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吃饭,再送你回家好好睡一觉。”最终还是伊凡妥协了。
他的车里开着足量的暖气,席岩一上车就觉得刚才被秦雨默吓跑的瞌睡虫又不自觉地爬了出来,还比之前更甚。脑袋往车窗上一靠,像是无茎的绿植物似的,非得靠着东西支撑。沿路一片一片的风景都变得迷蒙一片,支离破碎。
“岩岩,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以后都给我个消息。”
伊凡握着她的手,却得不到她的任何回应。转头,只见她脑袋靠着车窗已沉沉地睡了过去,发出轻微的鼾声。
伊凡一打方向盘,沿着路边缓缓地停下车来,探身抓起后座的一个靠枕,固定在她的脑后,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睡颜。他倾身,情不自禁地在她紧闭的眼角印上了一吻,她只是微微颤动了下睫毛。
他轻叹了一声,岩岩,你在出事的第一刻最先想到的总是雨默,从小到大都是。她甚至连求他的念头都不曾有过,宁可这样把自己累倒。他的视线又落到她空荡荡的颈项上,眉心失望地微微蹙了一下,他以为她喜欢的项链会一直随身带着。
伊凡有些疲惫地深吸了一口气,靠向后座,拿出了设计图稿慢慢地翻看,这是秦雨默与席岩之间相通的东西,尽管主攻的方向不同。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为何不学建筑,无法走进他们这个自然形成的沟通世界。
秦雨默宁愿放弃所有的机会,回来守着一个小小的M。Y,却不敢承认自己已经对她动心;而席岩,宁愿答应和他交往,却不敢承认自己依赖老三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而这种习惯很有可能是一种被叫做“爱情”的东西。他们是不明白,还是故意隐藏?那么他自己呢?算什么?横杠在两个人之间的第三者?他的真心和委屈又有谁懂?
他是男人,所以懂得另一个男人的眼神和关心的意义。他甩了甩头,慢慢地发动车,一直保持着匀速前行。
等席岩睁开眼来,天色微暗,她发现自己还躺在车上,颈项后枕了一个软软的靠枕。她挪了挪身子,扭头,映入眼帘的是伊凡微笑的脸,他很自然地抬手撩开了她额前凌乱的头发。
“你醒了?”
她先是一愣,随后揉了揉脖子,嗯了一声,“我睡很久了吗?”
“不久。”
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从M。Y出发到现在已经整整三个小时。还不久?她不得不佩服伊凡的忍耐力,几年如一日,从未改变。
“伊凡,你生气了吗?”席岩用有些无辜的表情看着他。
伊凡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半,定定地看着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岩岩,我是你的男朋友,你好歹给我交代下行踪……”
“是我不对,我应该跟你说一声的……”
“那是不是可以要点补偿?”
席岩握着车门把手,犹豫了片刻,回身凑上前去,自己的唇在伊凡唇上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这几天让你担心了,你开车小心。”说完,开门,下车,一溜烟就跑了。
伊凡嘴角的弧度慢慢扯了开来,这算是她的道歉吧。虽然来得有点迟,但他还是觉得是很不错的开端,先前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
这么大的一个事件,虽然用新的设计堵住了诬陷的言论,伊氏没有追究,却也使得M。Y逐渐走在了风口浪尖上。
伊凡却在这个时候更加高调地带着席岩参加各类场合的聚会,没有正式昭告,基本也默认了席岩是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不是参加宴会的普通女伴,也不是苏以南那样的助理。
席岩不是不想拒绝,可他温文尔雅的笑容,还有发自内心的体贴,都让她不忍心。除却这些她讨厌的东西,所有的事情他都默默迁就着她。
酒会结束,伊凡带她来的是宁州唯一一家拥有正宗法式甜品的法式餐厅。几年前,他也带她来过这里,作为圣诞节失约的补偿。
“你都没吃东西,来这里吃点。”
再一次来到这里,席岩心里百转千回。伊凡牵起她的手信步而入,没有给她迟疑的机会。
席岩无法拒绝,甜品是她的最爱。当甜品上桌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伊凡还是了解她的。小小的法式圆饼融化在舌尖,暖暖的甜蜜流淌开来。
从以前开始就这样,伊凡带她来的都是高级餐厅。同样是贵公子,她可以拉着秦雨默去嘈杂的市场,冬天在喷水池的花坛边一起剥糖炒栗子,夏天去挤大排档吃小龙虾,当然也并非全部出于他本人愿意,但毕竟还算挺协调。而她无法想象拉着伊凡去那些地方会怎么样。
伊凡见她自顾自轻笑出声,好奇地问:“怎么了?”她依旧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了窗外。
伊凡也没有追问,心情不错地点了主餐,合上菜谱,服务生退去。他笑言:“我记得你最不喜欢点餐了。”
她不置可否。不是不喜欢点餐,是每次秦雨默都会帮她点好,而且比自己点的更有惊喜,她喜欢那份惊喜而已。但她终究还是使不惯刀叉的,被秦雨默冷嘲热讽了好几回都没长进。
伊凡见她与牛排较劲的样子,不禁莞尔而笑,伸手拿过她的那盘牛排,细心地替她分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才推到她的面前,“你有多久没进西餐厅了?”
