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踢一下试试?”欧阳瞪大了桃花眼,“几天没管你,你想要翻天还是怎样。你到底起不起来?”
我还没起来,身旁的魏学姐已经站起身。擦擦眼泪,没事人一样转身走开了。
咦?
我跳起来,看着她的背影。这样就没事了吗?
“臭丫头,你跟人家很熟吗?少多管闲事好不好?拜托你管好自己就好,不要总是给我惹麻烦。”
“我又没有请你来管我。”我刚咕哝了一声,看见后面阿铁探头缩脑地晃出来。
这个鸡婆!
我翻他一眼,却见他瞄着魏学姐远去的方向,脸上神色古怪。
哦,原来如此。
阿铁好孩子,我嫌他鸡婆,原来错怪了他。
他不是鸡婆,是醉翁。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
这个学校虽然大,学生虽然也很多。但是总会有那么一些时候,你会发现某几张面孔天天出现在你眼前。
如果不认识这个人,好象也没有这种巧合发生。
一旦认识了,就好象比较容易看到这个人。
当然,同是学生,大家的作息时间差不多,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如果你越不想看到某个人,那么遇到他的机率就越大。
这里我是指黎明明。
其实我并没有注意到她。从学六餐厅出来,右手拎着饭盒,左手抱着两本从图书馆借来的参考书,我照例两眼发直,昏昏欲睡。
每周三中午,这个餐厅大师傅烧得一手香喷喷的红烧茄子,是我的最爱。
吃得肚子圆滚滚的,我就开始犯困。
靠着十多年培养出来的自动导航系统,我下意识地闪避着过往行人,有看没有到,旁若无人地向宿舍走去。
眼角一个白色的人影突然向我倒过来,我猝不及防,跟她狠狠撞在一起。手中的饭盒也摔飞了。
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对方,她拉住我的手一用力,反而将我扯倒。
我的一只手给她拉住,身体失去平衡,脸朝下趴在地上。幸而抱着书的左肘支了一下,落地时并不十分有力,饶是如此,还是让我与水泥地面接触的半边脸颊痛得发麻。
但是最痛的,却是左肘关节。那个被称为尺骨鹰嘴的部位,薄薄的皮肤下面就是骨头,一点缓冲也没有。以我失去重心的全身力量压在上面,再撞到水泥地面上,那种疼痛差点让我晕死过去。
一定是伤到骨头了。我想,至少也是裂缝型骨折。
我半边脸贴在地上,之所以还有空想到这个,是因为虽然姿势不雅,我却根本没办法爬起来。
“明明你没事吧?”三五个女生七手八脚扶起与我相撞的人,没人理我。
“哎呀你裙子弄脏了。”
“明明你有没有受伤?”
“是谁这么不小心?真讨厌。”
妈的这群臭三八,我咬紧牙关在肚子里骂。要不要做到这样绝啊。
我努力撑起头,左半边脸麻麻的,有丝丝痛意传来,一定是擦破了皮。
身后又来了两个女生,“明明,你怎么了?”
声音婉转悦耳。
这个黎明明,好象人脉很广。不象我,根本没人认得我。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搀起我。
“呀,你的脸受伤了。”这个女生一双明亮的眼睛,低头检视我的手臂。她长长的马尾瓣滑到前面来,侧面看上去,给人一种很宁静的感觉。
“你还能不能走?”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我,“得送你去医务室。”
“我还好。谢谢你。”我说。
“小雅你不要理她,”有人说,“她故意撞到明明的。”
“是啊是啊,明明的裙子都被弄脏了。”
“我亲眼看到她把饭盒扔到明明身上,这女生太坏了。”
我看了她们一眼,那个黎明明娇怯怯地站着,不知所措地看着众人。
“我没事,”她说,“也许她不是故意的。”
我看着她,愣愣地想,她真的是中文系的吗?她实在应该去考表演系才对。
“她受伤了。”那个小雅说,“阿玲,我们送她去医务室。”
“对不起,我的书。”我说。
另一个女生阿玲帮我捡起已破损的两本书。
“谢谢你们,不过我可以自己走。”我说。
“我帮你拿书包。不用客气,饭盒也给我吧。”那个小雅说。
经过黎明明身边,我停下来,对她说:“对不起撞到你,害你弄脏裙子。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赔你一条。我是93基础医学系的,我叫苏正身,记住了吗?”
我直视她的眼睛。
如果有什么恩怨,我已挑明在这里。请光明正大放马过来,不必耍这种小机心。
她娇娇怯怯地躲避我的眼睛,身边几位护法对我怒目而视。
我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那双眉目如画的眸子中,很深的地方有一丝暗暗的亮光,还是被我捉到。
我只是奇怪,我与这女生有些什么恩怨纠葛,要被她这般算计?
难道只是因为那一天,我安抚了一下悲痛欲绝的魏靖霞学姐?
这个女人的报复心,难道竟如此阴暗狭獈?
这也未免太恐怖了吧?
