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西姐……”
好不容易送走客人,穆西回到房中坐定,她端起茶杯浅抿一口,似是闲聊,她对席霜淡淡道,“荣亲王的动作可真快啊。”席霜在一旁附和般的点头,穆西垂下眼帘,她怔怔看着窗外的白色花朵,良久,她幽幽道,“把园子里那几株海棠给我看好了,少一枝也不能行。”她的神情很是柔弱,席霜长叹一声……小姐,又抽风了。
天缘
晨曦微露,青色天边还只有几抹淡霞,车辕吱吱喳喳的压过石板,这不大的声音让穆西心中很是烦闷,她一只胳膊撑着头,还未拢起的头发披散下来,凤眸半眯着,她对身后正为她挑选簪子的席霜闷声道,“普通些就好。”
席霜看了眼她衣服上的赤色图纹,思索片刻,终于从车上的妆盒中拿出个绯色锦盒,她打开那方形盒子从里面挑出支不大惹眼的玉簪,想了想,绾住穆西一侧的头发。
这天是选妃的最后一日,本来赐婚的赐婚,留下的留下,再不形就各回各家各找个妈,完全与穆西无关,不想这天一大早宫中突然传来旨意,说让穆西即刻进宫。这一句话引起宅子中所有人员的不满,你说你大清早的过来扰人清梦,象话吗?那时候穆西还未起身,宅子各处都采取不配合状,就在那个穿着赭色衣服的女官着急的快要说不出话来时,大侍女席霜终于过来,问明了旨意打发了女官备了车就把刚换好衣服的穆西朝车里一塞——被七耽误八耽误的,时间快来不及了,以上,就是穆西出了门还披散着头发而且面色不怎么愉快的原因。
席霜的手法也算快,一会儿,那一头青丝就被弄得规规整整,穆西端着杯清茶,手中的折扇微微掀开车内的玄色帘子,天未全亮,各色马车已经从城南的芳林门排到了安福门,因之前已经送了一批女子出宫,剩下的却都是些出生不错的,穆西见华盖满街,马车上端正悬着各种家徽,车畔的小童也都穿着绫罗绸缎,见不时有好奇的人朝这边张望,她松开手淡淡一笑,“留下的这些,可都不简单呢。”端帝已然年老,所谓的选妃十成是为那些宗室选的了,尤其是孙辈。
席霜点头称是,她将刚刚用过的紫檀描金妆盒放回原处,“小姐,那次事情的主谋已经查实,指使者正是东宫的人。”她说的正是前不久穆西在南海郡受袭的事情。
穆西抿了口清淡的茶水,伸手将碧玉杯放回一旁的矮桌上,“唔。”拿过折扇细细把玩,扇面上字迹纤细秀丽,一看就知道是女子说书,“那是谁把那个什么人打断了腿,你们查出来没?”
“那件事倒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席霜皱眉,她见穆西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她不解,“小姐可是……”
穆西摇头,“不。”她微微一笑,白皙的脸庞也因此而生动起来,她示意席霜坐在自己身侧,“你们查那件事情,花了多久的时间?”双瞳若翦水,与刚刚的柔顺懒散全然不同,见席霜沉默不答,她又道,“我在南海时你们就查出来了吧,甚至还准备动手,岚山离玉城可不像京城这么远啊,可惜你们慢了一步。”她叹了口气,仿若那件几乎让她丧命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你想想,我出了事那边就查出官员与贼人相互勾结的事情,紧接着就是几十年都没进京的荣亲王进京请罪并定居在这儿,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她看了看席霜,“从前你不是说今上很是关注东宫继妃么?这样的事情他怎么会不知道。”
“就连皇长孙去南海郡也是安排好了的?”席霜恍然大悟,“这样既让皇长孙有了立功的机会,也顺便拉拢了那边的官员。”
穆西又笑笑,姚浠当时出宫未尝不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素净的脸庞大半都被宽大的衣袖遮挡住,她盯着自己腕上的璎珞,“别说这次,就连当年魏幽山庄回迁,一方面是庄若云想要插手政事,在京城到底方便些,那会儿要皇帝不答应,也无法成行。”而今天,她似乎又成了挡箭牌,她淡淡道,“不过那会儿你年纪还小,估计记不大清楚。”
那话乍听之下似乎是体谅,席霜缓缓低头,她微笑道,“若没记错,婢子似乎还虚长小姐两岁。”她的头上簪着些小粒珍珠,乌发如云,几乎将头上饰物全都遮住,“席雾来信说他新近又制出了种好玩的药剂,您看是否要进奉宫中。”
