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要做题目,现在做没用,找打击。法理学,法制史和部门法,暂时不要细看,否则容易乱。”我翻资料的时候他说,淡淡的,用跟说废话一模一样的语调:“还有,这个你目前最好就是有当没有的翻一翻,别耽误正经课。”
我抬头,他视线向上不知在注视什么,侧面被染成明暖的淡金色。
“好的多话齐师兄。”我抹抹脸起身,“去请你吃饭。”
齐享却站在那儿没动,“看来”——他像真的在凝视观察天气,“晚上会下雨。”
“嗯 ?”我还真当回事了,“你怎么知道?”
他似乎是微微笑了一下,不在嘴角而在眼里:“刚有只小猫洗脸。”
我跟着他的目光去瞧,只瞧见浓厚的夕阳光,猛地醒悟过来,“齐师兄,你哄小孩子呢?”
他站直,明明敛了容,眼底的笑意却是跟神情不相为谋,“陪小孩子去吃饭。”
我坚持说,“我没哭。”
“你没哭,是我饿了。”
今天怎么回事呢,他跟以前不太一样,听听他之后对此是怎么解释的——我是这么问的,齐享你当时是不是看我不高兴哄我来着?他一边翻文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有这回事?哦,那大概是你饿糊涂了。
我就只好跟自己讲,再也不能被这个人的外表给骗了,他瞧上去是端庄又靠谱,但是你自己算算庄凝,他正儿八经跟你讲话的比率,还真的高不到哪去。
我拎着包快步跟着齐享,累还好,主要是觉得丢人,没被当成女的,女性意识反而空前觉醒,这么重,如果是沈思博他一定会从手里拿过去,而眼前这个空长高个不长情商的男人,对此视若无睹,还走那么快。
说实话,差不多到结婚之后,他陪我走路才开始逐渐有放慢脚步的意识,就这样他想起事来有时都能把我给弄丢。
眼下我说,“哎,齐师兄,等我一下。”
他驻足,我往路边一溜排课桌那过去,那儿大字横幅拉着,——“莘莘学子回馈社会,支援西部大开发。”
是个动员大会的性质,我问一个貌似负责人的女孩:“去西部援建的大学生,有什么样的要求,学法律的在那边形势怎么样?”
她塞给我一份传单,冷淡的问:“你大几?”
“大四。”
我说的溜,难得的是旁边的齐享也非常配合:“急着找工作。”
女孩子一转脸,那个笑容是突发性的,“你也是?”
“对。”齐享答。
“我也是哎。现在的工作可难找了,你哪个专业啊?”
“跟她一样啊。”
“哦,法律啊,法律好,我当时也想报来着,我挺有兴趣,真的,那谁,伏尔泰说的吧,法学是当今社会的首学,法制社会嘛。”
我靠她还真敢说。而且她的热情好像给错对象,我才是有问题的咨询者。
我认识的齐享不是这么有耐心的人,听对方讲胡话,都没走开,“哪里,其实还要多谢你们,普法才体现了必要性。”
“啊,你真客气哎,这是公民的义务。”这个格格傻笑的姑娘这时候真应该看我一眼,她就该明白过来这不是好话了。
“你还有问题没有?”齐享转头来问我。我整个下嘴唇都收进去,就生怕爆出一声笑来吓到谁,摇摇头。
“那走吧。”
等走远一点,把这点笑消化完,我回头看西部大开发几个字,又有点惆怅。
齐享又走到前面去了,这时候停下来等我。
我敷衍地笑,“你太不厚道了,人刚刚也就对你发个花痴。”
“我也没怎么她。”
“切。”
“你怎么说,想去西部?”
“没想好,其实我不适合这种热血青年的范儿。”
“那你适合哪一种?”
“嗯 ——”我对他展开一个狡诈的笑,“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相当志存高远。”
我看着他,他侧面跟沈思博比起来,有更倾向硬朗和成熟的线条,这是个一贯能答疑解惑的男人,我突然想跟他倾诉和探讨一下,偶尔交浅言深一把也没有关系,从昨天开始我都憋坏了。
“齐师兄。”
他转头看我,看我前一秒钟还不正经,此刻却在讲话前特意叫他一声。他点点头,没多问,让人舒适的沉默,把语言空间都留给你想表达的内容。
我想了想,斟字酌句,“怎么说呢——比如你和一个女孩青梅竹马,一直挺不错的,最近却对她忽冷忽热,是什么意思?”
“问我?”
这不废话么。“不是,我问电线杆呢。”
“人人行为方式不同,我什么意思完全不能代表你男朋友。”
“他还不是。”我嘀咕一声,又说,“你们都是男的啊。”
他莞尔,我还以为他被说服了呢,结果他说,“那大家都是人,你告诉我连环杀手是怎么想的?”
