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父王会不会有危险?〃
〃世子莫慌,依微臣看,情势尚不至于,敌兵三股相会也不过是与我军势均力敌。况且微臣手里也并没有详细的战报,一切都不过是臆测罢了。〃君潋淡淡一笑,眉宇间却并不轻松,目光投向了那只元宝,仿佛已看见了千里之外的滚滚烟尘,幽幽说道,〃一切的变化,恐怕还得看敌军下一步的动作。〃
敌军下一步的动作大出之惟的猜想,听了君潋关于兰王兵力分散的分析,教他原担心敌军会趁机袭击兰王本营,却不料乌桓军反南下攻占了盐仓。盐仓守军仓促应战,又加上敌我悬殊,因此在此次战役中,轩龙损失惨重,军民为掳千余,堪称两国交手以来最大的失利。皇上震怒,命令兰王出击收复。
〃王爷该是不受的吧。。。。。。只是人言。。。。。。〃那人叹着,眉竟蹙了起来。
数天后,之惟没想到父王真如先生所言的以〃我军疲乏,尚需休整〃拒绝了圣命。
不解的去问君潋,君潋叹了口气,苦笑着扯开银袋的系绳,几块碎银散了一桌:〃本来就所剩无多,怎能再被分散?王爷这是在保存我军实力啊。〃
〃那。。。。。。皇爷爷不能派兵增援父王吗?〃
〃谈何容易。〃派谁的兵?谁掌这个权?怕也是要让某些人争夺不休的吧?
〃之惟还听人说,父王虽然这样按兵不动,向朝廷索要的粮草却比原先还多,户部的大人们怨言可多了。〃之惟在弘文馆里有着一群长舌的师傅还有同学,消息倒是灵通。
〃这有什么不对?王爷夺回的都是我方城池,这些城里的粮草敌兵走时难道还会剩给你?如今换成了王爷接手,难道让他眼看着城中军民饿死?那些老爷们,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我朝泱泱大国,难道连这点粮草也给不起?〃说着,竟拂袖而起。
就这样,之惟第一次看到了温和的先生生气的样子。
而更令他先生忧心的是京城里有关兰王恃宠而骄的传言更盛,沸沸扬扬的传言中甚至有说君臣不和,皇上欲加罪之,而〃将在外〃的兰王早有意〃君命有所不受〃。
这让君潋晨起踱步的时间比以前又长了些,踱着踱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叫道:〃世子?〃
之惟趴在书桌上看他绕来绕去,带起的风吹动雪白的衣袂,像是流淌的水波,不觉有点失神,直到君潋叫了他好几遍,才反应过来:〃先生,你叫我?〃
君潋望他:〃困了?〃
之惟望望窗外,东方大白:〃之惟才不会呢,倒是先生居然能起这么早,才让人好生奇怪!〃
君潋语塞,随后没好气的嘟囔:〃什么起得早?压根是没睡着。〃
〃真的?〃之惟不敢相信的看他,〃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世子带来的消息当真有大臣建议皇上巡幸东都?〃都已在弘文馆里传开了,怕已真是朝里一些位高权重之人的打算了吧?
〃是啊,这有什么奇怪的?〃
〃怎么不奇怪?〃君潋欲言又止,顿了下方道,〃外面还在打仗,皇上怎么能在这时候劳民伤财?〃
〃也是。〃之惟毕竟年少,很容易便被应付了过去,哪里想得到被掩至台面下的深意?
君潋却暗恼自己差点说漏,那样让自己都辗转反侧的暗潮汹涌,何苦也教孩子多一份无谓的担忧?
之惟见君潋眉心展了又皱,扰得他心湖也波起浪伏,倒宁愿看他睡得迷糊,像只懒猫,于是学着父王的样子逗他,啧啧称奇起来:〃先生,没想到你还会有睡不着的时候呢,还是为了这样的国家大事!〃
难道能对你说是因担心你父王安危?君潋一笑带过,任他嘲讽,也不解释。
却听之惟又道:〃之惟还以为先生是天塌下来也能当被盖的。〃
咦。。。。。。这口气有点不对,好象话里有话呢,君潋望着他的学生,孩子的眼睛似乎依旧清澈,却已不知不觉添了水深几许,教他这作先生的笑仍在脸,却不免心中一悸:这样的少年老成!
之惟见先生闲散的目光纷纷凝聚过来,定定的停留在自己眸间,也不知是何心意,脸上却不觉热辣起来,仿佛是被人抓住了把柄,又仿佛是有什么要跃跃欲试,不禁脱口而出:〃先生,你为何不肯把官做大呢?〃哪朝曾有过这样的先例:堂堂的探花,竟作了快十年的六品翰林?
〃什么?〃君潋有些错愕:怎的忽然说到这个?
〃以先生这样的才气,有什么不可以?〃帷幄之中,庙算千里,有的何止是智慧?天塌下来当被盖,又哪里会少了勇气?
