覆地了又咋样?我们碍着谁了?”
老梁头瞪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梁愈忠,气的身子直哆嗦。他梗着脖子跟梁愈忠对吼。可惜人上了年纪,背有些佝偻,站在年富力强的儿子跟前,竟比他矮了半头。嗓门虽然不比梁愈忠弱,但是先前已经训斥训得口干舌燥的他。此刻张大嘴巴也发不出一串长音来,又急又怒下老梁头狠狠一跺脚,手里的旱烟杆子就朝着梁愈忠的头上砸去。
“哎呦!”梁愈洲抱头一声痛哼,那一下梁愈忠躲开了,却砸到了过来拉的梁愈洲的脑门上,顿时听到清脆一声响,梁愈洲的后脑勺就起了一个蚕豆粒大小的凸起。
“爹,你对自个的亲儿子。还真是下得去手!”梁愈忠看到梁愈洲后脑勺上的凸起,气得朝老梁头吼叫,眼里一片冰冷。
这一下,原本是应该砸在自己头上的,是四弟给挡去了……
老梁头才没理会梁愈洲,一转身冲回堂屋正中间的八仙桌旁,直接就踩着椅子站上了八仙桌。并用脚把桌上的茶碗吃食的碟子,一股脑儿给踢下了地。顿时。堂屋里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的破碎之音。
梁愈洲和梁礼胜还有蔡金山他们,在一旁好言劝着,但是老梁头就像失去了控制似的,到最后,竟然将堂屋正中间长高几上,摆着的财神像,给搬起摔到了地上。
这边抱夏厅里,孙氏和锦曦站在通道的侧门后面,将堂屋里发生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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