“……”
“如果我说是因为移情别恋,结果他只是课业紧张心里烦,那你问我,不是起到反效果?”
我想想也是。
“有时间,自己去问问他。”齐享说,语调里有些讲不上来的散漫,“也别太当一回事。”
什么话。你喜欢谁十几年,你不当回事?
我心情复杂,觉得右手空落落的,下意识地掏手机出来看时间,还没看着,先被突然响起来的铃声惊了一跳。
沈思博寝室的号码。
桃花杀(十四)
我按了至少两次通话键,“喂喂,沈思博?”
“喂?”对方声音忽远忽近,“……这破电话?”
我把耳朵旁边的发撩开,“……卓和?”
“可找着你了,不在寝室?”
“不在,怎么了,你那儿信号怎么这样?”
“你猜我在哪儿?寝室门口,电话线拖老长——不说这个,主要是跟你说下,某位同学快挂了。”
“你又被门夹了是吧?”
“你爱信不信,真的,人现在床上长眠呢,你要是愿意就过来看看他。”
“凭什么呀,我忙着呢。”我想到昨天他那个状态,出一点事就跑去了,我也太不矜贵了:“不过他,没事吧?”
“没事,没事,顶多也就一个胃出血,能有什么事?”卓和说:“你忙你的。”
他说完就挂了
“喂?喂?”
齐享站在一米开外,看着我把手机收进包里,“你有事先走。”
“切,哪有事,去吃饭。”
他没多说,过一会问我:“新体育馆有网球场没?对不对外开放?”
“……嗯?对外开放?”我目光正落在食堂外的党委宣传标语上,随口接道:“啊对,二十多年了。”
齐享看我一眼,“你确定?”
“当然,是个中国人都知道。”
他驻足,我走出去两步回头“怎么了?”
这个男人表情里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不好意思,你可能晚上要一个人吃饭了,我想起来还有事要回去做。”
教务的一个女教师办婚礼那会儿,我找学生会里几个新生帮过忙,后来她调动到后勤,负责宿舍管理这一块,正好给我行了一个小方便。
男寝阿姨接完电话,看我的目光就不用说了,好好的小姑娘,不跑男朋友宿舍都以权谋私上了,不知道哪个当妈的作孽,摊上这么个上赶着倒贴的丫头。
我要说,二十来岁被人这么看,心里不是不委屈的,站在沈思博寝室门口,我脸上的热还没有完全消褪下去。
跟上次不同,上次理直气壮,这次莫名的,从行动到心理都颇为鬼崇。
卓和为我开的门,这个人看见我非常快乐,脸上的笑容明亮,“我知道你会来。”
他并没有把我让进去,而是出来,反手掩上门,我们俩个站在楼道里,他看着我。
我问:“他怎么样了。”
卓和往后靠在墙上,“喝多了,至少我没见他喝这么多过。”
“……”
“庄凝,你很喜欢他的,对吧?”
“对。”我一点都不犹疑地说。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卓和一般不用这个语气讲话,“我就知道了,不然你不会用那种眼光看他。庄凝,沈思博是身在福中。所以我会打电话给你,我希望你们两个,呃,怎么说呢,都好吧。”
他说的多少有些没头没脑,也不看我,我说,“喔,我知道,谢谢你呀卓和。”
他不接话,隔了一会笑笑,“那我撤了,你进去吧。”
我已经推开门了,卓和走了两步又回头对我说,“还有庄凝,现在说这个不知道晚了没有——别太容易相信人。”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又是平时的卓和了,笑嘻嘻的:“干巴爹,沈嫂,搞定他让他负责!”
……
那天晚上我没回寝室,手机也没有开。
第二天,我在课堂上还迟到了,此外什么都没有带,等我旁若无人的走到谢端身边坐下时,老师还勉强忍得住,但是我谁也不理把脑袋埋胳膊弯里睡觉时,他到底出了声,总算还修养尚可:“我从教二十年,见过睡觉的,没见过刚上课就睡的,有这么困嘛?”
大家都笑,谢端在旁边碰碰我。
可是我现在不想有回应,我后悔,不该来上课的。在这样的时刻,我受不了任何的公众生活。
所以第一节下课铃一响,我就起身,在老师的注视中离开教室,我一边走一边木木地想,会计法这门课大概得重修了。
“庄凝,哎,庄凝!”谢端跟在我后头,一路追出来,“别走这么快。”
她从身后拖住我胳膊,“你去哪儿啦?昨天晚上电话你也不接,庄凝!”
太阳很大,我头疼的非常厉害。
“你脸色也好差,你等等我,我去跟老师请个假,我们去医院吧?”
