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拉住他,劝阻着:“阿靖,算了。”
我敲了敲桌面,道:“分头进行吧。”他们那效率,我领教过了。无奈,没找到别家可选,垄断真是不好!
但愿可以忘记
论人面广,办事滑溜干练;我那表哥庆均是一等一的。才跟他随便一说,他也不问情由,便叫我等信,第三天真就有了回音。
姓杨的倒霉蛋名秀字季绍;现正押在刑部大牢内,他的案子昨日已掣签分至山东清吏司待审。庆均问:“涵妹妹认得这杨季绍?”
我摇头道:“不认得。是一个朋友的亲戚。”
他点了点头道:“既是熟人原也应该照拂的。我已托了提牢厅相熟的司狱加以关照,换了个间通风干净的囚室,饮食上也尽量整治些好的。”
我心想,还真便宜了这姓杨的。
庆均见我不说话,便又问:“这官司要是坐实了,恐怕最轻也是斩监候。涵妹妹这朋友可是极要好的?”
听这口气似乎是有办法,我便道:“是极要好的。”
他沉吟一会儿,继而道:“嗯,那我也可想想法子。”
我奇道:“表哥有办法?”
他笑答:“包票是不敢打,但就这官司的情形,总是可以周旋的。”哦?我极有兴趣地看着他,他接下去说道:“杨季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在朝阳坊炒豆胡同住了半辈子,左邻右舍都是相熟的,哪里忽然就成勾结盗贼的匪人了?所谓佐证也不过是事主及其被打伤家仆之供,被造未招,物证只是一幅已做成裤子的棉布。若要释其无罪虽难,但要让他免了这斩绞的下场倒也不是不能的。”
好!我欣喜道:“那就请表哥多费心了。只要不死,判个徒流之类,那边也心满意足了!”
“涵妹妹不必客气。听着信吧。”庆均笑道。
我想了想,让红月儿拿了两张百两的庄票,对庆均道:“表哥先拿着喝酒说事儿时用。”该死的钱精,问我要五百两,为了救姓杨的,反倒愿意拿出五百两。早有这钱干吗不去贿赂巡城御史。
他也不接,只笑道:“哈哈,涵妹妹也知道我多摸酒盏底的朋友。先不用了,吃酒钱我还是有的,等须打点的时候再要你姐妹的体己吧!”说着出门去了。
这也算有点眉目了,仍旧到那个黑店茶馆去,把进展跟聂靖说了。他皱着眉问:“有把握吗?”
我冷笑道:“有没有把握我也总有个交代,你们这边呢?”
他也报以冷笑:“八字还没一撇就想知道结果!”
我懒得跟他做口舌之争,问道:“除了打听到那个邪教冒你们的名到处闹腾之外,还有别的吗?”
“你在心急什么?”他反问。
我不答,他就用一贯的很诡异的笑来打破我平稳的情绪:“你为什么对这事这么着紧? 你知道什么?还是猜到什么?”我冷冷瞪他,他却笑了笑,继续道:“我猜,跟他有关是不是?”
我站起来整了整斗篷,他仍坐原位道:“你知道了又想怎么样?”我冷淡地看着他,他对 我咧嘴笑道:“我看你也不能怎么样,你护短。”
我调整了呼吸,伸出手指在他前额弹了一记,道:“我花钱不是让你打探这个的。跟我回家扮奴才。”
他认命地站起来,像模像样地打了个千:“是,主子。”
我跟家里说买了个粗使小厮回来。聂小子别的不行,装样演戏很在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身世说得那是可怜啊,什么大水、灾荒、三岁亡了亲娘、五岁丧了亲爹、兄弟姐妹死光光。我不想让全府人都听他胡说八道,叫了管家来,吩咐道:“带这小子下去。以后就在我外房伺候。”
管家应了一声“是”,又问:“还请问姑娘,这小子叫什么?”
这时所有人都静下来看我,连聂靖也擦干了眼泪望向我,我笑道:“哦,钱精。姓钱名精。”
管家就携了聂靖的手,对他道:“阿精,跟我来吧。”
看着他隐蔽着瞪我的眼神,真爽快啊!
一切似乎顺利地进行,如果判徒罪就算了,要是流边充军,倒可以让老爹写个信,就当送人情。但是就在我以为已经解决的时候,却出了岔子。
先是庆均一脸沮丧地来跟说:“司部审断,斩立决。”
我掰断了手里捏的白玉扁方,紧握了握,便若无其事地拿在手里,对他道:“再想别的法子吧。以后还要叫表哥辛苦。”
庆均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丧气地出去了。
聂靖进来,对我低声道:“他们在掣签的时候就做了手脚。事主跟山东司的郎中是远亲。”
他语气平静,像是早知道了会这样。我压了一肚子火,刚想发作,红月儿就进来回话说,十三来访。
调整了一下情绪,等十三进屋来,总算能笑脸迎人。在屋子里说了一会儿话,十三问我正月生日要怎么过,我告诉他可能回盛京见爹,不在京里,等他明年生辰的时候再闹一场吧。十三似乎事挺忙,坐了没多久就要走。
我送他出去,快到门口时忍不住问:“十三,你知道刑部死罪案子,司部审了以后,是否还有复核?”
