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丫拉着锦曦从一排排的茶叶树沟中穿过,来到茶园东头的一块大石头旁停下。又从袖子地下取出一只红鸡蛋来,递给锦曦。
“我姑父做三十六的红鸡蛋,我在灶房给偷偷给你留了一只。我听村里的大娘婶子们说,这样的吉祥蛋,吃了能招财进宝。来,还有些热度,你趁热吃了吧!”琴丫笑嘻嘻道,抹了把头上奔跑出来的细细密密的汗,在身后的大石头上一屁股坐下。
琴丫姑母家孩子多,她姑父以前一直是个好吃懒做的,家里的担子都是落在琴丫姑母的肩上。孩子也多,个赶个的都到了十岁出头。
先前在灶房里,锦曦还从孙玉霞那听来,说是这趟给琴丫姑父做三十六,钱都是从别人家借的,鸡蛋也是从别人家挪的。
“既然是吉祥蛋,那你吃过了没?”锦曦问。
琴丫摇摇头,道:“我姑母跟村人挪借了三十只蛋。一锅全煮了,端上桌是二十只,灶房剩下十只,分给了两个帮忙的大娘和婶子。剩下六只被我那三个表弟一哄而上的抢了。这只蛋,我是从大表弟手里给夺过来的!”
琴丫的大表弟,跟梁礼柏简直就是如出一辙的脾性。
“你夺了他的鸡蛋,回头他跟你姑父那告状,又有你受的了!快拿去还给他,别为了一只鸡蛋闹不快!”锦曦道,将手里的红鸡蛋递给琴丫,琴丫摆手不接,从大石头上跳了起来。
“他们就算是躺在鸡窝里吃也没个够的!这吉祥蛋吃了是能招财进宝的,大娘婶子们都这样说来着。才叫吉祥蛋!”
锦曦无语笑了。想起曾经。琴丫时常吃不饱饭,饿着肚子来茶园找锦曦,锦曦时常将带出来做干粮的鸡蛋饼。掰给琴丫,两个人也是在这块大石头上坐着分食。
“成,那咱两还像以前那样,一起分食才好。”锦曦道。
“哎呀,不要不要,这是能招财进宝的吉祥蛋,你必须吃整个的,你跟我不同,你是要做大买卖的,招财进宝最打紧。只有你得了吉祥气。我们这些跟随着你的,才都能跟着沾惹吉祥气!你赶紧的吃吧,少磨叽!”琴丫坚决道,毫不容锦曦推辞。
锦曦无奈的笑了,看琴丫这样子,再推辞下去恐怕小牛鼻子当真要生大气了。于是,麻利的剥开外面已经冷却了的红色鸡蛋壳,三两口将鸡蛋吃下了肚。
“好吃不?”琴丫与跨的坐在大石头上上,双手撑着两侧,双脚交缠在一块,悬在石头下面轻轻的晃动着,笑眯眯的问道。
锦曦笑着点头,鸡蛋虽然染了红色,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水煮鸡蛋,没啥味道,因为冷了还有些淡淡的腥味。但是,锦曦知道自己吃的,不仅仅是一只吉祥蛋,而是琴丫的一片情意和祝愿。
冬日午后的茶园,安静静谧,明烈的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山风微微拂过,少女的喁喁私语,总是离不开那个心仪的男子。
这个温暖惬意的冬日午后,锦曦扮演了一个耐心且专注的倾听者。在琴丫幸福愉悦的倾诉中,在琴丫和孙二虎一点一滴的情感互进和升华中,为他们真挚的微笑且祝愿。
微笑送给挚友,酸涩留给自己。
直到孙二虎的喊声,从茶园下面传来,两人的密语才戛然而止。
“二虎舅舅对你不赖,瞧瞧,这出来没一会儿,他就赶过来寻你了。”锦曦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笑着打趣琴丫。
琴丫羞红了脸,道:“人家啥话都跟你那说了,如今倒沦为你调笑的谈资了,不地道!”
