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两边站着几个嬷嬷丫鬟模样的人。一个十七八岁模样伶俐的丫头迎上来,笑着说:“姑娘可来了!太太前些日子就惦记着您这几天该到了,是早也想着晚也念着,终于把您给盼来了!”
这丫头好甜的嘴!我淡淡地笑了一下,回道:“劳舅母记挂了。”
“姑娘请跟奴婢来,太太在堂屋等着呢!”丫头说着引我向里走去。
“姐姐怎么称呼?”我走在她后面,轻声问。
“哎呀,姑娘可折煞奴婢了!奴婢名叫巧燕,凭姑娘喜欢唤奴婢巧儿,燕儿……”巧燕一边侧身引路,一边笑着答道。
进了大门是一个照壁,左转便是一个院子,种着一些低矮的灌木,沿鹅卵石拼花小径摆一溜盆栽杜鹃。巧燕并不带我们往院子里去,而是沿着院侧的半壁廊缓缓而行。忽然,转弯处窜出一个人来,把巧燕吓了一大跳,亏得我一把扶住她才没一屁股坐到地上。红月儿也吓着了,“啊”地惊叫一声。
只见来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衣着华丽,身材敦实,脸上带着恶作剧的坏笑。应该就是李涵的表弟魏庆培。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眼光在我脸上来回扫了两遍。李涵和表亲有四五年没见了,他大概是试图将我和记忆里小表姐的印象统一起来。
“表弟?”我有些不耐,他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
被我一叫,他终于回过神来,脸上又出现了那种使坏的表情,只听他说:“我听说今天姐姐来了,特地准备了个小物事给你玩儿。”说着把手伸到我面前。
我往他摊开的掌心一看,原来是只半大的青蛙。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连捉弄的手段也无非是虫子青蛙之类,不知该说纯真还是幼稚好。
“呀!” 红月儿退后两步。“二爷!”巧燕也尖叫起来,不知是她自己害怕,还是怕他吓着我。
我抄手将那青蛙拿过来,笑道:“倒让表弟费心了,只是我不爱玩这个,你还是自个儿留着吧。”说着把青蛙放到他剃得光溜溜的前顶心。
青蛙得了自由,“呱”了一声,从他头顶跳到肩膀,而后跃入院中不见了。
巧燕不敢再待下去,向他福了福,拉着我就走。我也懒得再看他的表情,跟着巧燕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扯下帕子,擦了擦有些湿粘的手心——也可能是心理作用。把揉皱了的帕子递给红月儿,轻声嘱咐道:“帮我丢了。”
穿过一道垂花门,便进了内院。几个穿红戴绿的丫鬟看到我们,掀帘子的掀帘子,禀报的禀报。就听有人脆声回话:“涵姑娘到了。”
只有美食不能放弃
正房里一屋子的女眷,我不知道哪个是李涵的舅母,只能跟着巧燕慢慢地向里走。靠窗的炕上坐着一个中年妇人,见我进来,就下了炕牵着我的手,仔细打量起我来。
“嗯,几年没见,模样是越来越俊了。”她说着便拉着我上炕。
我在炕沿坐了,微微地笑着低下头去。反正我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多说多错,不如不开口。
“涵儿今年十三了吧?人大了,倒是越发静了!”她又问道,“听说你姨娘去的那会子,你大病了一场。现在身上可好了?还吃着什么药?”
我现在肯定这位就是,便答:“托舅妈的福,都好了,不曾再吃药。”
舅妈郭氏点点头,指着屋里其他的女眷向我介绍。光舅舅的妾室就有三位,据说有两个李涵小时候见过,还有一位是一年前才纳的。又有舅妈嫡出的表妹一个,二姨太太生的庶出的表妹一个。反正我全不认识,现在记一遍得了。闹哄哄的都见了一遭,下人来回报说,舅舅回来了。
不多时,一个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进了里屋,在座的都站起来迎接。
“都坐着吧。”他随意摆了摆手,径直向我这边走来。
我上前施礼:“见过舅舅。”
舅舅“嗯”了一声,有些讶异地看着我说:“人说女大十八变,都变得让人认不得了!”
郭氏在一旁笑道:“小的时候两姐弟长得都似妹妹,如今大了,涵儿反而像姑爷的多。”
“嗯,是比小时候大方了。”舅舅点头笑道,他又转而对郭氏说,“难得今天李涵来了,让厨房好好地做一桌菜,全家人热闹一场。”
郭氏答应了一声,吩咐下人张罗去了。舅舅在炕上坐了,我正犹豫该站着还是该在下首找张凳子,舅妈郭氏便搂着我坐到炕桌另一边。接着,舅舅和舅妈就问我一些盛京家里的情况,什么‘你爹身体如何’,‘你弟弟可有长高,课业怎样’之类;还问起故去的美娥姨娘所出的小妹妹,‘今年多大了’,‘可生得好模样’;更八卦一点,又问到爹前两年纳的小妾,‘性子是否温厚’等等。我不但要一一作答,还得适时感谢他们的关心,古人说话的方式真够累人的。
正聊着家常时,舅舅的两个儿子庆均庆培掀帘子进来了。郭氏笑着招他们过来:“快来见过你们妹妹。”
舅舅的妾莫氏笑道:“太太不是忘了吧,涵姑娘还比二爷大上半年呢!”
