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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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席-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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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道:“我还是,义不容辞。”

下了马车,云栖岸将史秀唤去偏厅。

莲花府邸正厅,我将莲蓬从花瓶里拎出来,斜坐在椅子里剥莲子。去除莲心后的莲子,脆生生的,微甜。

剥得投入,头顶突然一个温和的声音,不确定地道:“这位……可是嫂子?”

跟前不知何时站了个碧衣男子,眼眸带笑地看着我。

我木愣愣地将他望着。

他背后,云栖岸从门柱子后头转出来,见到来人,脚步猛地一顿。

碧衣男子继续道:“卿州师兄,可在府中?”

云栖岸一闭眼。

第40章

“晋峤。”

那碧衣男子一回头,难掩喜悦地道:“师兄!”

我手上撕了一半的莲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云栖岸径直走到我面前。

名唤晋峤的碧衣男子笑道:“我今日刚下广陵码头,就见有人摘花夺魂。三年不见,师兄的功夫还这么俊。”

云栖岸垂眸看住我,叹道:“晋峤,你先回避一下。”

碧衣男子略略一愣,道了声是。

云栖岸弯腰拾起地上的莲蓬,将里面的莲子一颗颗剥到我手边。

“世人只道云家建于大周文帝年间,至今五百年尔。但其实,七百年前,师祖开宗立派,云家即与青云宗同生。”

他缓缓地,仿佛说着别人的事,“我自小生在宗门,师从首座眉山真人,但自我出生,云家便也有了云栖岸其人。青云宗不问世间俗事,只因有云家计较到锱铢。云家少公子做久了,沈卿州便也有了凡俗气,连我师尊闭关前都摇头,呵呵。” 他顿了一顿,微微扬起唇角道:“那个人,倒比我更像沈卿州。”

骨瓷小碟一点一点铺满莲子。

“六年前发现被人顶替着去给你做了西席,我只觉得实在好笑,便当是看戏,但当戏无可看处,却已发现离不开去。”剥出最后一颗莲子,云栖岸仍捏着那个莲蓬,“我暗中调查此人,除却发现对方武功极高,已至宗师境界,竟是什么也查不出。但正因查不出,反倒叫我想到,江湖上武学造诣至此且一向神秘不为人知的宗师里,我唯一没见过的一人。“

“一百三十多年前青云宗剿灭彼时江湖排行第一的杀手组织锦楼,得以扶助赵夏立国。但今人恐怕不知,锦楼早已卷土重来。他们这一任的主上,便是连门内杀手,都极少有见过真面目的。”他缓了一缓,道:“青云宗弟子,近些年时有失踪,我怀疑跟锦楼有关。如此人果真是锦楼宗主,我便不可打草惊蛇。”

我道:“不但不可打草惊蛇,还必须以饵诱敌深入。”

云栖岸面色略有些苍白,“但如今我却后悔,当初那个若真是我……也本该是我。”他抚上额角,苦笑一声,“有些话,一开始没说,越往后便越是说不出口。”

我道:“你卖宅子给我,可是一早在里面布了机关,对付他?”

云栖岸转开头去,望着门外半晌,道:“不错。只是他先住进去的几日,便将那些机关悉数破除了。”

我站起身。

云栖岸一把握住我手腕,狭长眼眸中一抹忧伤一瞬即逝。他看住我,轻声道:“你与我,回宗门可好?掌门他也很关心你,我只是,不知道如何跟你说。”

我笑起来,“总……云公子说笑了,青云宗既与锦楼交恶,于我便不是安身之地。倒是江湖之大,我随意择一处偏安一隅就好。”

云栖岸凝目看我:“你想去哪里?”

我道:“此刻还不知。”

他嘴角浮上淡淡的笑意,“下个月,是将军忌日,你可是要去京城?”

我一愣。

“我本也想带你去祭拜他。”他低下头:“三年了,我知道,你一直想去看他。”

我垂下眼皮,“云公子事务缠身,方才来的你那位师弟,怕是也有事寻你。此事,便不劳云公子。”

他将我手腕握得有些疼,“你以为,去京城如此容易?这三年,寻你的不只朝廷,锦楼现今势力遍布庙堂江湖,你一个人,不说如何去邰阳,便是到了邰阳,也只会更危险。”

蓦地一阵刃鸣破空,云栖岸往我身前一挡,截住劈头飞来的长刀。

我叫门外一人吸过去,“她想去京城,有我护着。”

孙忌手一转,那柄秋月长刀瞬间已低鸣着回飞入鞘。

云栖岸站在堂中,微微一怔,“夺命鬼刀?”