“话是调笑,意却是真的。出来有一会子了,咱回村去吧!”锦曦挽住琴丫的手臂,道。
琴丫点点头,跳到大石头上朝茶园下面挥手大喊:“诶,我们在这呐!”
很快,孙二虎就大步赶了过来,后面跟着阿财。
“我是不打算过来,可耐不住阿财兄弟,他不放心要过来茶园,我只得领路来了!”孙二虎一见面就道。
锦曦愣了下,琴丫目光落到阿财身上,又转回在锦曦身上打了个转儿,突然,眼里就涌上笑意。
“笑啥呀,赶紧回村吧!”锦曦道。
说完,已经微笑着走过去,不知对阿财低声说了句什么,两人转身一前一后的朝着茶园下面去了。
琴丫紧随其后,目光一直落在前面那两人的背影上,脸上的神情在反反复复的进行这复杂的交替变幻!
孙二虎跟在琴丫身后,正埋头赶路,冷不丁前面的琴丫突然刹住了步伐,孙二虎差点撞上她。
“咋停下了呢?”他问。
“嘘。”琴丫朝孙二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前面走在下山的路上,还一边低头私语的锦曦和阿财两人。
“二虎哥,你瞧出啥没?”琴丫压低声问。
“啥呀?”孙二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阿财瞧曦儿的眼神,咋越瞧越不对劲儿呢?他莫不是喜欢咱曦儿吧?”琴丫惊愕的问道。
孙二虎也被愕到了,抬眼瞧着前面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偶尔可见锦曦扭头跟身后一步处的阿财言笑晏晏,而阿财,素来冷硬面瘫的脸,也是换了一副柔和的神情。虽没怎么见他说话,但是不管锦曦说什么,他都是柔和的点头……
“那家伙是个面瘫,还个块闷木头,从前在铺子里那会子,十天半月跟咱,都是没有三句话!瞧瞧,这跟曦儿处一块,跟换了个人似的,有鬼。铁定有鬼!”琴丫用力吸了下鼻子。再次肯定道。
这一路回孙老太家。路过村子里,但凡遇到的村民,少不得又是一番热情的寒暄。
因为发迹是始于孙家沟。这里又是孙氏的娘家,所以,锦曦家自始至终对孙家沟这些村民的照顾,是远甚于对金鸡山村那些村民的。
孙家沟的这些村民们,因为这两年来依赖于锦曦的铺子,出售多余的农副产品,编制麻线手套,采摘茶叶,以及其他一些落到实处的好处,让这些村民们。对锦曦一家更加的感激而越发想要亲近。
“曦丫头,回头得空去大妈家耍啊……”
“婶子家也有跟你同岁的女孩儿,过去耍,也教教婶子家那些妹妹们,要能有你这一半懂事就好了……”
“……”
从村子后面一直走到孙老太家的院子门前,锦曦一路遇到的人,无不都是热情相邀,锦曦始终如一保持着晚辈该有的谦虚笑意。
孙老太家的院子里,从外面耍回来的老三老四,身上的小口袋里,全都被塞满了花生瓜子。这些零嘴吃食如今在老三老四的眼中已经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了,但是在这些山坳里面,守着贫瘠土地过活的村民家中,已经是很稀罕的零嘴了。
孙氏正蹲在那,将两孩子口袋里面的东西,一粒粒的掏出来放在桌上的盘子里面。孙老太在一旁如数家珍的报着出去串门的情形,谁家给了什么云云……
“她们跟我这打听你啥时候得空,想过来坐坐说会话。有的还说要请你们过去吃顿便饭呢……”
孙氏含笑听着,一一点头,道:“她们实在是太客气了,娘家门前的人,该帮一定会帮。不帮那也是咱没那能力,也不能怪。如今回来拜年,一个个这样的盛情,我还真有点不自在呢。”
锦曦走过来,将孙老太的话听进耳中,不禁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古人诚不欺我也!