第七章 竹叶青
结果不知怎地,我光荣负伤的消息被欧阳孟知道了。
欧阳孟来势汹汹,把我堵在芳林道拐向水木园的那条冬青夹道上。
“你来干什么?!”我压低声音瞪着他,“西语系已经有两个女生怀疑我们的关系了,拜托请你跟我划清界限!”
他气得脸都黑了,“苏正身你他妈的有病,我跟你有什么关系?划个屁界限啊。”
我无力解释。同样的话题我们已经讨论过十多年。
“说得也是啊,我跟你明明一点关系也没有,偏偏她们就要来找我麻烦。所以请你当作帮帮我,避避嫌疑好不好?”
欧阳忍住想怒吼的冲动。他一定忍得很辛苦,额头有青筋在别别地跳。
“那你这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干嘛摔成这样?”
“我没注意嘛。”
欧阳终于忍不住吼出来,“你是白痴啊你。走路请你偶尔看看路好不好?你是赶着去找死还是投胎?走慢一点会死吗?”
“我没有啊,我走得根本就不快。。。”
“那会撞成这样?你真有本事啊,学得撒谎连眼睛也不眨。”
我的确走得并不快。但是如果有人故意冲过来,我有什么办法?
我低下头,玩着手指头。
“是谁?”他问,“哪个走路不长眼的王八蛋撞的你?”
我猜在他心中,他正想这样来骂我。
“我也不知道。”
“苏正身你这个大白痴!连谁撞的你都不知道?你真是行,怎么不干脆去死掉算了。”他冷冷地骂我。
“你讲不讲理?我不认识她,这也有错啊。”我也气起来。
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骂得这么过瘾,有没有点同情心?
“我懒得理你。”大暴龙喷火完毕,转身离去。
“我会叫她来跟你道歉。”
夜风中传来他冷冷的恨声。
我又上当。
他根本知道是谁撞到我。
就算他是学生会副会长,也不用耳目这么灵通吧。
隔了两天的下午,我施施然从医务室出来,脸上是新贴上的创可贴。左臂用三角巾挂在胸前。
阿齐在后面拎着个塑料袋子,里面是我的药。
其实受伤也有好处,最起码体育课我的800米期中测验,可以暂时不必跑了,被允许可以跟期末一并结算。
阿齐走开去旁边车棚里取自行车。我站在医务室前面的葡萄架下面等她。
一面看着远处风雨大操场上龙腾虎跃的景象,一面得意洋洋地想着我不必再惨兮兮地跑800米的期中测试。
当我意识到眼角一个白色的身影时,黎明明已站到我身边。
她站得那么近,让我浑身充满了不舒服的感觉。
我看着她。
她如画的眉目中,有两簇暗暗燃烧的灰色亮点。
我等着她开口。
“你是个什么东西。”她轻柔地说道。
看吧,欧阳孟。你真的是太天真。你以为强权之下女人就会屈服吗?
“你找我有事?”我问道。
“你要什么没什么,凭什么跟我比?”她柔柔地问道。
我眼角看到阿齐推着车子向这边走来。
“到底是什么事?”我问。
“你凭什么眼睛长到头顶上,对每一个人视而不见?”她轻柔的声线好象一条小蛇,咝咝在我耳边轻响。“你凭什么一付假正经的模样,在男生面前趾高气扬?”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那双眼睛,鬼鬼祟祟地死盯着一切。我讨厌你明明生气,却偏偏扯出那种笑容。你明明喜欢跟男生眉来眼去,却又偏偏努力装出一付圣洁的怪模样。”她眼中灰色的亮点幽幽燃烧,突然跳起一簇亮得发白的火苗。“我讨厌你明明根本不喜欢欧阳,又偏偏用尽心机,使尽手段,只为夺取他全部的注意力。”
她慢慢地吸一口气,向后退了一步。怯怯地笑了:
“我是来道歉的。希望你的伤赶快好起来。再见。”
她转身,轻盈地走开了。
阿齐慢慢走近来,看着那个远去的纤弱背影。
“怎么了?”她问,“那个不是中文系叫什么黎明明的?她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说。“走吧。”
我们一齐向宿舍走去。
“那个女人,感觉好象一条竹叶青。”阿齐忽然说。
我忍不住笑了。
校园里秋意渐浓。合欢樱红的花瓣落了一地,枫林道两边绯红的红枫,间植在其间金黄的银杏,还有水木园潋滟的湖水,都是绝美的秋色。
下了课,我都会去湖边的石椅上坐坐,不怎么专心地看几页书,望着湖水发一会儿呆。
这几天宿舍里实在是太热闹,如果不是不得已,我宁愿在校园里闲逛。
京城各高等学府之间一年一度的篮球赛即将开锣。阿元召募到一批青春靓丽活泼可爱的女生,组织了一个号称“Shiny Beauty闪炫美少女”的啦啦队。
大敌当前,各院系格外团结。私人恩怨暂时抛开一边。
这一组为数十二人的闪炫美少女背后,是由各院系“S5星迷会”组成的阵容强大的后援团。该组织体系严密,会员忠诚,热情度尤高。其渗透面之广泛,人脉之强劲,以及气势之宏大,一言以蔽之,只有疯狂二字可以概况。
目前我们302宿舍已成为S5星迷会总干事刘元同学的办公室,每日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我每日午后必修的补眠课,基本已成泡影。
办公室主任易明媚同学企图将我拉进星迷会核心领导小组,我在断然拒绝后,实在不忍心面对阿媚媚温柔如水的双眸中无言的求恳之意,从此沦落为校园游魂。
不到夜半11点30分宿舍楼锁门熄灯,我是打死也不愿意回去的。
翻了三五页有机化学。盯着碎石砌成的小路对面那块岩石上中英文对照的岩质说明标签发了一会儿呆,又摸出字典背了二十个D字头的英文单词。
坐在那里一边背着单词,一边轻轻摇晃身体,两只眼睛直想合起来,就地倒下大睡一觉。
我好辛苦哦。
死阿元吃饱撑的没事做搞什么星迷会嘛,太没品了吧。
这种白痴又无聊的事情,中学小女生搞来是少女情怀,可怜可爱。你们这群成年人搞出来,不觉得很好笑吗?