“当然有。死罪案,初断之后,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会小法’,狱成呈堂,再‘会大法’,如有翻异,发司复审,否则会稿分别题奏。”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道。
十三奇怪地问:“你有什么麻烦吗?”
我摇头道:“随便问问。最近对刑律有兴趣。”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笑道:“你真对什么都能有兴趣的。外面冷,回屋去吧。”
笑着送走他后,聂靖忽然冒出来,冷声道:“怎么不跟他说?”
我绕过他道:“答应了你的,自然会做到。但要怎么做,我说了算。”
足不出户地研究了两天《大清律》,钟平找上门来。我最近有点走火入魔,一时把这事给搁下了,叹了口气,心想,该了结的还是得了结。
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赏梅,非得拉着我一起看。一阵寒风刮过,我打了个冷战,对他道:“进屋去吧,我有话跟你说。”
我站在熏笼边,解下斗篷,他从后面接过,笑道:“你穿红的很好看。”
我转身面对他,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我们分了吧。”
他的笑凝在脸上:“再说一遍。”
我于是重复了一次:“我们断了吧。”
没有预料中的震怒,他只是淡淡地问:“我们认识多久了?”
“两年吧。”
他眯着眼,沉声道:“两年,我疼着你宠着你……却还是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望着他,脑子里保持空白。
“你要跟我断?那你想跟谁?十三弟吗?”他握住我的手腕,问道。
“跟十三有什么关系?”我皱眉道。
他冷笑道:“说得好,跟他没干系!”
他的力道越来越大,捏得我骨节生疼,我挣了一下,道:“放开!”
“你叫我怎么放开?!”他一把拉我入怀,一只手圈着我,另一只手压在我胸口,一字一顿道,“我不管你这里想的什么,你,从诱惑我的那天开始,就没资格跟我说断!”
他的手掌压迫着我的胸腔,闷得我透不过气来。我转开脸道:“有没有资格都无所谓。你也不是非我不可。”
他几乎捏碎我的下巴:“看着我说话!”
我闭了闭眼,然后以最平静的目光迎视他:“再这样继续下去我们都会后悔。”
他松开我,放柔了声音问:“你后悔跟我好?”
我摇头。“那就好。反正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冷冷道,“你就等着开春嫁给我吧!”
“我不愿意嫁你。”我回道。
“为什么?”他咬牙切齿地问。
我淡淡道:“不为什么。我烦了京里,不想再待了。”说出来无益的理由,不说也罢。
“你简直莫名其妙!”
“对,我就是莫名其妙。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他怒火熊熊地瞪着我,我则努力克制着自己焦虑的情绪。“我再问你一句,你这里,到底有没有我?”他指了指我的心窝,问道。
从不知道我还有心律不齐的毛病,似乎跳得很乱,但总算我还能呼吸。收在衣袖内的手, 指甲抠进掌心里,轻微疼痛的刺激让我可以平稳地说出话来:“那个一点都不重要。”然后睁大眼睛看着他的满心期待,化为眼里的利剑,几乎刺穿我的心脏。
“哈哈哈!”他怒极反笑,“你真懂得怎么叫我生气!偏偏你这没心肝的样子我也喜欢,真是要命不是!”
我已经没有力气看他,僵硬地弯腰拾起地上的斗篷,背对着他道:“话说完了,我走了。”
“你以为甩下一句‘断了,分了’就结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叫我心悸。
缓了缓气,转身面对他:“那还能怎么样?”
他一把抱起我,几乎是扔我到炕上,还好没摔晕,马上挣扎着要坐起来,他却压了上来。 我推着他道:“别告诉我你要用强的!”
“用强?”他冷笑一声,唇就压到我脸上。“我叫人换了这炕毡,软多了吧?”他吻着我的耳垂,以诱哄的语气道。
他领子襟口油亮柔软的狐狸风毛,在我脖子上磨蹭着,变成一种别样的刺激,害我说起话来也没了中气:“被你这么摔,再软也没用……”
他封住我的嘴,双手在我身上摸索着,棉腾腾的冬装当然降低了应有的敏感,但我还是觉得热,而两人喘息的声音也似乎很遥远。他在我唇上辗转,然后触着我的唇瓣,低低的几乎是类似耳语地道:“喜欢我这样亲你吗?”
