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走了。
同学们走了。
戚果果喊小米吃饭回宿舍。
她笑着摇头,说前一段时间拉下了很多功课必须补上。于是戚果果把自己的笔记本全部给了她,然后无奈地走了。
空荡荡的教室里。
只有小米独自一个人在看书。
她低头看书。
阳光渐渐从明亮转为金黄。
渐渐的,金黄的阳光,晕红的晚霞,一排排空荡荡的座位,她怔怔地看着书,金黄晕红的光芒将她周身包围住,短发细细绒绒地仿佛闪着无数柔和的星星。
光线越来越暗。
校园广播的音乐声开始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回荡。
书页上的字渐渐有些模糊。
她怔了怔,终于慢慢将书合上,收拾起笔和本子进书包里。站起身子,漫天霞光中,她不由自主地怔怔向教室的最后一排看去。
窗棂上。
一只鸟儿啾啾拍打着翅膀。
空荡荡的桌子。
灰尘的颗粒在绚烂的晚霞中飞旋。
静静的。
空荡荡一排排的座位,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了。
门轻轻关上。
走廊里也充满了美丽的霞光,温柔如醉,和着夕阳的金辉,广播里的音乐轻柔地响着。
小米低头默默地走。
忽然——
一双修长的腿出现在前面。
她抬头。
修长的双腿,修长的身材,白色的衬衣,唇边柔和的微笑。绚烂霞光里,裴优微笑着摸摸鼻子,对她说——
“嗨。”
林荫大道上圣榆的学生们来来往往。道路的左边是篮球场,每个球架下都有男生们在打篮球,女生们聚在一起高声呐喊加油。道路的右边是一个小小的树林,树木挺拔高直。有的树是四季常青的,枝叶郁绿丰茂,有的树上叶子早已全部金黄了,风一吹,沙沙地一阵一阵飘落。树林中,有些长长的木椅,一些学生远远看着对面篮球场里的比赛,一些学生在低声谈笑,几对情侣在喃喃细语。
地面上落满了金黄的树叶。
静静的长椅。
校园广播的喇叭在篮球场边,跟热血沸腾的运动的场面很不搭调,竟然轻轻唱着一首淡淡忧伤的歌。一片金黄的叶子在小米手里怔怔转动,她的嘴唇单薄而透明,裴优静静凝视着她,不想去打扰她,仿佛只要轻轻的一句话,就会使她重回到成阿姨刚离开那段日子的悲伤里。
霞光从树叶的缝隙间筛落。
安静柔和地洒在长椅中他和她的身上。
过了好久好久。
她的手指怔怔捏紧落叶金黄的叶柄。
“他……还好吗?”
“还好。”裴优轻声说,“凡是护士拿来的药,他都会吃掉,不再拒绝医生的治疗,也不再发脾气。”
“那很好。”她低下头。
“可是,他变得很沉默。”裴优顿一顿,声音里有轻轻的叹息,“有时候,我倒宁愿他象以前一样发脾气,任性不配合治疗,虽然很棘手,但是你可以感觉到他。而曜现在……沉默得好像一切都无所谓,沉默得好像他已不存在……”
她的手指僵住。
静静地。
校园广播里在飞舞的落叶中沙沙低唱着忧伤缓慢的歌曲。
裴优的眼底有淡淡的沉痛:
“为什么不去看他?”
她的身子也僵住。
裴优轻轻地说:
“你应该知道曜想见你。”
她的脸色苍白了,怔怔望着远处篮球架下奔跑着的男孩子们,金黄的落叶在她的手指间轻轻颤抖。
他望着天空中飞舞的落叶,笑容很淡很淡:“你真的喜欢上曜了,是吗?所以你接受曜的订婚,并不完全是为了小翌的心脏,所以当曜的心脏停止跳动时,你会那么害怕和恐惧。”
心底的酸涩令她的胸口堵得有些窒息,手指僵硬,“啪”地轻响,落叶的叶柄断了,颤抖着飘落到长椅的下面。
裴优静静地说:
“小米,有些人已经走了,可是,有些人就在你的身边……知道吗,我很感谢你,真的很感谢你如此喜欢着怀念着小翌……只是,小翌会难过吧,如果他在天国能看到你……”
校园广播的音乐从篮球场静静飘过来。
他和她静静坐着。
满天的霞光,晕红的天空飞舞金黄色的落叶,沙沙地响,地面和长椅上都落满了金黄金黄的树叶。
“走了,就可以遗忘吗?”
晚霞的余晖映入她的眼底,有静静的忧伤。
“那样的喜欢过一个人,可是,当世界里再没有他,就可以将他遗忘吗?就可以快乐地生活在别人的身边,将他遗忘,或者只是偶尔想一想……天国的他就会很开心吗?他真的不会伤心吗?……”
嘴唇苍白透明,她眼珠空洞地看着裴优。
“都是骗人的啊……”
“小米,爱是什么?”
