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找。”我给他看我手里书的封面,“准备考研。”
“挺好的。”
“最近回家也没怎么见你。”
“出去了一阵。”
“哦,什么时候走?”
“明年春天吧,也许。”
这之后,我们沉默片刻。我想,他如果在等着我提到她,恐怕要失望了,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无话可说。
“前两天,我还去佳缘小栈来着。”沈思博开口道,他可能也不清楚自己要表达什么,所以就说了这么一句。
“我最近也去的。”过了几秒我笑起来,“多快啊”
他也弯一弯唇角,隔了一会儿,“要是她……”
我等着,他却垂下眼睛对自己笑笑,那是个黯淡的表情,意思是,何必呢。
然后他重新看着我说,“那,我先走了。”
“好好,——哎!”
沈思博已经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来。
“我可能没时间去送你。”我起身,“就在这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再见。”
我把书都收拾到臂弯里,对他点点头,然后沿反方向离开。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十八)
又过了两个月,有一天半夜我被苏玛晃醒了。
我火死了,“干吗?”
她瞪着两只眼睛,遍布血丝一,“你还问我,你刚一共喊了五遍‘综上所述’,我不管你述啥,赶紧述完,不然我还睡不睡?”
“……”
这就是我那一阵的状态,冲刺阶段,白天晚上都在不停做题,有时候到了梦里,思维还刹不住车,又疲倦又焦虑,每天洗洗脸就睡,长了一脸的痘,也不爱打扮了,所以当齐享元旦时说接我回去吃饭,我还怪不乐意的。
三十一号中午我给他拨了个电话,“喂,你在哪呢?”
“在房子这。”
“哪个房子?”我旋即想起来,“交付了,这么快?”
“昨天刚拿到钥匙。”
“怎么样?”
“地方不大,”他说,“不过,我现在站阳台上,能看得见陵河。”
“包墙全弄成玻璃的。”
“再放个冰柜。”
“再在墙上弄个书架。”
“再弄两盆绿植。”
我们俩在两边同时满足地轻叹一声。
正在此时“砰”得一下,像有什么翻倒在地,我这里听都不小的动静。
“怎么啦?”
他隔了两秒,“楼道里的。”
“哦,没事吧。”
“我去看一看,”他说,“回见。”
我化了个淡妆,然后我把橱门打开,发现所有能穿出去的衣服,全都穿给齐享看过,有的还穿了好多遍,我默默蹲在衣柜前纠结了很长时间,曾小白问,“庄凝你蹲那儿干嘛,你是不是肚子疼。”
“你才肚子疼。”我说,“我郁闷呢。”
“怎么啦?”
“没衣服穿。”
“哈。”她笑了,“谁让你几个月不逛街。”
“我哪有空。”我怒了,“我要看书,上课,要吃饭,睡觉,我还要谈恋爱,妈妈的。”
“你跟谁发脾气呢?”
我说,“我跟我自己。”
“放心,他不会嫌弃你的,而且,”她趴在床栏跟前,看着我,“你什么时候这么小女人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从放下电话,一直折腾到现在。”她看看手机,“一个半小时,你中午一般不午睡的吗?”
“来不及了。”我叹口气,“哪有人两点钟开始睡的。”
“我啊。”她重新仰躺下来,默了一会儿,说,“庄凝,你还记得那次么?”
“嗯?”
“零一年。我们一个寝室人仰马翻,为你赴约打扮。”她轻描淡写地说,抬了抬上身,似乎试图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时间真快,我他妈要毕业了啊。”
我去自习前喝了一大杯浓咖啡,坐教室里坚持做完了一份英语模拟题,齐享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倒下了,胳膊下面垫着一本小字典,睡得正酣。
他把我叫起来,我惺忪地收拾东西,跟着他走出去,这会儿已是黄昏,沿着楼梯往下我抬着看看远方,不见光,灰云由疏向密地朝地平线堆过去。
我这边还在望呆,突然脑袋里嗡的一响,眼前就蒙了,如果不是齐享眼明手快地一把扶住我,我这一下摔得会非常惨烈。
“别讲话,”我扶着他的手臂,“我头晕。”
齐享打开车门坐进来,递一盒冰淇淋给我,“没事了?”
“就是太累,没事。”我接过它,另一只手把遮阳板掰下来,照一照,又转头对他瞪瞪,“看我的眼睛。”
他看了一眼,“何必呢。”
“我连简历都没做,什么工作都没找,这个再不上点心,真是彻底不想好了。”
他没有再劝我,只是问,“很有把握?”
“哼哼,基本上,志在必得。”我打开盒盖舀了一勺,“对了,中午那声响怎么回事?”
