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雨默沉默了好久,“好。但答应我,不要想太久,不要一个人钻牛角尖,不要伤害自己,我等你。记住,只要你愿意转身,我就在那里。”
秦雨默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一手的湿润。她没有直接说分手,没有说永远不见,她说要好好想想,就是有转圜的余地,他自然要给她充分的时间。他起身,弯腰,双手捧起她的脸,在额上轻轻印了一吻,“不要让我等太久。”
席岩低垂着眼睑,直到听到关门声,才抬起头来,失力般地靠向床头,顺手关了灯,整个人都没入了空荡荡的黑暗中,像被黑洞吞噬了一般。
秦雨默离开后,席岩不想一个人待在房间,将自己彻头彻尾收拾了一番,拦了出租车向酒吧赶去。
蓝天酒吧曾被秦雨默抓包过一次,她还错把他当成伊凡,两个人为此冷战了好长一段时间。席岩看着闪亮的店名,扯了扯嘴角,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震耳欲聋的音乐,正是她需要的感觉。到了吧台刚点了东西,却见到了季梦涵。这是季梦涵自杀后两人第一次碰面,她不得不感慨宁州真是小。
“你怎么没去医院?”季梦涵倒是问得平静。
席岩蹙了下眉心,“医院?去医院做什么?”
季梦涵莞尔而笑,她觉得没必要把实情告诉席岩,比起她,她宁可让孙晓茹和秦雨默好。这么想着便转了话题:“秦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逍遥?”
“那怎么办?让我卖身救秦家?”最近宁州最大的新闻便是秦家的。
“席岩你真是有点无耻。”
“我不就是这样的人吗?”她不怒反笑,灌了几口啤酒,抬起手背随意一擦,似是漫不经心地提到,“季梦涵,你一直都知道秦雨默跟你在一起的原因吧?”
季梦涵闻言一愣,随即收起了眼中一闪即逝的慌张,“没错,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就你还和伊凡你侬我侬。我只是将错就错,一点儿也不担心秦雨默会离开我,是他先提出来的,所以我毫无顾忌地想要拆散你和伊凡。”
席岩虚晃着手中的酒瓶,“原来是这样啊!”
出乎意料,季梦涵没有等到席岩的爆发,而是看着她前面的啤酒瓶一个个空了下去。
“季梦涵,其实你和林罗兰、秦臻是一类人,自认为高人一等,可以玩弄别人于股掌间。你们才是真正的无耻!”
席岩也不知道是谁送她回的家,反正自己是结结实实病了两天。一个人躺在被窝里发烧,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全身疼得迷迷糊糊,脑子里不时闪过一轮轮儿时的影像,像3D电影似的逼真。很小的时候她就听老人们说过,人在临死前,脑袋里都会自动像电影一样闪过儿时的记忆,清清楚楚。当然,谁也没有论证过这种说法的真实性。
难道是自己快要死了吗?死了也好,可以与父母团聚,可以跟他们说声抱歉,在仇人的羽翼下苟且偷生那么多年,也该放下了。或者去问问父母,该原谅秦雨默吗?为什么父亲明明知道是秦臻逼死他们的,还是把自己交给秦雨默呢?那么小的秦雨默怎么可能保护得了她……
后来她又听到了很多声音。父母说:为什么还要和仇人生活在一起?还有秦臻和林罗兰的声音:本来就不应该让你活着。而秦雨默说:我有什么错呢?伊凡说:回到我身边吧……她想反驳,想跟他们说好多话,可无论她怎么用力就是发不出声音来……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给她喝水,她叫了声“秦雨默”,松松地抓住了他的手,怎么都不愿意放开。
第三天,席岩在昏昏沉沉中感觉自己又恢复了意识,挣扎着想要醒来,额头上似乎有一阵清凉感传来。她一睁开眼就使了仅剩的一点力气掐了一把自己,确定是否还在人间。她觉得人的潜力真是无限,这样都没被烧死,奇迹。
她微微挪了挪身体,疼得她倒吸了口凉气,额头上的毛巾也随之掉了下来。她才发现自己能活过来,是因为有人在照顾她。一旦有了这个意识,她整个人又清醒了几分,手肘支着床坐了起来,却没力气下床。
“不要动,医生让你好好休息几天。”
伊凡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传来,她轻轻舒了口气,以前是见着伊凡紧张,现在是没有见到秦雨默便庆幸。
“我躺了很久吗?”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喉咙已经沙哑到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我再晚点来你不是和季梦涵大动干戈,就是被活活烧死。”伊凡过来的时候看到她就是半死不活的样子。
医生来了吗?她下意识抬手看看自己的手背,果然有针扎过的痕迹,竟然烧得感受不到凉凉的触感。
伊凡端着碗粥进来,特意强调:“买回来的,不是我做的。”