“瞧我,可不是忘了!”郭氏拍了下额头,又向两个儿子笑说,“你们有几年没见涵儿了吧?可不许像以前似的欺负人了!”
李涵的表哥魏庆均今年应该十五岁,长得和舅舅很像,脸容俊雅,只是身形偏瘦长,换成现代人的说法就是竹竿子,风一吹就倒型的。他抬头看我,也跟他弟弟一样盯了我半天。我淡淡地笑着,隐隐的带着一丝讥嘲的意味。他显然是发觉了,目光中顿时综合了迷惑和讶异,但脸上的神色却是一丝不变的。只听他柔和亲切地对我说:“涵妹妹好。一路车马劳顿,辛苦妹妹了。”
我轻轻地应酬了一句,便转向表弟庆培。这小鬼眼神闪烁颇不自在,舅妈几次催促,他吞吞吐吐,‘姐姐’两个字硬是出不了口。我笑道:“刚才在园子里,我就碰见过表弟了。他还有心送一只青蛙给我玩儿,都怪我一时害怕没抓住,给逃到院子里去了。”
舅舅听我这么说,沉着脸向庆培看去。他似乎感觉到那视线,身体微微地瑟缩了一下。正当舅舅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有丫鬟进来禀报说,晚饭备好了,请太太决定摆在哪里。
郭氏道:“就在南面花厅里好了,那儿地方大,也通透。你看呢?”
舅舅点头说好,然后领着一大帮子人移往南花厅。庆培逃过一劫,松了口气,却不知趋吉避祸,用怨毒的眼神盯着我,我则回以柔柔的淡笑。
饭后,郭氏疼惜我远来劳累,命人带我下去安顿。她早就让人收拾了一处雅净的小院,盛京带来的行李也全部归置妥当。
我一沾着床就睡过去了。这个身体毕竟是小孩子,正是贪睡的年纪,而且在这种没有电力的时代,熬夜又有什么事可做?睡着了很好,起码我时常能梦到从前的种种……爸爸妈妈、敏晖哥哥、导师、陆颖、王小桃,甚至是赵国淳,能看到他们,即使是面目模糊的形象,对我来说也是难得的幸福啊!
嗡嗡哄哄
大堂里人声鼎沸。
“茶博士,添水!没见爷的碗里干了吗?”
“来嘞!爷别急,小的这就给您斟上!”
店小二伺候完前面桌的,提着长嘴水壶停在我面前:“这位小爷,也给您满上?”
我点了点头,随他在我半干的茶盏里注满热水。楼下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嗓音隐约可闻,刚 才我只管自己发呆,也没留心他说的是什么段子。
从盘子里夹了块蜜酿桂花甜藕,细细品尝了一会儿才咽下去,唔,这味道可打七分。这个茶馆子并不出名,我寻到这里不过是因为听说这家做的江南茶点十分地道。
我这人原来就没什么生活情趣,除了研究工作以外,平时唯有在满足这口腹之欲上兴致勃勃。敏晖哥哥老笑话我是个“馋痨鬼、饕餮客”,我才不理他,不就是喜欢吃嘛,又不是吃不起。我家从祖父起就十分殷实,老爸更精明强干,手下有数家颇能赚钱的公司。我十八岁高中毕业的时候,老爸便把一小部分股权转到我名下,可以说口含金匙长大的我,从未试过为金钱烦恼。
记得我上大学填志愿的时候选物理,老爸一脸郁卒地嘀咕:“怎么无缘无故喜欢这么冷门的。”老妈冷笑着说:“什么叫冷门!你还想高凌挑个市场营销、企业管理之类的吗?自己满身铜臭不够,还想拉上女儿!”老爸眉头一皱,说:“我不就随口说说,你干嘛罗罗嗦嗦一大堆!”老妈的性格哪是能忍气的,两个年过不惑的活宝当即开吵。我一发现这种兆头就迅速离开现场,顺便帮他们带上门。喜欢吵架怡情是他们的自由,我是从小看惯了,但左邻右舍没义务忍受噪音。
“这位小哥?”
老爸老妈吵架的画面迅速淡去,我眼神的焦距回到现实存在的事物上。正前方大概5米远的地方,居然多了一个唱曲的姑娘,抱着个琵琶,约摸十五六岁年纪,长得清丽可人,我现在是直直地看着她,怪不得人家满脸通红坐如针毡。我维持这样的姿势多久了?搞不好人家以为我一个劲地盯着小姑娘看,一副色鬼样。但刚才说话的不像是她呀?
正奇怪着,耳边传来清咳的声音:“这位小哥,能拼个桌吗?”