那群什么S5,好好的书不去念,打什么篮球就这么有劲头。有本事你去NBA啊,在文弱书生大行其道的高校里逞威风,难道很有成就感吗?
差一点摔倒在石椅上,我猛地从昏昏睡意中惊醒,脖子好酸哦。
还是起来走动走动吧,然后去吃点好的安慰一下自己。那家新开的星星小座,有一款冰激凌好象不错,上面点缀着两三瓣鲜艳欲滴的草莓,是我最爱的水果。
第八章 天使加百列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步履维艰。因睡眠不足而神智不清的意识里,勉强记着圈数。刚刚吃完两客冰激凌跟一碗西米丁,这么多额外的热量,必须绕操场走够五圈才可以消耗掉。
如果走一圈我用10分钟,5圈应该是50分钟对不对?
那然后我就可以回宿舍了对不对?
然后我就可以倒在温温软软的被窝里安然入睡了对不对?
睡眠是不是人的基本权利之一?
如果有人不让我睡觉,算不算他侵犯我的人权?
记得哪天有空去跟法学院的同学请教一下才是。
操场上干吗这么吵?
同学,你们运动的时候一定要鬼哭狼嚎才有气势吗?
我两眼发直地第二次看着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带着风声。
这个学校怎么这么缺德,足球门拜托安个网子好不好?
我不是来这个大操场运动的常客,但是刚刚走的这三圈里已经两次被洞穿球门后余势未消的足球吓到了。
我才走了三圈吗?
好累哦。
肩头的书包好重哦,里面有三本大部头的教科书,外加一本英文字典。还有我的饭盒。
我迷迷糊糊地将书包抱在怀里,让酸痛的肩可以休息一下。
算了,就到这里吧。
我还是不要走下去了,我不信我的运气可以一直这么好,可以每次都不被足球砸到。
走人。
呈抛物线偏离跑道,一边走一边发愁,下面我要去哪里呢?现在回宿舍不是还有些嫌太早?到底哪里可以让我安安静静地美美睡一小觉呢?
这些同学的精力真是好到令人羡慕。整个风雨大操场处处生龙活虎,只除了我这个两眼发直,睡意惺忪的异类。
我抱着书包,愣愣地发呆。
天边的夕阳怎么还不落山?时间为什么过得这么慢?什么时候我才可以躺进我亲亲的被窝?
什么人叫得声音这么惊天动地?
打个篮球也可以这么兴奋啊?
等等,那是,那是。。。。。。
我朝向那个不明飞行物眨了眨眼。
伴着众人的惊叫,我听到一声重物撞击的闷响。这声音如此近切,直接由骨质传入我的脑中。
眼前的夕阳突然消失,黑暗于瞬间吞没我眼前的一切。有烟火在这片黑暗中绽放。轰鸣声在我耳边有如春雷滚滚,隆隆不绝。
然后是尖锐沉重的剧痛。
“咕咚”一声,我象只破米袋,轰然倒地。
一波接着一波的剧痛,头好似要爆开。
惨淡的意识里,是纷乱嘈杂的人声。
“搞什么啊,这就晕啦?”
废话!
“这女生发什么呆?明明有看到球,她干嘛不躲?”
我怎么不想躲?
没反应过来嘛。
“阿洛你抢什么篮板嘛,让我进了不就好了。我们还是平局。”
“有我防守,你想都别想。”
“那现在换我们罚球,还不是一样。”
“不好意思,西门,球是打你的手出界的。”
喂,太冷血了吧,我这个受害者还躺在你们脚底下哩。
我拼命忍受着四周的魔音纷扰,头痛欲裂。
看来这群人渣根本没有查看救护我的意思,我只有自救。
我动了动,用力想睁开眼睛。
努力无效。
耳边的雷鸣声渐渐隐去,头却越来越痛,意识渐渐向一团昏暗的迷雾中沉下去。
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