席岩歪着脑袋似在费心思考,印象中只有伊凡才会拉着自己频繁出入西餐厅,与秦雨默即使进了这种地方,他也习惯不给她点需要同时使用刀叉的东西。
“只是不点麻烦的。”她诚实地回答,一边叉起小块的牛肉放进了嘴里。
伊凡接得自然,“有我在,你不用怕麻烦。”
闻言,席岩被刚咽下去的牛肉噎了一下,灌了好几口水才顺畅。再看对面的伊凡,他低着头切着自己的牛排,仿佛刚才的话都是自己的幻听。
席岩吸了口气,心里哀叹:你能把我的胃填得满满的,可是心呢?空了的心你要怎么填呢?
“两位好,这瓶酒是那边的一位先生说请你们喝的。”
席岩和伊凡的视线顺着服务员手指的方向望去,席岩心一沉,不得不佩服秦雨默的手段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而自己处处都会碰到这些阴魂不散的历史遗留问题。
“你认识吗?”
席岩收回视线,苦笑着点了点头,“之前有点交情。”
服务员给他们倒了酒就离开了,两个人一时沉默。
Mark举着酒杯撇下女伴径直朝这边走来,席岩的太阳穴也不禁突突地跳了起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Mark在他们旁边站定,却一眼都不曾看她,对着伊凡举起了酒杯,“难得见到伊总,不知道是不是赏脸让小弟敬你一杯?”
伊凡早已起身,也笑着举起酒杯跟他轻轻一碰,仰头便喝了下去,“谢谢。”
“伊总不介绍下你的女伴吗?看起来很面熟。”
席岩握着酒杯的手抖了一下,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而他看不出一点喜怒。
“我的未婚妻,席岩。”伊凡平静无波地开口。
未婚妻?另外两个人皆是一愣,不约而同看向他,伊凡却若无其事地满上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了Mark。
“不管岩岩之前怎么得罪了你,我都替她道个歉,还望马总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一笔勾销了。”
Mark先是轻哼一声,紧接着笑出了声来,“得罪我?伊总何出此言?”
席岩始终低头不语,手中的酒杯却握得紧实,大拇指一下一下刮擦着杯壁,低低地发出刺耳的声音来。
“想不到伊总竟可以大方到娶一个风尘女子。”Mark还没看清伊凡骤变的脸色,便转向席岩,手指轻柔地从她的腮边似有若无地划下,见她嫌恶地撇开头,他却笑得暧昧,眼里没有半分的笑意,又俯身朝她凑近了几分,信口雌黄,“岩岩,这身衣服穿着很美,不过我更喜欢你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穿在我身下满脸娇羞的样子……”
话未说完,一杯酒当即泼在他的脸上,顺着脸颊滴落在衣上,他抬手抹了一把。
“禽兽!”席岩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从唇边挤出了两个字,狠狠地把空酒杯砸在桌上,抓起包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她做过的事情她不否认,但没做过的她也绝对不容别人诬陷!
伊凡握着拳,Mark的字字句句化成了一枚尖利的针直扎他的胸口。之前席岩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可那时候他还以为只不过是她的一时气话。
垂下的眼底燃烧着愤怒,他抿着唇二话不说,扬手对着Mark就是一拳,四周惊呼声起,他推开劝架的人,指着地上的Mark警告:“不要让我在宁州再看到你!”
伊凡狠狠踢开椅子跑了出去,四下再无席岩的影子,打她的手机也提示关机状态。这样的话赤裸裸地从其他人口里说出来,要比席岩生气的时候自我轻视更让人心痛。
他沿着街道慢慢地开着车,始终没有见到她的身影。焦急,悔恨,他早该从她的神色中猜到异样,那个时候就该拉着她离开,不至于受到这样的羞辱。
伊凡愤恨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电梯出口的楼道灯已经坏了几天,黑沉沉一片,席岩低头摸索着输密码,谁知,门咚的一声就自动开了,脑袋狠狠撞在一堵结实的胸墙上。
“秦雨默,你开门都不看的吗?”她吃疼地揉着脑袋,见秦雨默手里还拿着车钥匙,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像是正要出门,“你要出去?”
这下轮到秦雨默微怔,大大松了口气,语气也轻松了不少,“开个门想心事活该这样。”
“是没灯好不好。你这么晚去哪儿?”