晚霞里的长椅上,他静静望着灿烂美丽的天空。
“……”
他笑一笑:
“爱是幸福啊。因为爱着一个人,所以只要她开心,什么都可以为她去做。想要她幸福,想看到她的笑容,当她觉得幸福的时候,也是爱她的人最幸福的时候……被她忘记了,不在她的眼睛里了,是会失落啊。可是,如果她从此不再快乐,那已经走了的人又如何会快乐……”
她的手指怔怔地收紧。
“珍惜你的爱,更珍惜你的幸福。看着你幸福地活着,能够有人象他一样地爱你,纵使失落,也会微笑,也会感到幸福啊。”他轻轻地说,“小翌就是这样的吧。”
傍晚的风轻轻吹过,他望着晚霞的天空,天空中的云朵染着金灿灿的晕红,透出绚烂的光芒,正如天使美丽的翅膀。
落叶沙沙地飞舞。
他的体内缓缓流淌着与小翌同样的血。
夕阳西下,晚霞渐渐散去,那天空中最后一抹凄艳,美丽得令人无法呼吸。她沉默地坐在长椅里。又一片金黄的落叶轻轻飘下,静静落在她单薄的肩上。
望着她苍白颤抖的侧影。
他淡淡微笑,为她取下飘在肩头的落叶,轻声说:“珍惜身边的人,心里永远记着那些爱你的人,然后,让自己幸福地活着。”
落叶翻飞。
金黄灿烂的傍晚。
他无声地走了。
长椅里。
只有她静静地坐着。
静静地坐着。
泪水缓缓缓缓地流淌下来。
当太阳在东方升起时,又是新的一天。洒水车在林荫大道上缓缓开过,透明的水珠被曙光照耀出晶莹的光芒,地面湿润清新,空气里有落叶和泥土的味道。树林里渐渐传来圣榆的学生们读英语的琅琅声,打篮球的声音又开始响起,林荫道上不时跑过晨运的学生,已经有学生边吃早餐边向教学楼走去了。
金黄色的大树下。
长椅中。
小米怔怔抬头望着天际的曙光,然后,她拿起书包,脸色惊人得苍白,就像一缕游魂,慢慢地走上林荫大道,在千万缕金色的阳光中慢慢地走着。
林荫道上学生们来来往往。
小米慢慢地走着,她有些恍惚,脑中仿佛白茫茫一片钝钝的,什么都想不太清楚,一切都是纷乱的,是不知所措的,是心痛的。
洒水车轻轻洒出哗哗的水声,路边的喷泉里溅出高高的水花,曙光中清澈透明,深秋的清晨有些寒意,树叶仍旧金黄黄地飞坠飘舞在空中。
忽然。
她怔怔地停下脚步。
远处茂密金黄的银杏树下,有一个女人正站在那里。优美的身材,黑色的套裙,颈上一串柔和的珍珠项链映得她肌肤晶莹透明,满树金黄的树叶,她美丽的脸上却没有表情,冷冷的双唇竟隐隐透出一股煞气。
小米身子怔住,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是整夜无眠使她产生的幻觉。
这时,尹赵曼也看到了她。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
尹赵曼冷冷望着小米,向她走来。林荫道上的学生们纷纷行注目礼,很少亲眼见到如此高贵美丽的女人,虽然似乎有点冷艳,但高傲不可逼视的气势更加令得众人惊叹。
小米怔怔地望着她。
身子已经僵硬不会动弹,她脸色苍白地望着尹赵曼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脑中一片空白,胸口被慌乱堵得满满的。落叶轻轻飘下。尹赵曼冷冷站在她的面前盯着她。
人来人往的林荫道。
尹赵曼冷冷地盯着她。
小米的嘴唇颤了颤,她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望着尹赵曼,苍白虚弱得就像一抹游魂。
尹赵曼冷冷地高高举起手——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摔在小米脸颊上,她顿时耳膜轰轰巨响,半边身子痛得麻掉,脑袋被重重打得侧过去,她颤抖着险些跌倒在地上!
“啊——”
惊呼从林荫道上响起。
女生们吃惊地捂住嘴巴,想不到居然在校园里看到这样暴力的场面。有些男生想冲过去,但是,当他们看到被打之人只是怔怔的受着没有反应时,禁不住也停下脚步,不知道究竟
发生了什么。
洒水车轻轻地从林荫道开走。
小米被打得侧过脸去,脸颊上通红的掌印,火辣辣地迅速就肿了起来。她站着,颤抖着垂下睫毛,最初的剧痛过去,她竟再也感觉不到痛,只是心底的黑洞被撕扯着,乌溜溜地淌出血来。
尹赵曼握紧手指。
她面无表情,目光冰冷而倨傲。
“到医院去。”
她对小米说。
不,那不是说,而是命令。
小米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她脑中混沌的空白,颤抖着,眼底满是惊慌和茫然。
“今天、现在、就到医院去!”
