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扑”地笑了出来:“主子不敢当。只希望这猫太岁别再给我添新伤。”
我拉过他的手,问:“它挠你哪儿了?”只见右手背上三道血痕,也不是太深,敏敏还是懂得分寸的。
我握着他的手,想用手绢给他擦,又觉得不对。正踌躇着,他却反握住我的手,唇便探过来,在我的脸上梭巡着。然后我知道,我是上瘾了。迷迷糊糊在戒与不戒之间犹豫,反射性地往后躲。他扣着我的腰不让我动,拉扯间,我一个不稳仰面倒在了炕上,连带着他也反应不及倒了下来,压在我身上。
这一摔可真够呛,他是结结实实拿我当了垫子,差点没把肺里的气都压出来。见我拧眉,他撑起一些问:“哪儿摔疼了?”
我抱怨道:“哪里都疼,这炕毡太薄!还有,你太重!”
他又倾下来,鼻尖抵着我的,低笑着说:“下回我叫人换块软的厚的。”然后搂着我一翻身,变成我压在他身上。“这下不重了吧?”灼热的呼吸近在寸许之内,让我混乱得无法思考。他的双臂收拢来,我的唇便落到他唇上。我只能闭上眼,放任自己陶醉在他的浅啄轻吻之中。
他捧着我的脸,轻喃道:“每日回来都能见着你才好啊!”
我忽然觉得心里酸软,睁开眼却不敢看他。他握住我的下巴,笑问:“怎么了?”我稍微起身,一手撑着炕,一手贴在他胸前,轻声问:“上回撞着的,好了么?”
他用手压住我的手背,望定我道:“永远都好不了。”
他温暖的手和胸膛,让我心悸,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定在我们贴合在一起的手掌上。他的袖口露出一截熏貂的风毛,触在我手腕上,痒痒的。这才发现,他虽然拿掉了朝冠朝珠,却还穿着石青色的团龙补褂。
我抽回手道:“你先换衣服吧。”
“你帮我换?”他却紧拥着我促狭笑道。
“好。”我深吸一口气回道。
脱掉外面的补服,里面是金黄色的蟒袍,他笑吟吟地看着我费了半天劲解下嵌了东珠的朝带。有点耐不住性子,连拉带扯地松开他的襟扣,把那件连衣裥都绣着行龙的袍子扒下来,扔到炕上。我拭了拭鼻尖的汗,问道:“换的衣服呢?”
他指了指炕案上堆叠整齐的家常袍服。我拎起那海獭皮镶边的夹袍抖了抖,给他套上,有他配合,容易得很。只是腰带上的玉带扣叫我犯难,怎么弄的这东西?我抬头询问他,他却也 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居然还振振有词道:“我没自己穿过。”
好吧,我自己琢磨。花了大约一刻钟,终于大功告成。深呼吸了一下,却还是不放心地对 他上下打量。“还看什么呢?”他笑着搂住我。
“不想你出丑。”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总是不想出什么差错的。
“你啊,不指望你服侍人。”他在我脸侧吻了一记,笑道。
看到穿衣镜中相拥的我们,我闭了闭眼,道:“明儿是舅母千秋,我不来了。”
他下巴抵着我的肩窝只“嗯”了一声。
“我们这样下去不行,也是该了结了吧。”艰难地说出这句话,等待他的震惊也许是震怒。
出乎意料的,他却吻着我脸说:“我知道不行。别担心,交给我。”
我睁大眼看着他,大概明白他是误解了我的意思,又说道:“不是的……”
“不是什么?”他握住我的双手,放到唇边轻吻着,“你再等两个月。我保证,过了年,便行了。”
我刚要分辩,却听见外间传来扣门的声音,轻轻三下,他便亲了亲我的额头,放开我道: “我这会儿有点事。用了饭让钟平送你回去。这些日子老实些,别乱跑,离老八老九十四他们远些,听话。”
我不得不放开抓着他衣袖的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板帘后面。
自从我不到他府里去,他便派人送了一轴图给我,上绘素梅一枝,花数朵共八十一瓣。另附一封短信,写着:冬至日勾了此图,我已填了一朵,你日染一瓣,待梅瓣尽红,便是春了。
看着这别致的九九消寒图,我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铺开笔墨纸砚,愣了半天,也只写下了“到此为止”四个字。我想,如果把这纸给他,大概就算史上最简短最莫名其妙的分手信了。还是算了,再怎么样也当面说清楚吧。
把纸揉做一团扔出窗外,却被一人捡了起来。稀客啊!或者称之为不速之客。
“给十四爷请安。”红月儿迎了上去。
十四对她抬抬手道:“起吧。”然后看向我问:“又在写什么呢?”