“隔壁邻居,老两口搬些杂物过不,摔了一跤。”
“这么吓人?怎么没让子女过来?”
“不在了。”
“……怎么的?”
“生病吧。”
“哦。”
我和齐享有一个共识,对于他人发生的灾厄,能缄默尽量保持缄默,过分的好奇和谈论难免有娱乐化的倾向,不厚道。
我就转了话题,“去了一趟是不是庆幸,你妈没听你的意见,坚持要买。”
“有一点。”
“你啊,不要老觉得自己一贯正确。”
他微笑,“我有吗?”
“还没有?”我说,“从认识你,你不一直这样么?”
“你能比我强到哪里去,小姑娘?”他转头看着我,,说,“是谁,第一次见面就让我下不来台?”
“嘿嘿。”我说,“我知道了,就跟偶像剧里演的,你肯定觉得我特别不一样,就喜欢上我了,是不是?”
“我欠啊,当然挺生气的。”
“哦,那后来呢?”
“后来,”他顿一顿,“后来多了,你具体指哪一段?”
你看,你要是想听听这个人正经讲甜言蜜语,讲讲他是怎么被你吸引,你哪里与众不同之类的,总是要等的傻眼。
我没有办法:”小气。“
他笑一笑,没搭理我,我歪在副驾驶座上,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直到被车窗外滴滴答答的声音吵醒。
“下雨了,又下雨了。”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十九)
考试地点在市三中,第一门政治结束,中场休息的时候,旁边永和豆浆里满满当当坐的都是考生。
我当场也在其中。要了一份卤肉饭,坐在角落里戴着耳机,我从不跟别人对答案,考完就当过了,全心全意准备下一门。
我想,有必要结合后来我所了解的,来谈一谈,我当天中午坐在那儿翻英语的时候
齐享接过对方递来的一瓶水,拧开,“谢谢”
“哪里,真要谢谢你,小齐。”他对面的老人说,“清早就过来,帮我们这么大的忙。”
齐享笑笑,“应该的。”
“上次也多亏……”
“赵老师,别再客气了,成吗,都是邻居。”
“好好,不客气。”
齐享四面看了看,“您不装修,就直接搬过来?”
“是这么回事,”赵老师解释道,“我们这个房子,为我弟弟家孩子准备的,他还在念高中,用得上还早,家里东西太多,都没地方下脚,先摆一部分到这里来。”
“坐,小齐你坐。”他接着招呼齐享,“我简单收拾,咱们马上就走。”
“不急,你慢慢来,”齐享为了表示真的不急,随手拿过最上头一本旧相册,“我能看看吗?”
“都是些老照片,随便看。”赵老师看他翻到第一页,黑白照片上,拿着军舰模型的小小男孩,“我儿子。”
他声音平静,既然没有要人同情的意味,齐享也就没有表现出同情,点点头,一页页翻过去。
赵老师把杂物装进整理箱,一面和善地问:“周末不用陪陪小女朋友?”
“她今天考试。”齐享翻到最后一页,这是一张约12cm*15cm的大照片,陵城市一中00届高三九班毕业留念。赵老师被簇拥在前排端坐,在他身后两排,站着十七岁时的我。
通常情况下齐享当然不可能一眼就看见我,除非他在我家,见过一张一模一样的。
他笑了起来,真巧。
“庄凝是您的学生?”
“怎么?你也认识她?”
齐享笑,“是,我认识她。”
“那你最近跟她还有联系?”赵老师问道,“她最近没事吧?心情好些没有?”
“她以前怎么了?”
“这个小丫头,去年,什么时候,哦,元宵节,情绪不好,心里有事啊。”赵老师说,“喝了不少酒,多亏在座的一个男学生是她邻居,把她送回去了。”
齐享在对方说的时候,慢慢收起了笑容,他应该也在回忆,去年元宵节,他在哪里?香港。他大概很快想起节后有一个星期,他打电话给她,她说什么也不接,再见面,她变得缠绵而乖巧。
“那个男学生,是姓沈么?”
“你也认识他?他现在怎么样?”
沈思博怎么样,我很快就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来回震。我拔下耳机,一面对着真题念念不词,一面伸手把它掏出来。
是个有点眼熟的号码。
“喂,哪位?”
“是庄凝吧?”
我一时忘了这是谁的声音,焦虑成这样,也多少让他的声线有变,“哪位啊?”
他顿了一顿,“我,卓和。”
这个人和我不往来久矣,在学校碰上,也就点个头,从前的热络掉在泥里,捡起来已经不再是那么一回事。
“你啊,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我这边还在客套,他却没有任何跟我寒暄的意愿,“沈思博刚刚被检察院带走了,你知道吗?”