穆西欣然问道,“什么药。”
席霜面露微笑,纯善温良不逊其主,她一本正经,“常服可使气虚卧床。”
低笑两声,穆西似显羞怯,“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这时马车停稳,车帘被掀开,穆西在席霜的搀扶下踏上镂空的梨木脚凳,目之所及是一片朱红。
穆西与其贴身侍女在宫女的引领之下进入内廷,三重深衣颜色渐浓,喇形裙裾拖曳至地,行不露足,三只纹路几乎一样的玉簪将头发绾起,怎么看都是无比清贵高华的温柔女子,婀娜优雅,双目含笑。步履袅袅,行路时长袖随风跌宕飘逸,如同优美的舞蹈。
太极宫立政殿,宁贵妃寝宫,穆西被安置在侧殿的耳房中等候传召。
当值的宫女未免多看穆西几眼,此时正值新人入宫前夕,众位主子的一举一动随时都是重要的风向标,太极宫中人心就如水中的木板一般随波浮动,这群人似乎在不同势力的拉拢下,已经隐隐分成了几派。
一大早被叫了起来,心情已经糟到极点,她没有直接让人把那宫廷内侍给拖出去就是好的,想到待会儿还要去跪拜什么劳什子贵妃皇妃之类的一大拉子人……
穆西无言端坐。
这位小姐雅则雅,就是太素净了些,倒茶的宫女沉默的想着,大概还是跟她的出身有关吧,碍于穆西几位师傅所代表的庞大势力,这些年来倒真没人敢明目张胆的提及穆西的出身,那宫女恭敬的请她用茶,然后退至一边。
那殿中女侍因要守着规矩,目之所及,就只剩下了一只纤纤玉手,那茶杯本是白釉,加上茶水便隐隐露出剔透的光泽,与那一双握住它的手相比,上好瓷器的颜色光彩便逊下三分,穆西皓腕上只带一串浅色璎珞,长长的流苏一直垂到了宽大的袖口中去,三层镶边在腕旁层层铺开,竟成了一朵盛放的花。
约摸小半个时辰之后,有女官过来请穆西过去,席霜则被留了下来。从游廊中朝正殿中走去,一路所见并不觉得奢华,这原是皇后所居之地,宁贵妃之地位,可见一斑。说起来这后宫中最尊贵的人还算是穆西的熟人的熟人——宁贵妃本名谢梓宁,为她师傅谢梓勋胞姐,皇太子与永嘉公主养母。
通报之后,穆西缓缓走入,殿中的人并不算多,不过从服色来看都是说得上话的几位,她见坐在侧首的是一位穿着赤色大衫深青霞帔的中年妇人,心中想了想,大概是安敏郡主的亲娘荣亲王家的世子妃。
她正欲行礼,坐于上位的宁贵妃却差人将她扶了起来,穆西也不推却,顺势就站了起来,在座的心中讶然,作为后宫之主,派人扶你起来是客气,是给魏幽山庄几分面子,她竟然真的就站起来了,真是……胆大妄为!
宁贵妃淡淡的打量着这个少女,三根发簪看起来是散漫了些,不过那通身的清贵雍容放到公主中去都算出挑儿,就凭着她行礼那会儿的嚣张,若非身家极为尊贵,怎么一点也不回惧怕这天家的排场,这样的女子若真的弄进宫来,运气好,就是辅助君王的贤妃,名留青史,千古流芳,若运气不好,恐怕就不得善终了。
“先坐着吧。”宁贵妃开口,她旁边的世子妃抿嘴笑了两下,“今天见了颜姑娘的穿着才知道古风衣冠原来也可以这样好看,我瞧着倒要给我们家芸儿也置办两套去呢。”殿中气氛顿时轻松许多。
“那丫头姿容秀美,自然怎么穿都好看。”不过几日,宁贵妃似乎与白芸已经极熟,旁人见她这样说,纷纷附和。闲聊许久,宁贵妃对穆西道,“在座的也只有你去过南海郡,今日你就好好陪一陪世子妃。”
穆西乖巧的点头称是,心中却一阵无聊,她细细的数了数到场的人数,乖乖,还活着的三妃全都到齐了——端帝年轻的时候也娶过不少妃子,只是皇帝命长,红颜命薄,渐渐的死来死去也就只剩下了一位贵妃与三宫的主位,大宣的后宫,已经数十年没有出现新的妃以上的人物了。转眼,宁贵妃掌管后宫已经十五年,穆西掰了掰手指,十五年呐,她很八卦的想,现在端帝已经开始为子孙们考虑了,那他是否有为这个为他辛勤工作十五年的女人考虑过呢?韶华渐逝,年华不再,太子养母,好歹把人给扶正了吧,嫡子继位,说出去到底好听一些。
正午过后,各家小姐的归宿果然尘埃落定。比较惹眼的也就三对:皇长孙与安敏郡主白芸,太子妃的二儿子与魏幽山庄的庄月罗,襄亲王七子与杜婧月。等再唠嗑唠嗑,穆西从立政殿出来时已经夕阳西下,天边彩霞甚为灿烂,她刚准备上车,却听见后面一个女声,“颜姑娘。”她回头,来人正是同样准备回府的世子妃。
湘司
穆西敛裾欠身,客套道,“世子妃。”
“你与芸儿一向交好,方才可有见到她?”