“琴丫你坐呀!”锦曦招呼了琴丫一句,四目扫过,没瞅见梁愈忠和孙玉宝,便问了孙氏。
“我爹和舅舅咋还没家来?该不会是贪杯喝醉了吧?”锦曦开玩笑道,梁愈忠不是嗜酒贪杯的人,至于孙玉宝,那就更是君子之姿,醉了也不会失了酒德。
“吃过晌午饭都没赶上回来,就被你大根舅舅家招呼去喝茶,说茶园的事情呢,怕是要一会儿才能家来呢……”孙氏道。
孙大根是孙氏隔着两代的堂哥,关系比孙大虎他们远了许多。也是家境贫寒,一穷到底,且没有门道的山里人家。
孩子也多,经常揭不开锅盖。自打孙玉霞孙玉宝他们离开孙家沟去了县城开铺子,这村后的茶园由孙老爹打理后,孙大根就主动找到了孙老爹,请求给他在茶园里安插一份差事。
梁愈忠和锦曦还有孙大虎他们合计了一番,茶园这边确实需要人手,便应允了,
日头渐渐沉到西面山头的时候,琴丫的姑母春花,笑容满面的来了孙老太家,她是专门来请孙老太和孙氏一家过去吃夜饭。
因为盛情太难却,孙老太和孙氏推脱不得,只得答应了下来。
当天的夜饭,梁愈忠和孙玉宝被孙大根家留住了,孙氏他们则全部去了琴丫的姑母春花婶子家。
琴丫的姑母春花婶子家,在村子的中间位置,前面照例用泥土堆砌着半人高的院墙。因为家里的猪圈里养着快要生猪崽子的猪娘,外面的院墙上面,还插着长着尖刺的荆棘。
春花婶子家的屋子,是三间低矮的土坯屋,屋顶一半盖着瓦,一半盖着厚厚的毡草。门楣低矮。锦曦目测了下,凭着她这样的身高,站在门前踮脚抬手,也能轻松触摸到门楣。
如同梁愈忠和阿财他们那样的身高。要想进入这屋里,多半得弯腰才成。
“老太太进门小心点,家里这地有些返潮,当心脚滑。”走到门前,春花婶子扶住孙老太,带着歉意的提醒孙老太,及后面跟着的孙氏和孙玉霞她们。
孙氏和孙玉霞她们怀里各抱着老三和老四,闻言笑着点头。一行人跟在春花身后进了屋。
锦曦对春花家屋子的布局不陌生,以前跟琴丫进来过几回,不过那都是三年前。
中间是堂屋。两边各有左右厢房。左厢房隔断了一下。前面一小半是琴丫的屋子,后面那一小半是春花两口子住。右厢房里面住着春花的三个儿子,
今番再来。屋子的布局是半点没变,唯一不同的是,从前还有寥寥几间摆设的堂屋里,如今已是家徒四壁。就屋子正中间摆着一张老式的四角桌子,黑漆漆的,上面点着两盏豆油灯,屋子里光线暗淡朦胧,充斥着浓郁的酒味。
大家的眼睛适应了这屋里的光线,才发觉挨着墙壁站着三个个头参差不齐的半大小子,春花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根藤条。龇牙咧嘴的站在那里,正跟那恶狠狠教训三个儿子。
老三这两日有点小着凉,鼻子有点不通气,被这酒味一冲,当下照着孙玉霞的脸就狠狠打出两个喷嚏。
孙玉霞抹了把脸,咯咯笑了起来。笑声惊动了屋里的人,几个孩子见到春花回来,如遇救星般哇哇哭叫着跑到了春花的身后躲着。
眼前的这三个半大小子,就是他们的三个儿子。将近三年不见,从前的一窝萝卜头都长了个儿了。
最小的那个看起来应该五六岁的光景,大冷的正月,冬天还没过去春天还没来,那孩子就已经是赤脚光着腚儿在地上乱跑。
孙氏怀里抱着穿戴整齐厚实的老四,再瞧见那孩子光着的腚儿,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
男人拿着藤条转身过来,瞧见春花领着孙老太孙氏孙玉霞她们涌进屋里,男人明显惊讶了下,还没张口,就打了个大大的酒嗝。