我遥向他一揖,道:“这三年,我很是感激你。山水有相逢,再会亦珍重。云公子,就此别过了。”

云栖岸没有追上来。

莲花府邸的庭院偌大一个,渐渐的小,渐渐的看不见。

我爹的忌日是下个月的二十,孙忌给了我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贴着,领我往北走了半个月水路,终于赶在九月二十前两日到了邰阳。

我站在邕河码头,看满眼人来人往。

过两日也是小皇子的满月宴,各地送进京来的珍奇,一船一船地泊在码头,眼下正有一船玉翠龙爪被运上岸,河风一吹,花香盈盈。

“好花。”

人群中有人赞了一声。

我一瞬间如遭重击。

恰这时有个花箱抬上来,我一个不留神,叫它一个角撞了一下,向后仰去。

腰间似是叫人扶了一扶。待我站稳脚,只记得眼前倏地晃过一袭暗红,上面刺绣着大幅的凤纹。

河岸边依旧人来人往,石桥旁有一顶轿子堪堪起轿,轿帘微微飘拂。

孙忌付了船资,跳上岸来,道:“小小姐,马车雇好了。”

我一敛心神,点头道:“好。”

邰阳城里我爷爷当年匿名买的宅子,分布在城外大洪山通往过去上将军府的地道的路面上。

我挑了个离我家近些的住。

护院的陈老伯还记得我,听说我爹在乡下过世了,眼圈红了好一阵。

白日无事我便去将军祠附近转转。

将军祠门庭冷清得很。两日来我只见一个守门的小仆拢着一双手歪在门柱子上打瞌睡。祠堂里一个香客也无。我数次想进去,都忍住了。

九月二十这一天的夜里,孙忌提着我翻墙而入。

我爹的灵位就设在原来的中堂。

我将香案上油灯拨亮,上了三支香。

堂中所有摆设都未变,一如三年前。只是再没有人微阖着双目坐在椅子里,等我走到他面前。

我跪下来拜了两拜。忍了三年的泪洒在地上,也不知道我爹他瞧不瞧得见。

一直等到三炷香尽,我又抬袖抹了把脸,从地上爬起来。

这个季节,府中秋菊正芳。

中堂出来,一面是思过堂,一面是刑堂。往北过花坞,左过环青桥便是西苑,若往右则是我爹住的东苑。当年抄家后断井颓垣的破败一丝也瞧不见了,就连读书台上给官兵搬走的青白玉台面也重安了回来,只不知是不是原来那块。

我一路走着,不留神就走到一株老桃树下。

这个院子当年让我爹给锁了。现今又是桃叶蓁蓁。

我站了一会,走到树后头摸出一把锄头,转身却见一个人影一声不响地站在石桌旁,静静凝望着我。

不是孙忌。

他看着我,眼眸里似有万水千山。

第41章

他看着我,眼眸里似有万水千山。

我扶着锄头站好。

眼前人一袭及到地上的暗红色的深衣,刺绣着古雅凤纹,容貌出尘的脸庞有些苍白,大约是叫今夜天上月色照的。

良久,他终向我走来。

广袖微抬,递来一样东西。

我接过端详一番,道:“哦,确是我丢在江州的,只没料想还要在邰阳再丢一回。”

…文…那枚玉戒落在石凳上,一声脆裂清响。

…人…沈卿州,现在该称商夷了,愣了一愣,袖子滑过我的衣角,缓缓蹲下去。

…书…我方才使力不轻,又特地挑了个凳子角砸,他这一番捡拾,想来十分不易。

…屋…我眯眼看他背后,院墙上悄无声息冒出来的一支支寒光闪闪的箭头。

过了一会,他站起来,却将我手上的锄头接了过去,“这酒存得久了,”微微倾身,眼尾浅浅的笑,“我一直说等你回来再取。”

“嗖”一声。

他姿势未变,没接锄头的那只手堪堪握住一支乌黑锃亮的弩箭,目光却未移半分。

院子里突然涌进来的御林军将我跟身旁人并一株桃树围了个水泄不通,如临大敌一般。月门下,本该在皇宫里宴请重臣喝小皇子满月酒的宣德帝眸光晦涩地盯着我,语气凉凉:“给朕拿下。”

墙头立时跌下一人,跪在地上叫两个御林军侍卫拖了下去。

“阿衿,”宁怀珺缓下声音,向我伸手,“过来些。”

墙头上的箭头一动不动地悬在弦上。我仰头看了一阵,转过身,外层的御林军立刻让出一条路。

宁怀珺眼眸中含了笑。

我爹的冤案既蒙昭雪,朝廷大抵也不会为难我这个满门抄斩里没斩得了的。但若是与我爹有一段仇的,我这个没斩得了的便是如鲠在喉的鱼骨头。

譬如商夷。

从我五岁那年,他安排香灯进府,再到我死后三年仍叫锦楼追踪,他果真一直想要我的命。

而我当年骗他一回,在他眼皮底下诈死,如今便又是一桩新怨。

一番掂量,我一步步向宁怀珺去。

却听身后低低一声,“衿儿。”