席岩哭笑不得,“又不是没吃过你煮的,是真没胃口。”她现在觉得满嘴都是嚼过黄连的感觉。
“必须吃,吃完了才能吃药。”伊凡拿了把椅子放在床边坐定,舀了勺粥直接放到她的嘴边,态度强硬,不容拒绝。
“你是秦雨默附体了吧!”话一出口,席岩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看来是正常了。”伊凡嘴角下撇,拿着勺子的手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等着她的反应。
自知失言,她从伊凡手中接过勺子和碗,乖乖地吃了起来,虽然是小口小口,但好歹是进食了,伊凡的表情才慢慢回暖了。
席岩这一病就是好几天,她一退烧,伊凡二话不说就离开了,也没跟她打个招呼,席岩也来不及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又是怎么进来的。
从那天以后,秦雨默真的是很配合地消失了。席岩病好后开始忙M。Y的事情,只有忙碌起来她才会暂时忘记所有的事情,至少这段时间她不想花时间思考。她也没有搬出秦雨默的公寓,反正他多的是房子,不会在乎这一套,她自然也没心情再去找一套搬走。
白天很容易就过去了,可夜晚她没办法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开始找各种事情填满时间,可是无论去哪里都似乎有与秦雨默相关的东西。手机屏幕一亮她都会下意识急切地去看,一有事情就会自动跳出秦雨默的号码,各种“秦雨默症状”在秦雨默离开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演愈烈。
又是一夜失眠,她早早就去了M。Y,办公室空无一人,经过秦雨默办公室时,脚步自然而然就停了下来。在原地待了片刻,她还是走了进去。秦雨默的办公室依旧空荡荡的,除书柜摆放着的书籍和陈列的各种模型外,只有桌上一张相框孤零零地立着。她轻轻地摩挲着相框的边缘,表情有些呆滞,直到听到敲门声,她迅速地将照片放了回去,垂下头,指尖快速地掠过眼角。
“石头,你没事吧?”何哲大概知道两个人闹矛盾了,但究竟因为什么事情,有多严重,他还不好判断。
席岩抬起头,耸了耸肩,装作一副轻松的表情,“没事。”
说完,她绕开何哲,快步走出了秦雨默的办公室,一路若无其事地和来上班的同事打着招呼。
又是筋疲力尽忙完了一天,回到公寓里,秦雨默的东西都在,他什么都没有带走。平时看起来满满当当的屋子,少了一个人,好像空了很多。吃饭的时候,她会情不自禁地喊他的名字,许久等不到回应,她才记起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会习惯的吧。她告诉自己,就像吸毒者一样,戒毒的前几天总是特别难熬的,但过了那个兴头,即使是像她这样的重症患者,最终还是能戒掉的。
找了个周末,席岩去了原来自己家的住址。那场大火一夜之间烧毁了所有的房子,只剩下一片废墟。现在这个地方已经变成了宁州一个最大的市民公园,由秦氏投资建设。不,确切地说,是花席氏的钱,用秦氏的名义。
席岩的手落在捐赠地基碑上,狠狠用了力,她恨不得自己能化身为武林高手瞬间捏碎了它。究竟是多大的仇恨和屈辱,能让如此开朗的父母走向绝路,甚至弃她于不顾?
公园里来来往往的人,喧嚣而真实,她的脑子里再也拼不出当时房子的模样来,甚至,她觉得随着时间流逝,自己的恨意都在减少。
在回M。Y的路上,城市调频的“整点财经新闻”反复都在播报同一条消息伊氏注资秦氏,秦氏起死回生。如放空了般,席岩的视线直直地望着远方,不由自主地将油门踩到了底,车子在郊区空旷的路上超过了前面一辆辆车,飞驰而去。开着窗,耳边是猎猎的风声,收音机里讲了什么再也听不清楚。突然,她看着横向瞬间多出了几辆车,她狠狠一打方向盘踩住刹车,车在滑行了几米后才在一旁的护栏边上停了下来,她惊恐地意识到是自己闯红灯了。
免不了警察叔叔的一番盘问和再教育,却没料到足足进行了一刻钟,然后开了罚单扣了分。待警察离开,她才长长松了口气,脸色微霁,由于惊吓过度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才重新发动了车。
回到M。Y,伊凡端坐在她办公室的转椅上等她,听到声音,连人带椅转了过来,唇角微微一勾,那一瞬间,席岩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再也不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温文尔雅的文艺少年了。
席岩愣怔了片刻,若无其事地脱下了外套挂在衣架上,连资料带包随意地扔向沙发。一切收拾妥当,似乎才注意到伊凡的存在,同样面带微笑,一步一步走近他,在桌前停住,两手撑在桌上,弯腰微微前倾,眼神毫不躲闪地直视着他,“伊大总裁现在应该忙于资助秦氏的大事上才对,怎么有空来我这种破地方闲坐?”她冷冷的语气又回到了他刚回国时的冷嘲热讽。
伊凡没有回答,只是拿着她桌上的烟盒细细地看,“你又抽烟了?”
