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人之际,不然调一部分到那边去吧。”
席霜顿时石化,干笑两声,“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属下等人日夜盼着小姐归来主持京中事物呢……”声音越来越小,“人还不够用呢。”
穆西点了点头,“对,是不够用。”她回头微笑,一本正经道,“那就委屈你一人充两人了。我听说太子妃病了。”
“是。”席霜回答,“她连元旦时都没能离开东宫,小姐怀疑南海的事情与她有关。”
穆西低了低头,“不全是。”
东风吹来,细长的竹子随风摇曳,竹叶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音,似乎是在诉说那隐藏已久的秘密,魏幽山庄的隆冬,正是终止于此日。
制衡
赤色衣袖在金砖上铺展开来,姚浠手持玉笏稽首五拜,恭敬无比,金簪朱缨,皮牟下是一张俊朗坚毅的脸,修眉入鬓,嘴微抿,平日总是漾着丝丝柔情的桃瓣眼亦敛了情绪,表情庄重认真,原本柔和的脸上也添了三分不易察觉的威严,这是他回宫之后首次正式朝见皇帝,众臣悄悄看着这位年幼丧母现今得志的皇孙,年轻人意气风发甚是引人注目。一会儿,他们便听见高高在上的天子用他一贯的语调道,“皇长孙见太子没,起来说话。”
群臣囧,面上却不得不摆出一幅肃然的样子,姚浠回京也有月余,他自然是居于东宫,每日晨昏定省,请安闲聊,别说太子,可能连皇帝都是天天见面,这话中唯一有点价值的可能就是皇长孙三个字了——只是陛下您能不扯家常吗?
这日姚浠入朝,震惊朝野,在东宫进行了十几年的下任储君的争斗终于在这一天落下帷幕,太子妃一派因受到南海郡事件的影响实力大减,其党羽亦受重创,十几年的苦心经营付之东流,在这之后的势力根本无法与风头正劲的皇长孙抗衡,形势转变之快,出乎所有人意料。
姚浠自那日早朝便日日随驾,宫人们遇见他少不得恭恭敬敬得叫一声长孙殿下,他听了只是在心中冷笑,说起来姚浠排行第三,前两位哥哥是现在的太子妃王氏所出,姚浠生母虽是嫡妃却幼年失祜,加之王妃在宫中势大,自然没有那位早已被看好的二哥受欢迎,只说是人情冷暖,也不过如此了。
正月已快结束,天气却还阴寒,北风呼啸着在长长的甬道中吹过,姚浠走过,路边穿着绿色夹袄的宫人们纷纷行礼,也有胆大的抬起头看他两眼看看这到底是哪位贵人,这里本是宫内贮藏布匹的库房,平日少有人来,今天上午太子殿下却突然驾临,现在又来了一位,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宫中规矩甚严,这些人也只能私底下想想而已,姚浠神色匆忙,似乎无暇顾及其他。
已经稍显老态的太子姚镕见姚浠的额上还有些细密的汗珠,他对儿子点了点头,指着一边的椅子道,“坐吧。”
可能是端帝刻意打压,大宣的储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功绩,自十岁即位以来一直保持着没什么事做也没做什么事的状态,正是如此,他才能安居于东宫。
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形略胖,脸型虚肿,面色也不大好,并不像健康的样子,这也是诸方在今上还未驾崩就开始争斗的原因之一。姚镕穿着件赭色常服,衣襟处的金织绣纹辉煌灿烂,他开口,语调平缓,“听说灵枢院那丫头回来了,你看看库房中有什么合适的布料挑两匹送过去吧。”言语之间全是难以掩饰的疲态。
姚浠见父亲并不精神,心中一酸,也不去答话,欠身问道,“近来天寒,父亲千万保重身体。”姚镕挥了挥手表示无妨,他想了想又道,“原本是不准备告诉你的,不过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吗?”
姚浠垂首,“孩儿不知。”之前穆西之说夏日归来,现在却提前了这么久,是为了春天的那件事吗?他心中一阵狂喜,已经开始思量到底该准备些什么了。
“你从小便与你两位哥哥不同。”姚镕见儿子面上波澜不惊,一举一动间气度自显,心中也颇为感慨,语气也不由放松了下来,“是以姚渝可以娶庄月罗为正妃,你却不能。”
姚浠心中一滞,他大惊却还闷声问道,“为什么。”当日辞行至南海,父亲便对穆西多有不满,只说一路注意安全并没有再说什么,他本以为那件事就到此为止,开春再与他好好商量商量,一家和乐融融并不是难事,不想他对穆西的偏见如此根深蒂固,甚至明说出来。
姚镕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平静道,“当日魏幽山庄势大,圣祖才容得世族发展以相对抗,而今山庄弱而世族强,徐、张、谢三家更是其中中流,手中皆有兵权,若成,国将不国。”
姚浠心一沉,不过他素来好强,还是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挑眉反问,“莫非您要我借助荣亲王的力量?”