许多年未有人这么唤,此刻一听,我心头竟是恍惚了一回。

宁怀珺已将我一把拽进怀里,俯视下来的桃花眼眸深深盯着我。

我赶紧往侧旁避了一避,与他行了个礼。

“放箭!”御林军中统领模样的一人随即一声令下。

树下的人影蓦地飞身,在空中翩跹一转,院墙头乌压压呼啸过去的那些箭羽,竟是悉数叫他收了,再一甩袖,弩箭倒转而回,墙头上惨叫着翻下来不少人。

暗红深衣轻盈落地,扶上还没来得及倒下的锄头。

他周围刀光一转,霎时数条刀影疾如闪电,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

商夷恍如未觉,转过身,一下一下使锄头松动开黄泥地,又缓缓地捧出当年埋的那个东陵玉壶。

那些刀锋只步步紧逼,却堪堪挨不上他的半片衣角。

这一派精妙身法,更甚当年。

我却觉得有些不妙,向宁怀珺身后移了移。

移的这一个当儿,竟瞧见商夷神色一怔,一瞬间叫一个侍卫划开他领口的一片衣襟。

下一瞬,那侍卫却飞了出去。

少顷,刀光已散尽。

那人仍站在树下,修长的手指轻轻覆在那把玉壶上,垂眼平静看我,眉目间高华深广。

手腕一紧,我低头,原是叫一截明黄的袖角盖住了。

宁怀珺冷冷一笑,“朕的御林军,却连一个亡国余孽都收拾不了,留你们何用?”

话音一落,只见四个黑衣人鬼影一般掠空而来,指间快剑一阵纷飞,穿梭着将树下静立之人绕在其中。剑气无形,却削得树枝折落,桃叶漫天飞舞。

剑光中央,商夷一抬袖,接住树上掉下来的一枚桃叶,语气淡淡:“削香剑阵叫你们使成这样,玄棠该罚。”话毕将那枚桃叶往缭绕的剑影里随意一扔,竟是径直走了出来。

长剑颓然坠地,那些黑衣人面色一阵惨白,猛地伏身跪下,脊背发颤。

宁怀珺靠着我的身体似也一僵。

眼前暗红凤纹晃过,我只觉得腰间叫人一扶,霎那就悬了空。

“不必追了。”

隐约是宁怀珺的声音飘在脚下。

将军祠头顶的夜空里,两个玄衣轿夫轻飘飘地抬了一顶轿子凌空而来,我叫商夷携着坐入轿中,轿帘一落,下方的灯火一下就去得远了。

我僵直地坐了一会,转头看去。

月光从轿帘飘拂的空隙进来,将他手中抱着的东陵玉的酒壶照得温润碧莹。

东陵玉不贵重,这把酒壶色泽也不是顶好,但我爹却十分喜欢。当时赔给沈卿州的千日醉,府中未装酒的玉壶里,旁的几只我都甚喜欢,不大舍得送给沈卿州,便毫不犹豫地将这个我爹喜欢我却不大喜欢的酒壶,拿去给他用了。

如今爹不在了,这个酒壶成了他生前喜欢的酒壶,我便觉得意义重大,三年来总想把它挖出来,倒干净了千日醉,再擦洗一番,收收好。却不想当年的沈卿州也没忘了它。

说起来,什么太祖皇帝赐给青阳老祖的千日醉,全是鬼话。

也是。连沈卿州都是假的,还有什么真得了。

大约是我的目光盯得久了,身旁人微微转过脸来。

我懒得与他周旋,索性直道:“这壶酒,你什么时候喝?”

他看我半晌,轻声问:“怎了?”

我道:“你喝了酒,酒壶还给我。”

他一瞬不瞬地看我,淡笑,“这酒,我却舍不得喝。”

我也笑道:“那你换个酒壶。我这把粗陋得很,装不起你舍不得喝的这个酒。哦对了,我看你收藏的玉不少,随便挑把酒壶也比我这个好,若是不满意就自己制一个。还有,那件玉衣,给我用却是浪费了,我以为,你随便用张席子将我一裹,往地下一埋,就好。”

他看我的目光似猛颤了一下,不再说话,按在酒壶上的手指微微发抖。

第42章

一声闷哼,轿子猛地一晃。

“主上——”外头一个轿夫惊恐的声音戛然而止,余下的话似是还没滚出喉咙口。

商夷神色淡淡地看向前方。

风吹起轿帘,所见极是骇人。

前头两个玄衣轿夫已经没了脑袋,却仍向前迈着步子,脖子上鲜血直涌。

我眼前陡一黑,挡上来的手指微凉。

“小小姐!”是孙忌的声音,我一把掀开帘子。

孙忌正站在轿前的一根木杠上,手中一柄秋月长刀闪着寒森森的光。一见得我,他眉目一松,掌风翻转间我便被牵着向前倾去。

仅仅是一倾。整个人却仍稳稳地坐在轿子里。

一只手轻轻圈在我腰上,商夷袖风一甩,轿外那两具尸即刻掉了下去。没了轿夫,轿子仍悬在空中,孙忌的衣角叫风吹得一拂一拂的。

“七煞之一的夺命鬼刀,江湖不见二十年,”商夷揽着我的腰,低眸道:“今日却叫在下有幸一见,还望前辈赐教。”

孙忌刀柄一转,“前辈二字不敢当。倒是这凌空悬轿之术,乃是失传一百三十多年的步莲华,也让我大开眼界。不过,”他语气沉下来,“你的四个轿夫已全做不得数了,即便你的真气能以一当五,想要带走她,也需先过得了我的刀。”

商夷淡淡一笑,“若在下过得去,前辈可放心让在下带走吾妻?”

我一僵。

孙忌冷笑:“休得狂言!”

最后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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