我揪住他前襟的袍子,硬抵开些他,缓慢但肯定地道:“是不讨厌,所以我不会反抗。你想继续就继续,完了就放我走。”
他眯起眼盯着我,我也盯着他,不知过了多久,久得我们的呼吸都变得极轻极轻时,他终于道:“我会继续的,但不是现在。”
他抚上我的脸,我冷淡地转开,只感觉他的手指从下颚滑到颈侧,稍稍停留后,握住我的左手腕。我皱了皱眉,便听他柔声问:“疼吗?”
“没事。”急切地想抽回来。他却紧紧抓住不放,我蹙眉瞪向他。“都肿了,还说没事。”他轻吻着我的手腕内侧,语气和目光一如往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刚才谈论的只是天气或笑话。
他嘴唇的温度是烫人的,手腕上的酥麻感一直钻入心底。我忽然觉得无力而惶恐,慌忙推开他,稍整了整衣饰,就往外走。
他背对着我,只说了一句:“记住我跟你说的!”
我不理他,也不顾院外钟平惊异的目光,匆匆出了府。
聂靖跳下马车,看着我疑惑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我几乎是爬上马车,放下帘子道,“表哥不是约了那个文五爷吗?走吧。”
我现在是极之不痛快,也不知道怎么吐掉这口浊气,看谁倒霉吧。
马车停在胡同口,撩起一点车窗帘子,只见茶楼后门,庆均正与一个中等身材的锦袍男子告别。这个,应该就是他口中六部衙门里‘混’的文五爷吧?
庆均送走了文五,从对街走过来,站在车旁往里面看。
“好了?”我问道。
他跳上车,对我笑道:“回去细说。”
我拿火钳拨着炉灰,搅得炭火噼啪作响很是有趣。
“涵妹妹……”
“什么?”我搁下火钳,抬头问。
庆均看了我一眼,似乎在怀疑我有没有听进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刘大人为人刚正不阿,又偏爱读书人。我看可以从他那里想办法。”
我捧起紫砂壶暖手,然后对他道:“知道了。大理寺寺丞啊……那还剩下都察院御史和刑部堂官。”
“都察院委的是察尔奇,这人……找不出下手的地方。至于三司会审时候的刑部堂官,按定例是初审司部郎中。”庆均道,“还是先盯着刘寺丞那儿得了。”
我想了想,从书案上抽出杨季绍在狱中写的一篇文章(聂靖不知怎么弄出来的),交给庆均,道:“你看这个,我觉得不错。你弄给刘寺丞看看,也许好开口。”
庆均双手捧纸,认真地看了一遍,惊喜道:“好!这杨秀才还真有两下子!这下可又多了些把握。”
我笑道:“至于御史察尔奇,他那儿下不了手,就看看他信得过的属员、幕僚、笔帖式之类,总是有缝可钻的。刑部那里嘛……我来想法子。远亲,呵呵,就算是亲兄弟,我也要你生分了。”
正说着,李浩掀帘子进来了,见着庆均便笑道:“表哥也躲这儿来了?府里就数姐姐这屋子收拾得暖和!”
他瞥着庆均手里的纸,叫了一声“好字”便抢过去,一边看一边大声念道:“狱中疾易传染,遘者虽戚属不敢同卧起。而为老监者四,监五室,禁卒居其中,牗其前以通明,屋极有窗以达气。旁四室则无之,而系囚常二百余,每薄暮下管键,矢溺其中,与饮食之气相薄。又隆冬贫者席地而卧,春气动,鲜不疫矣。狱中成法:质明启钥。方夜中,生人与死者并踵顶而卧,无可旋避,此所以染者众也。”读完这段,赞叹道:“好文章!谁作的?”
我对他道:“写得出这么深刻体验的文章,当然是被关在大牢的倒霉鬼。”
李浩坐下弹纸感叹:“唉,可惜了这样的文才!”
“到时候你也能帮他一把的。”我对他笑道。
他疑惑地看着我,刚想问什么,却吸了吸鼻子道:“什么味道?好香!”
红月儿笑答:“少爷鼻子灵。小姐命人做了酥鲫鱼,早上烧滚后就掣去火,说是要燃灯一盏烧着锅脐满五个时辰才入味。这会子该是差不多了。”
我对庆均道:“表哥一起用饭吧。把庆培也叫上,尝尝这个鱼的味道如何。”
睡前,捧着达兰送来的旅行笔记细读,每晚只看一段,平静了就能睡去。
“湫水入黄处,乃大河于晋陕峡谷最大之碛,名曰大同碛。此处水流湍急,浊浪排空,咆哮如雷,声震十里。‘碛,水中沙堆也’,河道在此弯急、浪大、石多、水浅,故漕船至此只得抛锚收帆,望河兴叹。两江交汇夹一山,是为卧虎山。湫水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