尹赵曼冰冷地说,声音里透出一丝恨意。她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子竟然真的没有去看过曜,曜每天每时每刻都在等这个女孩子,而她竟然真的再没有踏进过曜的病房。
曜越来越沉默。
虽然他吃药,不再拒绝治疗,可是,沉默的他仿佛已经死了,呼吸只是他的身体。病情越来越严重,任院长说除非到国外接受治疗,否则很难再拖多久。
她恨这个女孩子。
她永远不会原谅这个女孩子。
可是——
她不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就这样在沉默和孤独里死去……
林荫道的树木沙沙地响。
风比昨天大。
漫天狂乱地飞舞起落叶和灰尘。
金黄的银杏叶。
凌乱地旋舞着飘飞。
小米慌乱地摇头,她不知所措,脑袋剧痛着让她无法想清楚任何问题,她微微后退,慌乱地摇着头,她后退,白裙子被风吹得凌乱地飞扬,她颤抖着一步一步向后退。
尹赵曼瞳孔收紧,声音更加冰冷。
“你不想去吗?”
小米颤抖着慌乱地摇头,她颤抖着后退,仿佛她只是一抹游魂,而风可以穿透她的身体。
“如果因为我以前说过的话,”尹赵曼冰冷傲慢地说,“我可以收回来。”
“不……”
泪水缓缓流下小米的面颊,嘴唇苍白而颤抖,她惊慌不知所措,多给她一点时间,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她的脑袋太痛无法去想任何东西。
尹赵曼看着她。
满天飞舞金黄黄的落叶,轻快地,没有烦恼地,无忧无虑地,飞舞着。
尹赵曼冷漠地看着她。
然后。
她弯曲双膝。
跪了下去。
跪在小米的身前。
那天,圣榆的林荫大道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遍地金黄的落叶。
尹赵曼跪在地毯般的金黄落叶上,她美丽的面容有淡淡的悲伤,跪在小米的身前。树叶静悄悄地落下。她静静跪在小米身前。
从曜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个孩子将会如他的父亲一般死去。于是,她没有给他很多的爱,也很少陪在他的身边。只要不爱他,那么当他死的时候,应该就不会那么心痛吧。她一直这么认为。
可是,她错了。
同样的心痛,甚至是加倍的心痛。因为她亏欠了他,她亏欠了自己的儿子那么多的爱……
落叶纷飞。
小米惊恐地苍白着面孔扑过来。
她颤抖着惊慌地跪下。
跪在尹赵曼的身前。
她拼命想将尹赵曼扶起来,可是颤抖的双臂让她使不出力气。她惊慌地哭着跪倒在尹赵曼身前,连声哭喊着:
“对不起,我去……我去……”
金黄色的曙光。
惊呆的人们。
林荫道两旁金黄的银杏树。
纷纷的落叶。
深秋了啊。
清晨,医院的草坪上没有人,草尖闪着一点露珠,闪闪亮亮的。曙光照在露珠上,七彩的小小光芒闪啊闪,一直闪进那间病房的玻璃窗。护士为难地看着窗边的尹堂曜,医生要求他必须绝对的静养,可是他却每天都站在窗前,好像在等什么,又好像不在等什么。她想去劝阻他,但他身上那种寒冷的沉默令她总是心生畏惧。
护士无奈地离开了病房。
屋里就只留下沉默地站在窗边的他。
他沉默地望着楼下的草坪,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有些虚弱的淡紫,但鼻翼的银色天使却映得他的面容奇异得有种柔和的俊美。
苍白的手指握着窗边的栏杆。
他沉默而安静。
静静望着楼下空空荡荡的草坪,他长久地沉默着,高高的身子站在窗边,似乎什么也没有在想,什么也没有在听。他已经不再象以前一样去想一些不可能的事情,也不再会去听病房的门是不是在轻轻地被推开。他只是沉默着,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再与他有任何联系。
所以,当病房门被推开的时候。
他没有听见。
阳光从窗户强烈地射进来,站在病房门口的小米有些眩晕,她眯上眼睛,脑中仿佛有无数金星飞闪而过。不知怎么,她的腿忽然也有些颤抖,就好像来到了一个原本她不该闯入的地方,而一切都是因为她莽撞的闯入而改变了模样。
尹堂曜站在窗边。
他背对着她。
阳光金灿灿地闪耀在他周身,明亮得令人睁不开眼,明亮但冰冷,一种沉默的冰冷,仿佛他和她已经不在一个世界的冰冷。她的心骤然紧缩,他身上那金灿灿的阳光跟翌离开的时
候如此相似,相似得让她忍不住阵阵寒噤。
她呆呆地望着他。
忽然发现,他的头发已经从亚麻色染回了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