事情源于一场交通意外。
陵城某开发公司的老总,快出城时和一辆闯红灯的渣土车相撞,两边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有群众打热线,晚报记者就去了。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故,两边当事人都还没醒转,记者采访了交警和群众,了解到这两位一个是酒后驾车的有钱人,另一个是连开一整天,疲劳驾驶的老司机,责任都跑不掉。
他琢磨着,回去文章从哪个角度切入?遵守交通规则的重要性,还是拔高一个层次,探讨一下效率和公平?
这时那们老总睁开眼,晕了一会儿,猛地一摸口袋,冷汗就下来了,不顾胳膊上还挂着吊瓶,一蹦老高,“我衣服呢,我自己的衣服呢?”
记者留了个心眼,从闹哄哄的人堆里挤出去,找到老总二十多岁的小妻子,她正抱着交警交还给她的现场物品,在外面走廊上等。
这位无冕之王是个小年轻,长得挺英俊,脖子上挂个长焦照相机那一歪,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这个姑娘说上了话,她很快发现他不但跟她一个学校毕业的,甚至他们的家乡都不过只隔一条河,聊起在外头的颠沛,两个人都好生感慨。
但这并不影响小记者在她离开去洗手间时,毫不犹豫地摸遍椅背上西装的每一个衣角,终于从内袋里,他扯出一个笔记本。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代号,日期,款项。
小记者快速地翻看着,他明白,自己以后终于不用再追那些鸡毛蒜皮的社会见闻。他收好它,直起身体,对迎面回来的年轻女人打了声招呼,然后离开。
在此之前,张副市长一直都咬死自己只收受过礼金,而并贿赂,这在罪行的认定非常关键,甚至是行政处分或刑事处罚的分界。
这本笔记,打开了僵持的局面。也牵出在第一次审查中逃脱的,一批涉案的陵城官员。这其中就有沈伯伯。
我不知道沈伯伯是不是对此早有预料,否则不能解释他何以急匆匆地安排好沈思博的出国事宜,甚至等不及这一年的春节。
但这并没能逃离工作组的视线,沈思博启程当天,沈伯伯早上被叫走,临行前轻声嘱咐妻子,无论如何,先把思博送走。接着他神色如常地对儿子说,你先去机场,爸爸忙完就去送你。
沈思博也许有些疑心,也许并没有,他只是一直沉默,直到在机场登机前一刻,也不见父亲的踪影,却等来了检察院的办案人员,请他和沈伯母,回去协助调查。
他抱歉的对卓和说,你今天,可能要白送一场了。
卓和是他惟一送行的朋友,却被独自留在了机场,等他想到给我打电话,已经是半小时之后,人在出租车上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二十)
“你爸不是纪委的吗?”卓和说,“庄凝,你能去打听一下么?”
我心里非常乱,只能想到一句,“我考试呢,我下午还得考试。”
我下午去考英语了,做得相当快,竟然还检查了一遍,超出以前任何一次模拟速度,但等监考员宣布停笔,把试卷倒扣离开考场时,我站了两次才起得身来。
刚散场,到处都是人,我找到个花坛坐下来,喝口水,把手机打开,有条短信来自齐享,我在正门口等你,结束过来。
我这个角度正对校门,老远的我看见他的车就停在那,但是我累得一动也不想动,仿佛这么一小段路,都实在是提不起力气走过去,在手机打出几个字,又删掉。
流动的人群,我们像两个静止的岛,最后还是齐享过来找到我。
“怎么坐在这里?’他问。
我说,“歇一歇,累。”
真的是累,生理性的,脑子一片空白。
“累就回家去,我送你回家。”
在车上我的手机又响了,仍然是卓和,我拿出来看一眼,按了静音扔回去。
齐享并没有往我这边看,却问道,“为什么不接?”
我蜷在副驾驶座上,不想回答。
我真的有点气卓和,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我能怎么办?我跟沈思博连朋友都不算了,很长时间都没怎么说过话,我现在只想好好过我的日子,当务之急我只想把试考好,和齐享谈谈恋爱,有空去他家吃个饭,陪他爸打个四十分。
为什么要拿这种事来扰乱我。
沈家的事与我何干,我疲倦又冷酷地想,再说,别说我了,我爸也帮不了他,他们只能自己捏着,他们为什么不自己担着?
十分钟后我的手机滴滴两声,一条短信静静躺在屏幕上:“思博刚跟我联系过,他和沈阿姨都回去了,没事了,你好好考试吧,祝顺利。”
卓和也许知道我并不想接电话,但他并没有责备我的怠慢和冷漠,他甚至没有指出它们,就好像我一直跟他一起在对事态关切不已,为我们的老朋友担心焦虑。
什么时候你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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