“你要死了你?灌多了猫尿又在家里拿孩子撒气?”春花用手护住身边的三个儿子,朝她男儿竖起眉头喊叫。
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豆油灯的灯火跳动着,将众人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晃动不休。还有那个拿着藤条张牙舞爪的投影,锦曦顿时有了一种如入妖魔洞穴的错觉。
“这般兔崽子不抽不成,偷鸡蛋吃,这还了得!”男人也理直气壮的回喝,不管家里还站着其他的人。
“又不是去外面偷别人家的,晌午饭搁起来的鸡蛋,孩子们吃了又能咋地?你瞧瞧你这下手忒狠的,老小的屁股蛋子都被你抽红了,狠心的!”春花说着,俯下身去揉着老小的屁股。
这一揉,发现孩子冰凉的光屁股蛋子上,起了几条又粗又红的藤条梗子,春花心疼死了,一跺脚就骂开了。
“你要是个有能耐的爷们,就该把孩子养的壮壮实实的,饭都吃不饱,就晓得打孩子撒气,你算什么狗屁爹,算啥爷们!”
男人被这一骂,也是气恼起来,指着春花的鼻子喝叫:“臭娘们,你骂谁不是爷们?老子要不是纯爷们,哪里有你这一窝窝的兔崽子下?”
琴丫和锦曦的手是挽在一起进屋的,听到她姑父骂出这样的脏话来,琴丫的手气得直抖。锦曦暗暗垂眼,这夜饭还吃得成么?
“有啥话好好说,你喝了酒,少说几句,你媳妇生养孩子不容易,今个还忙里忙外的给你做三十六!”孙老太呵斥那男人道。
“诶,春花嫂子说你们要请我们过来吃夜饭,咋地,不欢迎哪?摆出这幅打骂孩子的样子来,做给谁看?”孙玉霞上前一步,扬声道,孙大虎跟在孙玉霞身后,用黑沉的脸色来宣告对孙玉霞言语的支持。
春花男人悻悻的看着这些人,跺了跺脚,不啃声。
“他做爹的,也是一时气上了头,哪里有不心疼孩子的!”孙老太见状出来打圆场道。
孙氏几个也赶紧劝慰春花。春花抹了把泪,想到好不容易把孙氏她们请来家中做客,两口子纵然有啥不快,也不能当着客人的面吵闹。也就顺势下了台阶。
“他爹,你跟这还杵着做啥哪?家里来客了,还不赶紧收拾了倒茶去?”春花跟他男人没好气催促道。
那男人愣了下,也终于回过神来,‘诶。’了一声,对那三个小子喝了两句警告的话,又对孙老太这边赔笑了几声,转身倒茶去了。这边,春花指着黑漆漆的桌子边上摆着的几条高凳子,招呼着孙老太她们坐。
“春花。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今日这样。我看不如就算了吧……”孙氏犹豫着道,这样的情形下,哪个还有心思坐下来等着饭吃?
“别别别。玉真妹子,你别介意,我跟我家那死鬼不是冲着你们的……”春花赶紧拉住孙氏急急解释。
“我家那口子喝多了酒就那样,我们俩是当真合计好了要请你们过来吃顿便饭的,琴丫头这几年一直多亏你们的照料,你们还都没捧过我家的碗,我们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啊……”
“这没啥,琴丫是个好孩子,和曦儿要好,是她自个聪明……”孙氏谦虚道。但是不管孙氏怎么说,春花死活不准孙氏她们走,就差要给人下跪了。孙老太见状,只得松了口,劝孙氏留下坐坐,随便吃几口意思下就是了,也算是全了春花的一片心。
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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