原来是这两天自己在学生面前锋芒太露了呀。〃傻话!官是想做大就能做大的吗?〃
〃问题是先生自己不想吧?〃
这孩子!望着那双明澈澈的眼,君潋心里竟有了丝暖意所谓难得一知己。
他当真不想吗?不,他想过。当初离家赴考的时候,虽然多半是为家族安危,却也有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念,他毕竟也是个有梦少年,也有着金榜题名、大展鸿图的理想,及至中了探花之时,他也不是没得意过。只是现实总比梦境来得残酷,也格外教人清醒:从被君氏逐出家门,再到金殿上一番请命,几番来去让他瞬间梦碎无痕不管怎样,他都是杭城君家的一员,都是前朝的遗老遗少,只要这个身份在一天,他便在当朝的庙堂上一天没有出头之日。即使侥幸他真能位及权贵,依当下朝中的局势,他也不可能独善其身:皇上年高,储位未定,朝里官员已不知分成了多少派系,他怕也免不了要在某位皇子的夺嫡大戏中扮演一角,成固然好,但要是他站错了队呢?后果将不止是他个人的生死。获胜者会顺理成章的趁机将君氏一门铲除,诛灭九族的时候,可不会有人管他是否已被逐出了家门。
看清了,也就想开了,尤其是遇上了兰王以后,放任他保护、关怀,纵容自己享受这别样的幸福,浮躁的心就这样沉了、定了,这才明白:迷糊有何不妥?懒散有甚关系?原来人生不过如此,超脱了,便云淡风清。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想着这样便能一生一世。
只是这一番思虑却始终不便对兰王说起,害他总以为是他们的关系连累了他的升迁,每每为此忿忿不已。
而今这样的曲折又能如何解释?只能笑叹一声:〃那只怪微臣命运多舛,仕途不顺。〃想想也是,当初好歹还是从四品,怎么几年下来反倒一路当小了去?如果当初他也像家里的先人一样中的是状元呢?家里是否还会那样执意的逐他?是否就没了那场金殿上的相遇,就没了以后的诸多坎坷?压抑了多年的疑问,却还是宿命难懂。
早知道先生多半不会说真话,但这玩笑里倒也不是全然的无理,心头有什么酸涩的东西爬了上来,之惟忽然有些明白父王为何老是为先生的〃不思进取〃生气。只是清莲委顿泥淖,难道是它本意?不过是命运弄人呵,原来什么都能归结给命运小小的心里忽然第一次真切的对这虚无的主宰又疑又惧。
〃怎么了,世子?是微臣说错话了?〃见之惟脸色变换如山中天气,君潋伸出一掌在他眼前晃着。
〃不是。〃之惟拍开那手,不愿被当小孩看待,胸中忽喜忽恼的情绪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自己为人有这么失败吗?居然教父子两个都为他的仕途担心?君潋叹口气:〃看来微臣是要早些回院里办公了。〃
〃怎么?〃
君潋笑:〃多为朝廷效力,以期早些升迁,才不辜负世子的好意啊。〃
鬼才相信!之惟歪着脑袋看他:〃可是父王交代过,要先生多休息两天的。〃
〃可院里还有些抄抄写写的公事等着微臣。〃
这回换成之惟笑。
见弟子似笑非笑模样,活脱脱他父王翻版,君潋知道自己在朝中懒名已盛,正是无奈不知该从何解释:如再休息下去,怕就要朝里翻天覆地,自己还蒙在鼓里。只得拉下脸来维护师道尊严,岔开话题:〃世子,你怎么今天又没去上学呢?〃
得意的之惟呵呵笑开:〃先生忘了?今天又是望日呢。〃
呵,竟已过去了一月啊
君潋也跟着笑了,不由举眸望向了窗外,外面鸟语啾啾,柳色已新,兰花怕是早已开至全盛,却只是少了看花之人。想到此处,辗转的心头忽然一阵柔软:原来不知不觉的就这样光阴飞逝,原来殚精竭虑中就如此度日如年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原来就是这样。。。。。。所谓的相思滋味。就这么看着,想着,温柔的神色不觉跃上了眼角眉梢,化为了阳春里最美的风景。
瀚海狼烟正浓,人间芳菲依旧,三月东风不识人愁,弥漫一城妖娆春意。
前方战事依旧紧张,但由于轩龙军奉兰王令守城不出,所以任由乌桓军屡屡挑衅,两军却只有过零星几次小规模的交战,双方各有损伤,皆谈不上胜负,但乌桓军却眼看着势头日盛,南下之势似已无可阻挡。一时间,拢地危,京畿危,朝野上下已是一片悲观之念,夜深人静之时,仿佛已能听到乌桓军进犯的铁蹄声声。
