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餐桌上是五花八门的菜色,土鸡汤、山药排骨、鸽子春笋煲……都是她偏爱的菜色,又有大补的功效。一扫之前的阴霾和劳累,忍不住食指大动,偷了一块栗子鸡块放进嘴里,席岩不得不承认林罗兰的手艺极佳。
秦雨默出来的时候正看到她吮着手指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席岩也见着了他,嘴里正嚼着栗子,含含糊糊地说:“别以为去家里拿点菜过来就能让早上的事一笔勾销。”
“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都出了什么力了?”
“点餐、运输、装盘。”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席岩撇撇嘴,果然是辛苦活。
秦雨默走近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水味,盖过了菜色的香味。她又倾身嗅了嗅,微微皱起了眉,“全是女人的味道,流连在花丛中不累吗?正儿八经找个女人吧。”
“你也这么觉得?”他有些疲累地一头栽在沙发上,伸长双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抬眼看她,“越来越像我妈了。”
“今天她又逼你了?”
他捏着眉心,点了点头,还有几不可闻的叹气声传来。
席岩愣了愣,“墨鱼,你是不是还在介意叔叔的事情,所以不相信婚姻?”
“难道你相信那玩意?”
席岩歪着脑袋略想了几秒钟,很老实地回答:“有时候还会期待一下。”
“估计是让我相信那玩意的人还没出现。”
“按你这德行,估计出现了也留不住人家吧。”
秦雨默专注地看着她,并没有接话,眼里带着很复杂的情绪。最后还是默不作声,走向阳台独自抽起烟来。小时候,若不是他和席岩亲眼所见,或许不会怀疑一向文质彬彬的父亲会背着他母亲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那晚,他载着席岩下了晚自习回家,经过父母房间的时候,门轻掩着,里面传来低低的呻吟声。他鬼使神差地轻推开了门,下意识地捂住了席岩的眼睛,可握着她的那只手一直都未松开,指甲掐得紧,她疼但也不敢发出声音来。
最后,他平静地关上门后,拖着她离开……
当年,他才十六岁。
席岩知道,他此刻又想起了什么。记忆中,他很少会用这样落寞的背影对着别人,在她面前始终是阳光明媚。即使生气,也不会持续那么久的沉默。
她看着他挺拔的身影,心底一片酸涩。秦雨默,这些年,是不是你看着我的背影也会这般的心疼?
所有人都无法理解如此优秀的建筑设计师为何只选择游弋在红尘中,随时都有可能身败名裂。秦家那么大的家族产业,建筑界声名鹊起,几乎完美到神化的男人。只有她明白,他心里有多苦。
不知不觉,烟雾弥漫了整个客厅,席岩才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墨鱼,你爱过吗?”
“我不是天天在爱吗?”他顺口接道。
“是每个女人都爱你吧?”
“原来你也认可哥哥我的无限魅力啊。”
席岩白了他一眼,“切。”
他轻笑,许久才接过她的话:“可能爱过。”
“为什么不继续爱了?”
“谁知道是不是继续着。”他的目光直视着远方,却看不到焦点,忽然回头紧盯着她,“不好奇那个人是谁吗?”
“看着现在的女人我都能猜个大概。”她只是顺势回了一句,事实上她并不想知道他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更害怕听到那个女人的名字。
“你果然是又臭又硬又笨的石头。”他狠狠掐灭了烟,说了句,“管好你自己,吃饭。”
席岩撇撇嘴,轻嗤了一声,这家伙又开始倚老卖老。她也没有反驳,自己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归结于这个寒冷的冬季,死气沉沉。
桌上很多的菜,她一样一样吃得很欢,填满了空荡荡的胃,还有空落落的心。什么苏以南,什么伊凡,她犯得着跟他们怄气吗?夹了一口冬笋,咬得咯嘣脆响。
秦雨默坐在她对面,抱着胳膊静静看着她,也不说话,偶尔拿起筷子往她碗里添菜。
席岩讷讷地问道:“你不吃吗?”