穆西摇了摇头,她目送着那位强作镇定地母亲离开,也转过身去。贵女们在晋见完毕之后都被送到了安福门回家,照理说背景如此强悍的的郡主应该直接跟母亲走,哪还用走什么安福门。穆西嘴角略弯,在席霜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所谓的与白芸交好,应该还是穆西还没出事之前。彼时白芸还未获得封号,虽只是荣亲王家的小孙女儿,那也足够尊贵——她父亲已是世子,承袭王位只是迟早的事情,若这次部趟这后宫的浑水,将来嫁的也是人中龙凤,一世荣华。
但凡这样家中的女儿,自然各有特色,不过有两种却是肯定存在。一种是因从小教育而顺势成长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名门闺秀,堪称贵女中的楷模,父母眼中的好孩子,姑且不论心中想法是阴暗还是叛逆是乖巧还是懦弱,面子上至少是温婉柔和娴淑优雅的,还有一种,就是从小被惯坏了只会胡闹爹娘一想起来就头痛头痛完之后又继续由着她胡闹的那种,谁遇到都得叹一声家门不幸,而很巧的,白芸就属于后者。
南海郡是白氏一族的地盘,所以当荣亲王府上下都知道他们的白芸小姐喜欢偷溜出去时,也没什么人在意,有句话叫强龙不敌地头蛇,而那天上演的版本,似乎变成了地头龙不敌地头蛇。
穿着男装涉世未深并且不怎么低调的白芸姑娘就这样被小偷摸走了钱袋,若此时再出现个不长眼的恶霸横行街头看中白芸姑娘并仗着人多势众要将这丫头带回府中,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少年侠客或者是文弱书生站出来拯救美人于水生火热之中——白芸当然是美人,荣王府百年来非美女不娶的原则已将基因改造的相当成功——那么这件事可能会成就一桩好姻缘。然而事情却并未那样发展,因为某贼十分不小心的招惹了那天心情本来还不错的穆西,更倒霉的是那天跟在穆西身边的是张豫派在她身边的玄衣卫,虽说这玄衣卫是女子,也是精英中的精英,上阵杀敌说不定比男子还厉害,毋论一个小毛贼。这样,小偷被扭送官府。
受害人之一的白芸在公堂上拿出荣王府的令牌,用的也是她哥哥小世子的名号,在被恭恭敬敬的送出府衙之后,她却摆出纨绔子弟的样子一爪子搭上穆西的手,“这位小姐生的好生动人。”最后自然是调戏未遂。以上,便是穆西与白芸结识的始末。
穆西刚在车上坐稳,回头便看见席霜眼中闪耀着八卦之光,两眼睛在那儿眨巴眨巴的,一副欲言又止欲语还休的样子,她笑着拿起洒金折扇,“想问什么,你问吧。”
“安敏郡主丢啦?”
穆西低头把玩着翠色扇坠,“大概是吧。”修长白皙的手指按了按眉心,“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席霜竭力让自己笑的不是那么明显,“属下刚刚接到消息,安敏郡主穿着男装正朝太平坊过去,现在大概已经到了宅子。”
穆西一只胳膊撑在雕着蔷薇的梨花木扶手上,她偏着头,“不然我们先去将军府看看师傅?”
“张豫教习已于半月前出京采风。”席霜佯装无奈道,她兴高采烈的凑过去,“小姐不该安慰一下那位可怜的小郡主吗?”
穆西笑,“她自己选择的路,理应自己负责。”席霜这才想起来,当年异姓封王,白家家主断发为盟誓死效忠,其中就有白家一日为王其女绝不入中宫。穆西话中不无惋惜,“那孩子再不懂事也应知道姚浠的正妻根本不能出在白氏一族,却一往直前,勇气倒是可嘉。”她莞尔一笑,“只是在一切都成定局之后又耍小性闹别扭。”她扶额,“真是伤脑筋哟……”
席霜在路上设想过许多场景,只是没想到这一重……海棠树下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正踏歌而舞,舞姿轻盈曼妙动人,火一般的纱带随着舞者的动作飞舞旋转,带着树上的妃色花瓣簌簌而落,只一下席霜就移不开眼——她怕见到自家小姐那异常灿烂的笑容,那两株可怜的海棠啊……席霜的眼力并不差,看着看着就看出毛病来了,那舞者的表情怎么那么……怪异?
这边席霜还在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穆西已走向了坐在亭中的白芸,“你娘在找你呢。”她倚着栏杆坐下,“我心痛我那株海棠,你先让那边停下来。”言语虽是平和,却带着些疏离。然而白芸却置若罔闻,穆西倒不介意,只吩咐下面的人把她惯用的茶具拿过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树下女子的舞步已不复翩跹,穆西抬头,“她跳了多久了。”她偏头问伺候在一旁的侍女,一会儿,她见那边舞步愈发虚浮,又道,“传我的话,让她停下。”她淡淡看了眼正欲发作的白芸,“若郡主此时还不回府,恐怕王爷与世子妃会担心,况且这事情传到宫里也不大好。”她招手道,“席霜,派人护送郡主回府。”
“你……”白芸素来都是被捧在手心中的,这时又正在气头上,她刚准备反驳,却注意到面前的女子还保持着得体温柔的微笑,声音顿时小了下来。穆西面色稍沉,“席霜,还不快去安排。”
“不用安排了,我送她回去。”后侧回廊中站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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