“帝王之道在于制衡,魏幽山庄、世族、荣亲王三足鼎立,对你再好不过。”姚镕缓缓道,灰白的脸上一派平静。
“制衡?”姚浠笑,面上不无讥讽,“若有一日魏幽山庄无法干政只是普通书院,荣亲王只是一个闲散王爷而并非手握重兵的藩主,世族只剩下高贵的门第并没有实权,那父亲还会不会说出今天的话?”他看着自己的父亲,目光灼灼。
“当然。”姚镕慢条斯理的看着越来越激动的儿子,“没有了世族的影响力,颜穆西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卑微女子罢了,岂能母仪天下?我已看了户部呈上的名册,上面并无颜穆西之名,看样子张豫等人并未呈报。”姚镕并不着急,他看着姚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听说这事情完全是她自己拿主意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姚浠的心中一紧,后半句话带来的震撼要远远大于之前得到的所有消息,当那个面容清雅的女子淡淡说出您是要成为皇帝的人的时候,可能已经拒绝了他的好意,而他却只是将那当称身为女子的矜持与颜穆西的骄傲,现在想来,还真是可笑啊,满心的期待在那一刻落了空,一颗心像是被刀切碎了一般,虽不窒息,却也能难受好久。
“那么父亲,我可否见她?”
“那样你可能会得罪世族。”姚镕笑,他本以为颜穆西不过是那几个人闲时所养,世族中女子何其多,何苦要去找一个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不想他们却对一个小丫头百般维护,真是世事难料,他见姚浠目中仍是不忿,淡然道,“不过若有一天真像你说的那样,倒有可能。”他站起身来,“年前你枉顾家法跑去南海也就算了,毕竟那时也需要一个理由,现在全朝上下都看着你,可不要做出什么让陛下失望的事,你挑完东西就让人送过去,我先走了。”他见姚浠要跪,挥挥手道,“不用了。”姚镕回头看一眼,姚浠的一只手几乎将身旁的镂空梨木扶手抓断,大宣的储君殿下笑笑,其中未尝没有苦涩与自嘲,若真有那一日……还是年轻人呐。
因位于太平坊的宅子还未修好,穆西在归来之后仍住在灵枢院,又经过两月的休养,她的面色还是有些苍白,开春才置办的衣服似乎已经有些宽大,她一只胳膊撑在银白洒花的垫子上,轻咳一声,对还在纠结的席霜道,“你们也以为我这次做得太过了?”
席霜干笑两声,回话道,“哪能啊,您只不过把凌霄阁那边的心腹良锦带到外面转了一圈,无论是在您茶水里加点毒药还是在背后给您一刀都不是什么问题。”说罢觉得还不够,恨铁不成钢道,“小姐,谨慎方能长久啊,您怎么就没有认出自己的贴身侍女呢。”
穆西坐直,她悠然道,“锦绣本是孪生,喜好动作亦有相似,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吧。”气定神闲,将席霜的指责软软的挡了回去,她瞥了席霜一眼,“我怎么觉得负责我的安全是某些人的工作。”
席霜怒,“不是您找借口把我留在京都?”她一脸幽怨,“我真是愧对太主啊。”
穆西不以为然的挥挥手,她“在你爹和师傅面前装两下就算了,现在他们又不在。”说着她皱了皱眉,“你们一大家子就栽在当年给太主的承诺上了。”
“我也觉得。”席霜点头,随即又改口,“大家等了两百多年,早就不耐烦了。”想一想觉得这个说法也不大好,在心中编排了半天之后决定转移话题,“怎样处理锦绣二人。”
穆西嘴角微翘,“随便。”她伸手将淡青披帛搭在肩上,一本正经道,“不要太为难庄月罗,她要入宫了。”
“庄月罗入宫?”席霜惊,“小姐,她是庄若云的人啊。”
“庄家的女儿总是要入宫的。”穆西展颜一笑,“我问你,若按出身庄若云和庄月罗的本家在朝中大概是什么地位”
席霜想也不想得回答,“只是中下。”
“只要她嫁给姚浠之外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穆西看着窗外盛放的牡丹,她轻笑,“到时再有什么家世美貌都超过庄月罗的入府,那才有趣呢。”
席霜一阵恶寒,“小姐……”真是恶俗的趣味呀。
穆西回头,笑容清浅,她道,“呀,当我没说过吧。”
席霜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姐,我们什么时候收拾东西。”
“快了。”穆西笑着坐下,她拿起支笔,“还有什么问题,你一并问了吧。”
“小姐你对那个位子真的没意思?”席霜凑过去……研墨。
穆西低头,状似羞涩,“当你可以养男宠时,还用得着花心思去和一大堆女人抢男人吗?”