“看着你吃已经饱了。”
第七章 我们失去了爱的能力
这三年,M。Y从最初创立时的艰辛,一路发展下来,慢慢步入正轨,这段时间也成了M。Y最稳定的时刻。就算没有伊氏的订单,凭借M。Y在业界的影响,也已形成了稳定的客户群,要继续发展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有了伊氏的加盟,更让M。Y如虎添翼。正如伊凡所预料的,秦父要插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席岩不知道林罗兰究竟对秦雨默说了什么,或者他见了什么人,这半个月来,算不上准时,但他都天天出现在M。Y。其他员工也说他最近表现怪异,之前是温和可亲,而连续几天都是眼神冷冷的,随便一眼都能把人吓出一头冷汗来。每天晚上也是和她一起回了家便不再出门,不是加班做设计图,就是和她去楼下打几场网球,偶尔一起去下“夜色”聚会,倒没再见过伊凡。
秦雨默要从良?!浪子回头?!席岩边走边猜测这个近日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
被秦雨默召唤来的这店不难找,就处在宁州中心街区中山路,临江而建。整个店面是三层。二三楼是商务会所,不少名流商贾的谈判都会选择这里;一层,秦雨默约她的地方,是颇具古香古色的咖啡馆,全是木质结构的设计,雕花的拱窗,随处可见的木制书架,三三两两地摆放着几本杂志。人一踏进这里,仿佛听见了历史的回声。
席岩的第一感觉就是不喜欢这里,非常不喜欢。历史与现代的碰撞尤为突兀。
更突兀的是咖啡店的名字1Q84。莫非这家店的老板是村上春树的铁杆粉丝?她憋着笑,在服务员“欢迎光临”声中走了进去。
他们两个天天在一起,很少有这样郑重其事相约出来吃饭的时候,这么几天下来,他的举动接二连三地让人心生狐疑。
看着对面沉默的男人,显然刚从谈判桌上回来,外套和领带被扯到了一边,身上只穿着烟灰色的衬衣,领口上松开了两粒扣子,一副慵懒之色,却依然英姿挺拔。从她进门到现在,他的视线始终投向半圆的拱窗外,似思考似走神,一脸恍惚。
席岩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出去,外面除了江面上泛着的几只观光小舟外,别无其他。她自觉无趣,明明是他建议来这里聊天的,她放下手头的活儿过来了,他又不说话,一直发呆。
“秦雨默,说句话。”
“嗯。”
秦雨默的视线慢慢从窗外收了回来,眉心收紧,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郁之色,盯得她发憷,她赶紧低下头,数着小盒子里有多少根牙签。
他见状,一扯嘴角,又将视线转向了窗外,声音低得更像是自言自语:“岩石头,你说对感情不专一是不是也能遗传?”
一口咖啡顺着喉咙吞了下去,席岩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
秦雨默将身体靠向沙发,双臂张开搁在沙发背上,双腿交叠,淡定地看着她激动到出丑的样子。
席岩火大,好像不淡定的总是自己,一时气急,扔下手巾,随便拽了个服务员就问洗手间,又引来秦雨默一阵不怀好意的大笑。
洗手间是和二楼的商务会客中心共用的,这点更让她排斥这个地方。高跟鞋踩着木质的楼梯,一路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让她不敢太过用力。可那楼梯似乎故意和她作对,她越小心咯吱声却越加明显。
转了个弯踏入二楼会所,变成了光亮可鉴的大理石地面,那感觉就像是从历史的溶洞里突然穿越到了现代。以她专业眼光来看,这不是一个很好的过渡设计,反而是刻意为之的弄巧成拙,完全就是“历史在嘲笑现代,现代在炫耀给历史看”的态势。
好愚蠢的设计师。她腹诽。
洗手间内部装修豪华得足以让人咋舌,似乎比这个餐厅的其他任何一处都要用心,让她不得不猜想,这个设计师对盥洗室设计情有独钟。
出来的时候,见一个男人正双手撑在洗手台上,低着头,用力喘息着。席岩瞥了一眼,快速洗完了手,转身离去。那个男人转了个身背靠着洗手台,身子支撑不住地慢慢滑了下去,眼睛却没有半点睁开的意思。
席岩听到背后剧烈的声响,回过头去,看到的就是伊凡毫无形象地跌坐在地上,脑袋磕着洗手台耷拉着,正艰难地用手支着地面努力想要站起来。她就这样看着伊凡在她面前一次次起了又摔,摔了又起,她的脚步向前移动几步又原路退了回来。关她什么事呢?来来往往的人,总会有人来扶起他的。
她一狠心,便转身跑了。一路上,高跟鞋撞击着木质楼梯发出巨响,引来楼下众人频频回视的目光。
席岩故作镇定地坐回到秦雨默的对面,他倒是恢复了正常的表情,漫不经心地问道:“上了个洗手间见鬼了?”
席岩的手一抖,双手捂着的水杯溅开了几滴水来,接下来的饭也吃得心不在焉,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楼梯口,这是从二楼下来的唯一出口,迟迟没有人下来。她纠结着,不知道伊凡是已经被人安顿好了,还是他自己已经走了回去。
终究还是席岩自己忍不住,叫住了路过的服务员,指了指楼上,“洗手间有个客人喝醉了,麻烦你们去看下。”她还匆匆忙忙地从包包里翻出了钱,塞进那个服务员的手里,“顺便帮他打个车,谢谢。”
交代完毕方才坐下,双手捧着水杯舒了口气,忽而觉得对面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扫来,久久停在她的身上,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席岩迎上他的视线,又心虚地垂下了脑袋。
两个人沉默地僵持着,直到木楼梯又发出了沉闷的咯吱声,他们才双双向同一个方向望去,见两个服务员搀扶着伊凡艰难地走了下来。
秦雨默冷哼,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岩石头,你可真有出息。”他大步上前,从服务员手中接过了伊凡,冲着还在座位上发呆的席岩大吼:“还不过来帮忙!”
