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这个问题让我如梗在喉,再也没办法象往时一样在这里偃仰啸歌。心里面象是有条小小的蛇在那儿一点儿一点儿地咬着,这种感觉象极了那天从检查院回来在出租屋的窗户上看到那丝巾时一样,从舌根那泛出一丝苦味儿来。
这次的风波之后,如预期的,每天客户部交来的报表上业务指标一路斜斜地倚了上去,这或多或少让我阴冷的心里感到了一点点暖和气儿。
今天约了花场的陈老板过来谈供花合约。因为之前签的是三个月的临时合同,现在业务基本上了正轨,我对每天的需求量也心中有数了,所以想尽快把这一块儿落实下来。
看来这次的新闻炒作让陈老板非常满意,红光满面地进了会客室,一见到我立刻裂开大嘴笑着说“多谢”。
“这份合同是按我们之前谈的条件写的,您先看看吧。”我把几张纸递过去给他。
“不急,不急,合同的事不急。”陈老板依然呲着牙笑说,却瞟也不瞟一眼桌上的那份合同,我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了?陈老板难道对我们的合作有了什么新想法吗?”我漫不经心地往椅背上一靠,搭下眼皮,不让坐在对面的这个肥腻腻的胖子看到一丝火星。
陈老板打了一串响亮的哈哈才说:“这个嘛,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啦,不过把合同上的代销改成包销就行了。你知道啦,自从这这次的新闻出来以后,个个知道我们花场的花品靓,都来打主意了,都是来跟我要货的,而且一要就是全包。所以我这一个星期连手机都不敢开,都是因为跟你们有言在先,货要满足你们嘛,我这个人你知啦,很讲信用的。可是讲信用也不能把自己饿死呀,所以我只能让你们包销,而且付款条件要从三、二、五(交货前付三成,交货时付二成,完货后七天内付五成)改成五、三、二(交货前付五成,交货时付三成,完货后七天内付二成)才行,没办法,我一家老小还有花场一班兄弟的生计都靠你们公司了,三、二、五的话风险太高,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有什么事起来,李小姐你们都是高人,这间公司要是有点什么你们大旗一扯,即刻可以另立山头,可是我们除了种花还是种花,如果真要是有那么一天,真是放我们都不生的啦,大家只能齐齐去要饭了,所以,李小姐,这次你一定要帮我,不然我从头再找其他客户的话大家好多东西又要从头谈过,很太辛苦了啦!”
死胖子简直就是在趁火打劫还要扮出一副江湖儿女的义气嘴脸让我想发疯。早就知道小人之交,甘若醴,可是当小人真的在出现的时候,我只剩下举着拖鞋沿街追打的冲动了。
第二部 第二十七章
我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因为新闻出街,全世界都知道我们跟这间花场铁一般可靠的供销关系,而且在这个敏感时期换花供花商,别说来不及找新的合作伙伴,就算找得到也会让人质疑我们公司的运作是否不够成熟和稳健,进而引发更大的信任危机。但是如果答应他的条件包销的话,我们的流动资金压力起码要增加两倍,特别是包销这一点,按我们目前的业务消化能力等于每天的接货量是出货量的两倍,货物怎么出是一个问题,这个钱怎么来更是问题。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我最终只帮公司争取到了四、三、三的付款优惠,包销则铁板订钉全无转寰的余地,而且整个过程我完全抓不住死胖子的任何穴道,反而自己被迫处处仰人鼻息。这可以算是我的职业生涯里面最丢人的一次谈判,庄子曾曰:“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相煦以湿,不若相忘于江湖。”,死胖子由此成功晋身于我记忆里很深刻地一篇,他那一得意起来就炯炯发光的大红牙肉也每每于血雨腥风最烈之际飘然而至,令我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冷静下来静待反身一击的最佳时刻。
但这次的打击确也让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修复再战江湖的勇气。
扯远了,拿着这份让我欲哭无泪的供货合同我马上去翻财务报表。虽然那些数全在我脑子里,可是我还是报着一线希望看能不能从这些表格的旮旯拐角里扫了点银两出来。
我这儿正拼了老命在那儿凑钱呢,柳一鸣推门而入:“头儿,物流公司那边说从下个月开始因为单太多,不接我们的货了。”
“什么?”我象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你没跟他们谈谈?那边的营运部经理不是睡在你上铺的兄弟吗?”
“他也没办法了,说是他们公司刚刚在搞上市,忙得不可开交,嫌我们的单太散了,工作量大价格又低。”
“合同呢?我们跟他们不是签了合同吗?”