我对他微微点了点头,回道:“在写绝交信。”
纸团从他手里滑落,滚到红月儿脚边,她就弯腰捡起,说了句:“奴婢去沏茶。”便退了出去。
我对他道:“玩笑而已,坐吧。”
他这才挪动脚步,跨进门槛。发现他一直盯着我看,便问:“怎么了?”
“你,没事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疑惑地看他,他观察着我的表情道:“那个姑娘的事我听说了……”
“人死灯灭。该伤心也伤心过了。”我打断他道。
他张了张口,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临了却吞了下去。红月儿端上茶来,他接过沉默啜饮着。红月儿端着茶盘又下去了,屋子里只剩我们两个,就这样对坐无言,气氛怪异尴尬。我终于忍不住问:“你找我有事?”
“没事……”他道,顿了顿却又说,“八哥在城郊有个庄子,年下封印之后,去住几日散散心如何?”
见我盯着他,他忙摇手道:“不是只有我去,八哥十哥八嫂十嫂他们,还有容惠都去!”
“我知道的。”我笑道,“年尾可能要回盛京见我爹,恐怕去不了。”
“你别急着决定,到时候再看吧。”他又问道,“你去盛京,年后要回来吗?”
“应该吧。”我道。
“来回路途要小心。不如我遣人送你。”他道。
“这就不用了,爹和舅舅会安排人。”我拒绝道。忽然想起了什么,顺带问了一句:“京里最近也不安生。”
十四冷哼一声:“三合会的那些,不过蠢尔小丑,何足为虑!不过你一个女孩家,还是当心些为好。”
三合会?不是一炷香教的吗?难道是同里社的人搞错了?不会啊,如果搞错了,四为什么 不反驳?越来越奇怪了。心里像爬了条虫一样,又痒又憋闷。非弄个清楚不可。
“你看什么啊?”他问道。
我顾自己思索着,却没注意目光还凝在他脸上,回过神来,却也感慨良多。“你长高了。”李浩也一样,如今还粘人,过两年也会成家立业。而他,几年前还是孩子,现在已经是相貌堂堂的大好青年(还是好几个孩子的爹)。时间的流去无知无觉,也最是无情,过去的东西怎么也找不回来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跟他们家兄弟的缘分,大概也快到头了。
他似乎被我看得浑身不自在,耳根也红了。这让我找回了些昔日的感觉,抬头看见院子里的樟树和石桌石凳,想起了几年前那个猫耳朵的‘故事’,不由得笑了出来。
“还是笑的好。好久没见你这样笑了……”他看着我道。说着覆上我搁在窗台上的手。
我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敛了笑意,淡淡道:“时候不早了,十四爷请回吧。”招了红月儿进来,对她道:“替我送十四爷出去。”
到了玉竹家隔壁,没找到聂靖,据说没这个人住那儿。又摸上同里社巢穴去,只见到一个看门老头。他问我找谁,我只好报出唯一知道的名字。他说:“小聂啊,到东城高朋茶楼找去。”
我细细问了地址,临走老头还问我要走了一两所谓‘见面费’。事儿还没办呢,就敲了我一杠子!老头还一副不爱给不给的样子。行,我犯贱,我认了!下午换了身男装,就往东城找去。
昨夜里下的雪,积了半尺有余,马蹄踏在地下发出“喀嗤喀嗤”的声音。胡同口一座两层的铺子,挂着‘高朋茶楼’的半旧牌匾,就这儿吧?
我翻身下马,刚要进去,却老远见到一熟人迎面走来。这人走路也真叫心无旁骛,眼睛只盯着脚下,走到跟前也没看见我。
我摇头笑着叫了他一声:“青濯兄。”
达兰抬头惊异地朝我看来,半晌才道:“李姑娘!”
“数月不见,青濯兄近来可好?”首先还是要客套几句。
他拱手回答道:“好,还好。多谢李姑娘关心。”
这人就是太拘谨,连说个话也紧张认真成这样!于是只好跟他聊起陈时夏和李浩,带开他注意力。他终于放松下来,告诉我陈时夏给他来过信,说母亲的病势有所好转。我又问起他,他说他父亲奉旨参与修治黄河,他随父亲到任上,前两天才刚回到京里。还录了好几册的旅途见闻,我说要看看,他红着脸答应了。
我再看他手持钓竿,腰里别着个篾鱼篓,肩上披着棕丝蓑衣,便问:“你这是去钓鱼?”
“是。本草中说,鲫鱼温中下气,可治胃弱不下食,益五脏。此时正值肥厚多子的时节,我想弄个酥鲫鱼给额娘用。”他答道。
呵,真是孝子!不过要鲫鱼,不会去市场买吗?奇怪的家伙。我又问:“这大冷天的,河水都封冻了,你上哪儿钓去?”