席岩一把夺了过去扔在沙发上,“你管太多了。”
伊凡挑了挑眉,“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了什么?”席岩无视伊凡一闪而过的失落,步步逼紧,“伊氏难得发扬国际人道主义精神。这一次伊伯伯难道没有阻止吗?”当年席氏面临危机的时候,他们都站得远远的,就像躲避瘟疫般。
“我只是不想让上一辈的恩怨继续下去。”
“那恐怕是你的一厢情愿。”席岩冷笑,“秦雨默都退出秦氏了,你为何还要去蹚这浑水?二哥,你的目的真那么单纯吗?”席岩咄咄逼人。
“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席岩扭头不去看他流露出来的受伤神情,心下一狠,收了手直起腰来,微微远离桌子站定,两只手狠狠地互掐着忍耐,还是抑制不住咆哮出声:“在受害者面前说结束恩怨的话靠谱吗?难道我父母就活该被烧死?!所谓的好兄弟,最终一个个都是落井下石的凶手!”
伊凡快速绕过桌子,走到她跟前,握住她颤抖不止的肩,“岩岩,那是上一辈的事情,我们无力阻止,难道就要让所有人继续在仇恨中活下去吗?让我来结束这些恩怨好不好?”
办公室没有关门,两个人激动的对话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但个个都只在自己的座位上窃窃私语,默默猜测着席总监和老大突然在一起又突然疏远的原因。
席岩没有推开伊凡,良久才稳定了自己的情绪,“伊凡,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秦氏该死!”她咬牙切齿地说完了最后四个字。
“岩岩,放下吧。”伊凡的声音显出了几分疲惫,而握着她双肩的手却不自觉紧了紧,狠狠心继续说道,“席叔和阿姨是自杀的,就算真是被人逼的,也最多是道德问题,并不是刑事犯罪。”
伊凡说的道理她何尝不懂,如果真是秦臻亲自动手,她也会亲手把他送进监狱。可是……
她推开伊凡,抓起包就往外走,任凭伊凡在后面怎么喊都无动于衷,迈着大步一根筋地往前走。
车停在秦宅附近,席岩在车里整整坐了两个小时,才见林罗兰提着东西急匆匆地从秦宅出来,招了出租车扬长而去。她取下墨镜,慢慢地从车上下来,走到秦宅门口,手指在门铃上犹豫了许久,才按了下去。
见出来开门的是秦宅的保姆张阿姨,席岩整个紧绷的神经都松了下来,她真怕出来的人是秦雨默,会进退两难。
可保姆只是看着她,满脸为难,似有什么事情难以启齿,“岩岩,夫人再三交代说不能让你进去。”
席岩心底冷哼,林罗兰还真是做贼心虚,脸上却露出温和的笑容,晃了晃手上的水果袋子,“阿姨,我只是来看看秦叔叔。”
“可是……”
“阿姨,你放心,我看一下秦叔叔马上就走。”席岩语气诚恳,“你要是不放心就跟我一起上去。”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话还未说完,大门啪嗒一声开了。
“你进去吧!”
席岩把水果袋子交给保姆,径自上了楼。
脚步不自觉地在自己的房门前停住,手握着门把手紧了紧后又松了开来,义无反顾地走向秦臻的房间。
房门虚掩着,她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床上的人闭着眼睛,似乎听到了响动,睫毛微微颤了颤,声音却没有什么威力:“出去,让我静一会儿。”
席岩后背一僵,难道他知道是她来了?秦臻接下来的话否定了她的猜测,“林罗兰,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怎么,你们又想联手害死谁了?”
闻声,秦臻的眼倏地睁开,见到席岩站在他的床边,眼里满是惶恐,“你,你……你怎么会来?”
席岩弯腰凑近了他一些,冷笑,“你忘了吗?我还没给你答复呢。”
才一个月不见,秦臻仿佛苍老了十多岁,见他不安地挪了挪身体,却只能是小幅度的,席岩状似惋惜地摇了摇头,“啧啧啧,秦董事长,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今天?”
“你想要说什么?”
“不是都说了吗,我来告诉你答案。”席岩随手拿了把椅子放在他的床边,坐下,视线扫了一圈房间,最后落在床头的一张合照上。照片上的秦雨默还不到二十岁吧,她用手指轻轻抚了抚上面淡淡的一层灰尘,放回了原处,又看向秦臻,“你是自己亏心事做多了,见谁都像你那德行是吧?”
“真相你都知道了,要杀要剐随你,但我还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