“合同是一个季度一签的,这个月正好到期。”
“那就换公司!我就不信离了张屠夫就得吃带毛肉了!”这次是真的压不住火了。
“新的物流公司我找过了,只有这两家肯插单。这家的价格便宜,可是行内声誉不太好,服务质量不敢保证。另外一家华南物流倒是正规而且上规模可是价格很高,比我们目前的这家的报价要贵一倍,而且合作形式是租用他们物流链,所以要求每个月先付钱后提供货运。”
“那每个月要增加多少流动资金?”
“六十万。”柳一鸣不动声色的脸上抽搐了一下。
“钱呀,这天上要是能下点儿钱该多好呀。”我双手捧住头。
“头儿,不如我们拿些钱出来买福利彩票吧?这期彩池里有一千多万呢。”单杰小心翼翼地躲在门边说。
我眼睛一亮:“单杰,你说如果把你弄去夜总会你有把握一天赚多少?”
“那要看你是让人家卖艺还是卖身啦。”单杰很风骚地拂了拂前额的头发。
我丧气地捂住脸:“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吧。广州夜总会的老板没有八百也有一千,可是没有一个是高度近视外加神经有错乱的。”
不忍心看到单杰受伤的表情,我拿起一张报表盖住自己的眼睛,眼角的余光正好扫到柳一鸣面无表情地转身走掉。
“那个人会是他吗?”这个念头然跳出来,我不由闷住了。比起团队里的其他人柳一呜显得更成熟与稳重,喜怒很少形于色,可是这让他更象一块儿深黑色的绒布,总让我思虑他的沉默后面藏着更多不为我所知的东西。
实再是耐烦不住公司里抑郁的气氛,我决定离开。下楼的时候与一个男人擦身而过,他身上有跟尹天与一样的味道,突然觉得好累,于是骑着摩托车却到了“好与舍”门口。
自从那天晚上在这儿见过尹天与以后,这条路上隔三差五总能见到我突突作响地奔驰着的小豪迈。我也学会了先观察一下尹天与的汽车在不在院子里来判断他在不在,然后决定自己与好与舍之间的安全距离。远远看到他的车屁股立刻感觉象给人输入了精纯内力一样,双眼也炯炯起来。不管怎么说,对于我来讲,只要尹天与还有一天会出现在好与舍,那我和他之间的缘分就还在。可是今天看来真是时运不济,隔老远我就发现院子里空空如野,这趟算是白来了。我突然难过得要死。把车在路边停了下来,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出卖公司的那个人是谁?单杰?这家伙意志力比较薄弱,可是他身上有种成年人身上少有的对信仰的忠诚(单杰要是知道我这么评价他一定不会认同我这是在夸他呢),不会是单杰。FIONA?标准的后八十年代一族,连九一八事变是怎么回事也说不上来,做事缺乏责任感和担待,可是她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真实意图的技能,如果是她的话,早几百年就被我们识破抬出去火化了。难道真的是柳一鸣?脑袋里面象一团浆糊,越搅都乱。
不知道尹天与现在在干什么呢?已经连着来了两次都看不到他了。他是个闲不下来的人,现在算是他的空窗期吧?不知道填窗的那个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呢?无论如何一定不会象我对他这么坏吧?一想到这儿我的心象被锥子锥了一下,尖锐地疼痛起来。他老爸只伸出了一个小手指就让我在这儿拼死拼活地斗了个半死,而我最后的结局可能人财两空,我做这一切有意义吗?我是不是真的象夏萌萌说的——有病?第一次,我好象站在半空中看到自己就象一匹一直走在路上的驴子,而目的地开飞机也要两年三个月,彼时可能我早就累死半路。
“或者试着放弃也不是一件多难过的事?”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身体里蛊惑地劝说。
远远传来的狗叫让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慨。好与舍就在旁边,在那里,尹天与亲手开启给我一个美丽的童话世界,但是现在我却回不去那里了,而且可能再也回不去了!我的心脏被这种让人绝望的想象紧紧抓成一团难得得要休克了。
不行,不可以放放弃!中途离场不是没有试过,结果却差点把自己放逐成世界上最冰冷的女人,一屁股坐下去,方圆十里寸草不生。也许对有些人来说保持着等待的姿势已经足够,可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就算保持着等待的姿势一百年也不过是一尊等待的石头,只有有了争取的过程生命才是鲜活的。这一次哪怕血本无归,我也要战死沙场。
恍惚间我看到我的银子搂着尹天与站在远远的山坡上齐齐向我展开妩媚地微笑,我猛地跳了起来,戴上头盔,打着了火,又向好与舍深情地望了一眼,暗暗切齿发誓:“钱是我的,人也是我的!”