席霜:“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属下定派人尽快寻找。”
“……”
乔迁
自归来穆西便无所事事,天气好了在园子里赏赏花晒晒太阳,她似乎更愿意与学堂那些年幼的孩子们在一起,有喜欢调皮捣蛋的过来戏耍,她也不甚在意,似乎很喜欢他们的样子。
转眼两个月过去,岸边的杨柳又如绿雾般罩住江岸,沉寂了一个冬天的曲江终于又热闹了起来,烟水明媚游人往返,穆西看着远处,她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席霜道,“似乎能听见外面的说笑声呢。”她穿着件海棠色披风,下摆绣着应景的梨花,微风吹动,细小的雪色花朵也随着轻轻摇曳,仿佛随时要落在尘土中一样。
席霜见穆西眼角三分落寞,她恭恭谨谨的上前,“新宅那边,大约再过十日就可以搬过去了,小姐是等入夏还是尽快。”
“尽快吧。”穆西淡淡道,“何必找话说呢?”她站了起来,“明日庄月罗入宫,礼备好了没?”她想了想,“荣亲王家的白芸郡主可也受诏。”白芸郡主只是荣亲王的嫡孙女,按规矩是只有等她父亲袭爵才能受封的,上次这位小郡主随祖父一同进宫,端帝见她甚为可爱,一时欢喜便赐了封号,其中未尝没有拉拢的意思。穆西若有所思地看着只漂浮着几片嫩绿荷叶的水面,“这样也好。”
“本来宫中说小郡主看上哪位青年才俊自行挑选赐婚便可,荣亲王却执意要按规矩走,这还是白家第一次送女入宫呢。”语中多有不平,大宣异姓王就一位,选妃的话就数这位地位出身最高了,这荣亲王的目的不明摆着的。
穆西笑,“这样也好,只怕……”她隐去后面的话,“那位小郡主我也见过,样貌和性子都还好,天真烂漫,很是可爱啊。”她站了起来,“我们出去走走吧,我想尽快搬出去,无关紧要的东西倒是可以慢慢置办,席霜唯唯诺诺的应承下来,心中自然是有些不舍,却见穆西说这些话时并无半分留恋,她一句话梗在心里不敢说出,小姐自回来之后似乎愈发淡然了呢。
三天后,灵枢院竹林,穆西身着银朱深衣,她朝张豫深深一拜,神情肃然,“徒弟这下是要离开灵枢院了,还请师傅应允。”
张豫看着这个自己亲自养大的女孩,女大十八变,她现在的长相仪表与当年那个目盲孤女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唯有气度雍容自若,与当年那么相似,只是神情郁郁,比当年更甚,她时常会想这样一个不知愁为何物的小孩能有什么烦恼的呢,去南海就去吧,或许回来就好,不想她眼中的悲伤比之前更为浓郁,张豫心中一酸,她没有孩子,几乎要将这个徒弟当成自己的家人,不想这孩子……鬓边已有了些白发的女子叹了口气,“穆西,师傅虽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不过万事莫要强求,在慧元大师身边这么多年,你还是看不透吗?”当年她见穆西神情郁郁,以为送去大相国寺会好一些,这孩子也算与大师投缘,聆听佛法数十年,只变得一天比一天淡薄,想到这儿,张豫心中也是黯然。
风过,竹影婆娑,穆西低头,手只抚上了衣角上的暗色花纹,“师傅教训的是,只是要忘记有些事,也不能强求。”若没有哪一场梦……她又一躬身,“徒弟就此告退。”她说这些话时眼睫微垂,匆匆转身,竟让张豫产生种再也看不到她的错觉。
张豫送走了穆西,心中不免戚戚然,年初谢梓勋袭爵,徐元皓入朝,另几位隐退的隐退回乡的回乡,孩子们也都陆续离开,灵枢院终于空了下来。
穆西的宅第在这样一个权贵聚集地并不显眼,她从软轿下来,看着自家家门,脸上难得的露出满意的微笑,“还好。”与此同时五辆载着各种杂物器具的马车从侧门悄悄驶入府内,那些东西是穆西这些年来惯用的东西并多年从各处得到的赏赐,席霜最后一天才将所有东西打包完毕,随穆西一同进府。
因是初搬进来,穆西少不得到处转转,又吩咐各处侍女应该怎样怎样,等弄好这些事情,已经到了正午,那边席霜早让厨房准备好膳食,穆西用了午餐,便在四处逛了逛。
席霜见四处都是冷冷清清,闷闷道,“人家搬家都是热热闹闹唯恐天下不知,小姐您到好,跟做贼似的。”
穆西笑了两下,“我看你是嫌我没有大摆流水宴然后收礼收到手发软吧。”
席霜嘿嘿的摸摸头,“摆流水宴就不用了,那怪花钱的,小姐您只要接着说赏花赏月之类的借口,花销又少,还能收礼。”
穆西抄起手中折扇在席霜头上一敲,凤眼中晕上了几分笑意,“你们守着那么大笔的财富,你倒像个守财奴了。”
席霜撇撇嘴,“当年祖辈是留下不少东西,然而那些却全是为承袭太主之人准备。”像又想起什么,“几位教习都送来了东西,倒是小姐那些同窗,没一个来表示的。”
穆西摇了摇头,“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