他笑答:“在河面上凿几个冰眼,然后就往眼里下钩。”
冰钓啊,怪有趣的!他看我心有神往,便问:“要一起去吗?我找了个河汊子,水草多,肯定有收获。”
如果不是要去找那个该死的聂靖,我还真想去。叹了口气笑道:“今儿还有事,下次吧。你说的酥鲫鱼,怎么个做法?”
“哦,在锅底铺大葱,葱上铺鱼,鱼上再铺葱,一层葱一层鱼。然后加入香油、醋、酱油,淹鱼一指深,以高粱秸烧,一般汤尽即可。”他答,“这味菜可连骨一起食。既香又酥。”
“我都想尝尝呢!”听着不错啊,很引人食欲。
他就说回去写了做法给我。又交谈了几句,他便告辞往东便门方向去了。
我这才把马交给店伙计照看,进了茶楼。也不找座位,直接走到掌柜面前,敲着柜台道: “让聂靖出来见客。”心绪不好,说得像点台子似的。
掌柜打算盘的动作立时停了,呆呆地看着我。我不耐烦地道:“怎么?有生意不做吗?”
他结结巴巴地道:“楼、楼上雅间请。”
小二带我上了二楼,进了一个单独的包间。待我坐定,便对小二道:“沏壶上好的滇红来。”小二退出去后,大概过了一刻钟,聂靖就端着茶盘推门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我见过的瘦皮猴,另一个是书生模样的青年。
聂靖把紫砂茶壶茶杯放到我面前。我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倒了杯茶暖手。
“姑娘终于想到光顾我们了?”聂靖懒洋洋地笑着。
我微点了点头,问道:“就你们三个接客吗?”
那三个人就直勾勾地看着我,说不出话来。我放下茶杯道:“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们上次告诉我什么一炷香教,我听到却是三合会在搞风搞雨。”
聂靖皱眉道:“谁搞风搞雨!”
我瞪着眼扫过他们三个的脸,终于明白,这仨就是十四口中的‘蠢尔小丑’。聂小子看模样也不像作伪,邪教黑社会都是一路货,他们自家人知自家事,应该错不了。我于是道: “哦,我明白了。你们就告诉那一炷香教在搞什么就行了。”
“你明白什么……”聂小子嘀咕了一声,接着道,“拿银子出来,想要知道什么都行。”
我倒忘了他们一切向钱看,便问道:“要多少?”
瘦皮猴竖起五个手指。五两不可能,那是五十?也忒黑了吧!然后就听那个粗砺难听到极点的声音道:“五百两。”
手里的茶杯没拿稳,差点把滚烫的水都倒袍子上。把呛着的口水吞下去,咳嗽了数声,道:“你们怎么不去抢?”看着他们一个个理所当然的表情,我只好自嘲地说:“对,你们在抢劫我。”难道我看起来像额头上刻了‘傻蛋金主’四个字?
“什么消息这么值钱?”我放下茶杯道,“你们知道我爹一年的俸禄是多少?五百两,找呆财主去吧!”
聂靖哼了一声,道:“你会没钱!”
那个书生终于开腔:“姑娘若是不愿拿钱也可。只要帮我们做一件事。”
我说:“说说看。危险的事我不做。”
书生道:“帮我们救一个人。他被诬陷勾结匪徒入室行劫。”
“杀了人没有?”看他摇头,便道,“也不是什么大罪,蹲两年牢罢了。有什么好救的?”
书生耐着性子道:“姑娘不知,通盗贼行抢劫事按律当判斩立决。”啊?不会吧?不涉人命的官司也要抵命?只听他又说:“事主到东城察院告发,因是徒罪以上案子,现已移往刑部待审。”
“哦,我先问问,这人真是盗匪不是?”
聂靖抢着道:“杨老师一介儒生,怎么会是强盗!”
我挑眉问道:“这倒霉蛋是你岳丈?”要不怎么这么紧张?
他跳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你你你!”
“我明白了,不是五百两,就是保姓杨的一条命是吧?”好像都不便宜,这消息能有这个价值?但是我该死地真想知道!
“是,也不一定要让他完全脱罪,只要不判死罪就可。”书生道。
我叹气道:“我掂量着办吧。你们怎么认为我有办法?”
“你自然是有办法的。”聂靖看着我道,神情透着轻蔑。
我被那眼神惹恼了,腾地站起来,深呼吸了一下,又坐回去,啜了口茶道:“到时候怎么联络?”
书生拍着聂靖的肩道:“找他就可。”
我皱眉道:“能不能换个满了十八岁的?”黑社会雇佣童工无所谓,我是顾客总有挑选的权力吧?
书生“噗”地笑道:“阿靖都过二十了!”
“啊?我以为他就十五!”我讶道,“他那个脸,到时候跟他儿子都分不出谁是老子!”
瘦皮猴和书生都低头闷笑,聂靖眼里喷着火,撸着袖子道:“你们都别拦着我……”
他们拉住他,劝阻着:“阿靖,算了。”
我敲了敲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