第二部 第二十八章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我正在想方设法跟一间农村信用合作社沟通获取贷款支持的时候,单杰给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有一间外资公司对我们的项目非常有兴趣,想注资公司换取股份。
“见!马上见!”扔下电话,我兴奋地在房间里转了三个圈。
这是间日资公司,跟我们见面的是亚洲区的代表,整个谈判过程异乎寻常地顺利。我们提出的不参与行政管理,不监管日常经营,不改变企业发展方向的条件对方全部无条件答应了,唯一就是要求派驻一个财务经理,这个条件也无可厚非。他们的注资额是我们的投资额的一倍多,所以按比例占有公司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我们手上还握着一半强的股份,这无疑是一次有百利无一害的合作。
所有的高层管理人员集中到会议室里辩论了三天,一直到星期四下午,所有的细节才全部商量定,我感觉心里一块大石放了下来,可是好象同时又背上了一些什么在肩上,这种感觉有点怪。
下午接到了阿莲的电话,说出差到了广州了。
“好呀,晚上就住我那儿,正好把出差补帖省下来。晚上我给你做饭吃。”我高兴坏了。
可是电话那头的阿莲却一改往日的清爽,哼哼叽叽的不置可否。
“出什么事了?”我很警觉地问。
“也没有什么啦,不过我先给了电话他,正好他也在广州,说好一起吃饭。”
他?呵呵呵,我当然知道那个他就是程景辉,忍不住地替阿莲高兴:“怎么?他终于跟你通电了?”
“不是,很普通地吃一顿饭而已,不过,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来请我吃饭的。”阿莲的幸福无法掩饰。只有暗恋中的女人才能对这些多如牛毛的第一次如数家珍
“那你跟‘他’去吃饭吧,明天我们再约。”
“可是明天我就要走了,要不今天晚上你也一起来吧?”
“不要!虽然我的脑子用了二十多年了可密封性一直不错,到现在还没进过水!大小姐,你们两个是约会呐,我跑去坐中间算哪个瓶子上的塞子呀。再说了,你们两个在那儿卿卿我我的,我在旁边看着受不了会抓狂打人的。”
“来啦,我是真的想你陪我去,我其实紧张得快发抖了。求求你了,好不好嘛?要不然你别想拿到我妈帮你晒的咸鱼!”
一想到阿莲妈晒出来的香喷喷的咸鱼在一堆半肥瘦的猪肉里滋滋冒着油气,我的舌头上倾刻间仿佛长出一百多只手来,口水在喉咙口一通泛滥。再说对于一脸印刷体的程景辉在恋爱中的样子我也的确有些不怀好意地好奇,于是最后还是答应阿莲列席她的首次拍拖,嘿,这叫什么事儿呀。
因为怎样这也算是一次比较正式的约会,所以我临出办公室之前还是倾力打造了一下自己外立面的,当然所谓“倾力”云云也就是把头发梳了梳,把鞋上的灰给掸了掸。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走半道儿突然间大雨倾盆,我还没来得穿上雨衣就给淋了个透湿,等我水灵灵地赶到五羊新城的这间意大利菜馆的时候已经比约好的时间晚了二十几分钟了。
这是间店面不甚宽敞的二楼临街小店,我听说过这间小店的意大利菜做得非常正宗美味,而且要吃的话必须提前一天预订,不然店家是不肯做你的生意的。由此可见程景辉对阿莲的态度是极认真的,这让我放心不少。象程景辉这样的男人肯拿出这样的态度来,只要没什么大的意外,那阿莲的幸福少奶生活是指日可待了。
我一眼就看到阿莲跟个男人背向通道并排坐在靠窗的位置,我兴高采烈地小跑着过去一拍她的肩膀。阿莲一看到我就楞住了:“怎么湿成这样?会感冒的!”
“没事,我经常这样儿,开摩托车淋点儿雨是小事。”说着我笑着转向程景辉打算打个招呼,但是只这一眼却让我象给美杜莎捕住了眼光一样,石头人般楞在原地,对面同样楞住了僵在座位上的居然是尹天与!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下的,脑子里轰轰地响成一团。我知道阿莲在讲话,但是我却什么也听不清楚,眼睛不知道应该望向哪儿,但是我知道一定不可以望对面,所以我不知道此刻对面的尹天与是什么表情,但是偏偏我又想看得要命,好久没这么近距离看过他了,好想看看他歪着嘴巴坏笑的样子是否仍然和梦中一式一样。可是我却连眼角向上瞟瞟的力气也没有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