“别,端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摇头,喉咙像在硫酸里泡过:“没用。”
“……别哭啊,怎么啦?你跟我说啊。”
“沈,沈思博。”我都没发现自己眼泪已经流出来,一发不要收拾,“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谢端瞠视着我,像是一时没有明白,手还搭在我的臂肘上,而我连直立的心力都失去了,她被我带的慢慢坐倒在台阶上。
“别哭,庄凝,没事的,没事的。”
我还记得,那天太阳很大,空气不曾有可察觉的流动,一都阶梯上的荫凉地方,端端用她的手臂围着我,她身上有茶梅清甜的香气,而周围的一切,它们在意识里,和我的爱情同样失语。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一)
齐享在十一月初某天午后抵达陵城。
这个城市又下了雨,水雾缭绕。能见度很低。齐享在L大四教门前收拢雨伞,顺手把它抖一抖,靠放在墙边。身穿绒衣的女孩子走过去了;还回头对他望望。
这一幕,当然是来自我的想象。因为当时的我,正一无所知的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我身旁的座位上是个卡梅隆迪亚兹式的阳光美女,我主要指的是她的短裙和大浓妆。
谢端在离我大约两排之隔的地方。
天气冷。秋雨是昏黄的。日光灯凉而乏味的光。
我心情低迷。
已经过了一月有余,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齐享沿楼梯往上走,水磨石地面沾染的稀薄雨水会让他的鞋底发粘,一年多以前他从这里离开时,四教才刚刚竣工,课桌面也还没来及被学生随手涂鸦,面前这张上就有这么一行:世间至美之物,皆利于孤行。
是我,是我无意识地在涂涂画画,从寝室搬出去时我恨不得把这句纹在自己身上。我抬头,谢端正回头张望。我把脸转开。绕过回廊就是我所在的教室,尽头的落地玻璃外,一棵悬铃木至少已经挥霍掉它这一季四分之三的叶片。
一面是白粉墙一面是雨烟肆弥的阴沉天,像时间走慢的世界。齐享在教室后门口停下脚步,他可能看了看时间,还有四分钟。眼下是四点十六分,我的手机告诉我。我身边已经有人在偷偷收拾书包。
而这个时点,沈思博大约正出现在回廊尽头。他和齐享几乎是同一路线而来,如果真有这么一个遇见后者的好事姑娘,那么大大概于百米之外再次对沈思博回眸。
雨滴落在扶栏。我不知道齐享这时候有没有在微笑,他隔着门玻璃找到我,接着他转身,清秀的男孩子正走过转角,向这个教室过来。沈思博显然并没认出眼前这位有过一点肢体冲突的男性,但齐享认出了他,这男孩神情平静目光却柔软,手中两把黑色折叠伞,他是个称职!
而体贴的男朋友的姿态,因为这场急雨来给女友送伞。他和他擦肩而过。
我慢慢把桌面上的字迹擦掉,一面想,我怎么回去呢,要不先冲到寝室拿把伞?曾小白前两天还打电话,庄凝,你要一直不回来,我用你的衣柜摆点东西?
随便你,别把我东西乱放就好我以为她会说点别的,结果她叹口气就把电话挂了。我把手机移开,木木地想,曾小白也学会叹气了,一个两个都长进了啊。
我看过去,谢端正在发短信。
沈思博正在发短信,伞尖支在地面上。让我来设想一下当时的情景。齐享靠在对面的墙壁,他不看任何人,神色平淡,点燃一根烟旋即又丢弃在地——它扁平的尸体我出来以后在地上发现碾灭它的两秒里他已经大到处考虑清楚,要不先走,否则等她出来了,这该是多么难堪,他可受不了她看着他结结巴巴的解释,齐享,你听我说。这要是真发生了,得在多长的时间里彻底败了他对感情的胃口。趋利避害是天性。但是,齐享说,他自己也没有办法解释,他在那接下来的两分钟里,为什么没有趋于理性的离开。现在,铃声响了,教室里,她站了起来。 我站了起来,踢开方凳,把书本一本本捞起摞在臂弯里,你知道,我做这个事的时候有点不拿任何人包括自己在内当回事的劲儿。齐享的视线隔着人群,他也许在想,她又不知在跟谁犯浑。问题是她自己还一点意识没有。
我收拾完毕懒洋洋地往外走,没戴眼镜,黑压压的人堆透着雨天的潮湿气,卡梅隆同学从身后挽住我的胳膊,“庄凝。”
“干吗?”
“期末时能把笔记借我复印下么?就指望你了?”
“我又没抄。”
“但你肯定弄得到,你谁啊,是吧?”
她接着说什么我都没注意,因为我瞥见谢端和沈思博,他们在门口,众人纷纷低调的侧目而过。
我在那一瞬间,真的觉得我可以做出任何事,他们至于这么,一刻也熬忍不住,彼此相思入骨?!
我想哭,唾骂,像个小孩子去踢打让自己痛苦的对象。
但是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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