“散步。”
拿着车钥匙去散步?鬼才信。席岩白了他一眼,绕过他进了客厅。
秦雨默把外套和车钥匙都扔回了原处,跟着进了屋。刚接到伊凡的电话说她失踪了,就急匆匆地跑出去,没想到她自己回来了,看起来还挺正常。
只是席岩一坐到沙发上就大口大口地喝水,喝完一杯又把空杯子递给了他,一副可怜兮兮让人无法拒绝的模样。秦雨默叹了口气,乖乖地替她再次满上了水。
她就这样接二连三地喝了五大杯,总算作罢,安安静静地坐着。
秦雨默挨着她坐下,“怎么了?”
过了许久她才幽幽地开口:“墨鱼啊,之前的东西是真抹不去了吧?”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幽远哀伤,笑得也苦涩。
秦雨默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你怕他嫌弃你的过去?”
席岩一脸茫然,未作回答。
“岩石头,那你嫌弃我吗?”见她爽快地摇了摇头,他轻笑,“那么你在担心什么?老二不是那样的人。”
是啊,伊凡不是那样的人,可一次又一次类似的情况,会令他的心情有多糟糕,他又如何去面对他的家族和整个伊氏集团?掺杂着真真假假的过去,就算伊凡不在乎,整个伊氏只怕也是不容许的。
“怎么那么烫?发烧了?”无意碰到她的手臂都感觉有点烫人,秦雨默试探她的温度,放在额头上的手心也感觉到烫人。
席岩呆了一下,“发烧了吗?”
秦雨默狠狠瞪了她一眼,“给我好好坐着,我去买药!”
看着秦雨默急匆匆外出的背影,那样的责怪反而让人觉得温馨无比,晚上所有的委屈和不快也渐渐沉淀下去,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席岩吃了药睡下,还是不见降温,大半夜迷迷糊糊地呻吟着,抬手碰翻了床头柜上的水杯,发出了碎裂的声音,惊醒了还在书房赶工的秦雨默,他一摸她的脑袋,二话不说就用被子裹住她往外跑。
“你这家伙还真是一刻都不让人省心啊。”
席岩醒来,发现自己的脑袋枕在秦雨默的腿上,而他就坐在医院输液室的休息椅上,头靠着冰冷的墙。深夜的医院输液室静得能听到液体一滴一滴落下的声音,还能感觉到渗入血管的冰冷。她不敢动,静静地仰望着他,惨白的灯光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疲惫的脸,紧闭着双眼,却抱着她一点都没有放松,身上是淡淡的属于他的味道,夹杂着未褪尽的酒气。她知道这几天秦雨默都在赶设计稿,还一边与规划城建的人周旋在酒桌上。
从小到大,每次生病她都会这样蜷缩在他的怀里,原以为应该习以为常才对,可她的心还是没来由地抽动疼痛。
“醒了?”倦容如常,声音低哑,泄露了疲惫。
席岩试图支着手起身,却被他不大的力气强行按住,紧了紧被子。大掌贴在她的额头,他重重地舒了口气,眉间也平舒了些,“好好躺着,没床位了。”
挂完水,又过去了三个小时,天色未亮。回到家,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机,刚编辑了半条短信,伊凡的电话就进来了,似乎一直都在拨打着她的号码。她心里一阵刺痛,接起了电话,哽着嗓子说了几句,便匆匆挂了,怕他听出异样来。
末了,他又发来一条短信:岩岩,不要放在心上,我不在乎。
席岩泪如雨下。原谅,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可伊凡还是相信了Mark的话。
第十章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秦家突然举办的宴会,秦雨默没有多解释,席岩也不想再问。正如之前每周一次的聚餐那样,人到了那里,应付过去,便好。只是这一次,站在她身边的人换成了伊凡。
秦雨默的父亲秦臻破天荒地出现在了宅子里,席岩一进屋就碰了个正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良久,才笑着喊了一声“叔叔”。秦臻只是微微颔首,与伊凡简单交谈了几句,就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秦臻身边的女人,已年过四十,依旧性感火辣。那是他的助理,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身边。十多年前,她和秦雨默看到的辗转娇喘于秦臻身下的那个漂亮女人,自此虽未见过几次,却只那一眼便牢牢记住了她的容貌,妖冶得让人喘不过气,那是与林罗兰截然相反的美。
席岩感觉自己脑中没来由跳出苏以南的容貌来,与之重合,挽着伊凡的手臂下意识地紧了一下,手心里渗出了汗。伊凡正与周围的人谈笑,并未在意她的变化。
蓦地,秦臻的助理回眸对她展颜一笑,视线在她和伊凡之间轻扫了一遍后,便回转头去,手臂自然地挽在了秦臻的手肘上,两人如影随形地周旋于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