两个人把不省人事的伊凡送到了家,席岩情急之下也没多想,输了自己的生日密码,门竟然应声而开。
“人家一心想着你,你倒是狠心把人扔那儿不管。”秦雨默一边把伊凡扶进去,一边随口叨念着,也不顾席岩越发阴沉的脸色。
苏以南出现在伊凡的公寓门口,手里提着一大袋的东西,这让三个人都有些意外。
秦雨默嘴角一勾,笑得自然,却带着说不出的嘲弄味道,不知具体对着谁,“苏助理,可真尽职啊。”
苏以南将停留在席岩脸上的怨愤目光转到秦雨默身上,不动声色地开口:“是材料供应方给我打的电话,说是伊总喝醉了。”她又看向席岩,带着咄咄逼人的口气质问:“席总监面子果然够大,让伊总亲自出面参加这个饭局。这么一个细节的环保真有那么重要吗?劳师动众让工程部重新更换承包队,让伊氏白白损失了几百万的材料费。席总监,你这是在报复他吗?”
席岩不怒反笑,“苏助理,你这是在质疑我的职业操守?如果你不介意让伊氏再继续损失下去的话,我可以马上停止对伊氏所有的设计工作,你们另请高明。否则,你们必须给我最起码的尊重,这对大家都好。”
苏以南将十指都扣在手心里,捏得拳头又疼又胀,“那我对席总监的设计拭目以待。”
“不,你应该信任你的伊总,他是个商人,懂得什么对他最有利。”
卧室里传出玻璃落地的脆响,才结束了两个女人的针锋相对,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两个人冲了进去,苏以南连高跟鞋都忘了换下。
秦雨默随意地曲着左腿,倚着门框,双手插在裤兜里悠闲地看着两个女人一阵忙碌。
一切安排妥当,苏以南刚准备转身,手腕被伊凡一把抓住,而他口中却是呢喃着“岩岩”。
苏以南脸色煞白,眼眶泛红,毫不犹豫地扯开了伊凡紧箍在她手臂上的五指,垂眸对席岩说道:“你照顾他。”
秦雨默一侧身,给苏以南让道。席岩却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伊凡的口中还在重复着同一个名字,让她心里的某一处渐渐地柔软开来。
“后脑有些伤了,帮他擦下药。我在客厅,有事叫我。”
席岩呆呆地接过秦雨默递来的药箱,机械地点了点头。
待秦雨默收拾完地上的玻璃碎片,听到关门声,席岩方才回过神来,开始给伊凡检查伤口,果然后脑勺有个红色的小包,可能是在洗手台上磕的,手臂处也有几个大小不一的擦伤。
她看得有些心疼,手下的动作自然也轻柔了些。或许是药水渗入到伤口有些疼痛,伊凡不安地哼哼出声,抓着她手腕的手在不断收紧。
以前他很有分寸,很少沾酒的,更别提喝个烂醉了。现如今真是如苏以南说的,仅仅只是为了她而破戒吗?
“岩岩,对不起……岩岩……你过得好不好……”
听着他的喃喃低语,席岩手上的动作一滞,苦笑。没有亲眼见证的“好不好”,即便回答了,也是多余。她坐在床沿发了会儿呆,直到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才走出了卧室。
客厅空荡荡的,没有开灯,只有电视屏幕的亮光一下下地闪动。席岩挨着秦雨默坐下,用力地抱住双膝,视线紧盯着正前方,似乎心思也没有放在电视上。许久,她才收回了神,看向坐在一旁的秦雨默,眼里早已泛起了红红的血丝。
“要不你先回去?明天还要出差呢。”
“不用管我了。你去他客房睡会儿,我在沙发上躺着,有事喊你。”
她摇了摇头,垂眸掩去自己悲伤的情绪,脑袋轻抵着秦雨默的肩,沉默。
见她一脸疲惫的模样,秦雨默看着疼惜,抬手将她揽进怀里,她正好顺势环住了他的腰。
秦雨默揉着她的发顶,压低着声音:“岩石头,找一个爱你的男人安定下来吧,伊凡挺靠谱。”
“他和其他男人有什么区别呢?”席岩看着他深邃的眼,里面没有戏谑和嘲弄,只有像黑夜般的压抑向她压来。
“嫁生不如嫁熟。他还是爱着你的,你也放不下。你都不在乎过去了,何必要为难自己呢?跟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