我转头向身侧看去,只见和我搭话的是个俊秀的少年,大约和李浩差不多年纪,穿着月白暗纹锦袍,外罩石清色一字襟马甲,腰间悬着玉佩、荷包等物,一看就知道家里非富即贵。他身边立着另一个稍大两岁的少年,一样的俊挺漂亮,衣饰也是一样的华贵。
我无意跟陌生人搭上什么关系,冷冷道:“对不起,我没有跟人拼桌的习惯。”
说话的那个显然不惯被人拒绝,刚想跟我理论,大的那个却拉住他,极快地说了几句话,小的那个似乎被劝服了,两人一起寻别的桌子去了。他们用的是我听不懂的语言,估计是满语,看来这两人出自满人权贵之家,不跟他们搅在一起绝对正确。
我仍旧喝我的茶,吃我的点心。那唱曲的姑娘见我不盯着她了,也恢复了正常,调了调弦,开始唱起小调。她声音十分甜美,至于唱功,我听不出好坏,总之还入得耳。一曲未毕,有个粗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喂,你!让爷搭个桌怎样?”
这桌子怎么了?难道坐这桌喝茶能喝出别桌没有的好味来?我皱眉往来人看去,见到四个纨绔子弟的典型,为首的是个小胖墩。这哪是要拼桌啊,摆明了想撵我走!今天没有帮手,以一敌四我没有必胜的把握,再说也没了喝茶的兴致,不如回家。我懒得再跟他们说话,把茶资掷在桌上,便起身走人。
临了经过一桌,却是先前想跟我拼桌被拒的两个少年,只听那小的冷哼:“还当是什么清高人物,原来也不过是根软骨头!”
我权当没听见,快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出了茶馆,也就把刚才见过听过的人和事抛在脑后了。
刚来京城的时候是春天,一晃就入秋了。魏府后院外让我攀爬的槐树,叶子一天天转黄,现在已经开始掉落了。我翻墙入院,却看到表哥庆均坐在廊下。
他看到我也是一阵惊讶,但很快就笑着说:“涵妹妹好雅兴,乘着秋高气爽郊游去了不是?”
我拍拍身上的墨绿色琵琶襟马褂,抖落粘在行袍下摆上的枯叶,轻笑道:“表哥何需羡慕我?再过半个月,你这牢也该蹲满了,到时想去哪里不行?”
我毫不避忌地戳到他痛处,使他当即变了脸色,他冷哼一声道:“还不是拜你所赐!”
拜我所赐?不是吧。要不是你自己喜欢宿花眠柳,还不小心到让人抓着了把柄,又怎么会被舅舅禁足两个月?你还算是幸运的,比起上回庆培在西席先生的茶杯里放泻药,被舅舅打得屁股开了花,这点小惩又算得了什么。
我嗤笑:“表哥怎能怪我?难道是我硬拉着你去倚红楼?”
庆均怒道:“你少装模作样!上回庆培放的明明是盐,怎么会变成了泻药?我的事会被爹知道,肯定也是你搞的鬼!”
知道厉害就别来惹我,要不然我也不介意多些娱乐。
我只是笑着,任他气得脸色发青,一副想拿刀劈死我的样子。我怎么会怕他,就算是打起架来,他也未必是我对手!
魏庆均终究是不敢对我怎么样,咬牙切齿了一番便拂袖而去。
他一走,我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每当我一个人的时候,彻骨的孤寂感就会开始噬咬我的神经,心里是无法掌握的慌乱。我想要跟人说话,哪怕是抬杠吵架也好,但又不想见到人,因为那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地印证——我是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异数。
恍恍惚惚地踱回自己的住处,却见红月儿喜滋滋地迎上来:“小姐,少爷到了!”
“唔?”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回神一想,是了,前些日子收到盛京来信,说李浩中了院试,爹许他到京里来住一段日子。我“哦”了一声,往屋里走去。
“姐!”李浩从里屋冲出来,差点没撞到我身上。他看到我好像很开心的样子,难道他已经忘记我并不是真的李涵,只是一缕侵占了她姐姐躯体的生魂。
“高凌?”他没忘,怎么可能会忘呢?
“哦,你来啦。”我淡淡地应道,脚下却不停,走回自己的卧房。
李浩跟了上来,他似乎兴致很高,一个劲地跟我说话:“半年没见,你长高啦。”
“有吗?还不是跟你差不多。”我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给自己,却被李浩抢了过去,一饮而尽。
“再来一杯。”他说着把杯子递给我,然后接着刚才的话头说下去,“我这半年都长了两寸啦!你跟我差不多,不就是也长个了吗?”
我把他用过的杯子搁回桌上,自己另拿了一个,斟上水慢慢地喝着。李涵和李浩现在都处在发育阶段,长个子也没什么奇怪。倒是李涵的身体,近半年女性的特征开始显现。
“见过舅舅舅妈了?”
“早见过了。”李浩见我不招待他,只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灌下三大杯茶水之后,他满足地叹道,“呵,渴死我了!”他看看我,又问:“你怎么这副装束?”
我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