已有多名三品以上要员联名上奏,请皇上巡幸东都,实是避难,皇上未允。却不料没过几天,连汝王也上表请皇上离京,谁都知道汝王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大孩子,他的主张说穿了不过是他身后〃辅政〃那人的意见,果然,在汝王的折子被留中后,平王亦和几位资深公卿上奏,请求皇上东巡。一时间,朝中附和的人更多起来,就连尚不全懂的之惟也明白了其中的险恶:这已是怎样公然的对父王不信任。
朝廷里虽沸反盈天却还毕竟要看皇上的决定,而市井里的悠悠众口已开始散布着一些更加大胆的揣测:例如兰王与皇上数月的不和,他的故意纵敌,他的手里掌握着轩龙的精锐,他的心腹正控制着京畿防务。。。。。。等等流言逐渐汇成了散落风中的珠子,之惟听得多了,也隐隐不安起来,却毕竟还没到能将这些都串起来的阅历。
馆里的同学也更加放肆了起来,原本大家都已因暗中几番较劲未果,而暂时表面平和起来,这几日却不知依仗了什么又肆无忌惮,将宫里的街上的传的说的都往之惟耳朵里送,坏笑着说他父王这次一定要受黜落了等等,甚至还唱起了市井小儿的童谣,歌道:〃莫锄兰,莫锄兰,香草长到座上去,待得春风见日天。〃弄得他虽表面坚定,心里却慌乱起来。
幸好有君潋,只要他笑谓:〃不必理会。〃他便又能坚强如初,仿佛只要那浮云一笑,便能带来无限希望。但当听到那童谣的时候,他的先生却也失了笑容,失声道:〃谶谣?〃眸里寒光乍泻,清越如冷泉飞雪,蓦然亮了之惟的眼,更乱了他的心。
长大了以后,之惟才彻底拨开了这许多纷乱,才知道这一年有人布下了怎样阴险的一局,从而更加感怀君潋在此局面里所作出的众多预见和牺牲,从而为他,乃至他的父王所带来的平安。
当时,之惟自然还不懂得所谓谶谣的可怕,但先生的反应却也让他警觉起来,他开始不再上来便呵斥那些拿话刺他的同学,反从他们的话里了解了更多真像,终于明白了君潋为何要急着回朝。
这一天,他便从汝王的三弟那里得到了这样的消息,原来那句令先生紧张的童谣是传自一间道观,观名〃见云〃,城外三十里,观里有个古怪风流的道士名叫〃清鹤〃,据说虽然表面行事潇洒,却是言事如神,批命即准。
十几个皇室子弟都好奇的围拢过来,纷纷议论着要去见识见识。汝王三弟当先开道,一群顽童便溜出了学馆,之惟也跟着出了宫,却没急着去见云观,反直奔了翰林院。他心里自有打算,要通知了君潋同去,却不料今日乃是旬休,百官皆回家休息。便又去往君宅,却不料又扑了个空。下人说君潋一早便出去了,穿的乃是寻常便装,问他去哪儿也不肯说,只是身上难得的揣了不少银子。闻言,之惟灵机一动,找了个小厮换下了一身宫中华服,便奔了某地而去。
他没想到胭脂楼竟这样好找。才走了几步,他就想起来自己哪里认得路。正踌躇间,却见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被数个家人簇拥着,一路张扬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一听〃胭脂楼〃三字,之惟差点没笑出声来,忙偷偷的跟了上去,就这样混进了这座京师里最出名的风月场。
走进胭脂楼的时候,之惟竟有点晕眩,只觉得那媚影妖红、花团锦簇扑面而来,红进了人的骨子,教他不由的躲躲闪闪,生怕那一种醉生梦死。而让他更无法明白的是,为何在如此国事艰难的时刻,竟还有这样的处处笙歌?冷不防便有一个媚眼抛来,惹得他双颊窜红,无数次被人耻笑了去。
〃小哥儿,几岁啦?〃浓妆艳抹的鸨母斜眼瞧他。
〃。。。。。。〃之惟大窘,半天方才鼓起勇气,〃我找人。〃
〃找谁呀?〃鸨母笑,〃可是熟识?〃
她身后几个美人已笑得花枝乱颤:〃嬷嬷,您和这小孩寻什么开心?〃
之惟红了脸,想了想,从腰里掏出了个绣工精美的银袋来,一出手就是一片金叶这是母妃给他带着打赏下人的,母妃说宫里人势利,出手得大方些才行,他牢牢记在心上,所以刚才虽换了衣服,却也没忘了将银袋带在身上。
果然,几个女人的态度都变了,如丝媚眼纷纷打量于他,仿佛他是金铸一般。
于是,他又说了一遍:〃我找人。〃
〃小公子找谁?〃瞬间换了称呼。
〃君。。。。。。〃差点说漏,之惟暗暗吐了吐舌头,随即便端出了世子的派头来,〃刚才你们这里可曾进来过个白衣人?〃
一个女人笑道:〃我们这里最多的便是白衣翩翩的公子哥,每天都来好几个。〃
之惟皱了皱眉,道:〃那人与别人不同,特别的很。。。。。。〃
〃怎样个特别法?〃那女人放大的笑脸已欺了过来,唬得之惟后退一步,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