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该照照镜子,这脸看上去整就一打了霜的茄子。”他扶着我就要往医院里走,可我硬是拖着他示意他往反方向去,汤珺言望着医院门口好一会儿,才终是顺着我的意带着我往外走。“我想我还是来对了的,你的情况确实是变坏了。”
从见到汤珺言那一刻起,到现在我坐在汤珺言家的沙发上,我始终是一言不发。
可能我的脑容量实在是太小,特别是遇到和陈梓都有关的事情它就会更小,所以经过先前我听到的、看到的种种之后,我的脑子就一直处于当机的状态。甚至连看到亲自为我泡热茶、做脚部按摩的汤珺言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我想我应该是真的精神出问题了。
“我可算是从你身上彻彻底底地明白,书上那得寸进尺,空手套白狼是啥意思了。”汤珺言坐到我身侧,用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来。
“谢谢汤总。”我呆呆地冲他小敬了一个礼。
“得了吧,我只是不喜欢欠着别人的感觉,咱们这可就是两清了啊。”
“他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吧?做演员的留疤了会不会对他有影响啊?他们应该有很好的遮瑕膏吧?”我只是自顾自地对着空气问道。所以,陈梓都你现在到底好不好?
“自己打电话问问不就得了,弄得这一个矫情。”汤珺言一个嗤笑,我好像也回过了神。
“汤总,你会不会觉得,一子行错满盘皆输,有点太不公平了?”
“输了就是输了,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果然,我这的的确确就叫做自食苦果。
“不过。”他凑到了我身边,抚着下巴说道:“你知不知道还有一个词叫Bug?”
“麻烦您还是说清楚点吧,我现在,智商着急。”这句话真心不假。
“大概就是每个游戏,都会有一个强大的设定。对不能受益的人,这就是活生生地耍无赖,可对它无条件保护的人,我想我可以管这叫真爱。”汤珺言干脆坐到了我面前的茶几上。
“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觉得该抓得牢牢的,又觉得该放得远远的?觉得老天让人们相遇,是为了重逢,可后来却发现原来重逢,只是为了告诉你曾经的相遇是个错误?”
“你还真的是矫情地就要出水了啊,快经期了?”
“其实我是很认真地和你说这件事情的。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从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我对他的感情,我想我就是把它压在心里太久太久,所以等我想把它正儿八经地摆出来仔细思考的时候,居然连它什么样都看不太清楚了。”
“说人话行吗,跟着你这个调调我自己也受不了了,要不你今天就和我挑明了说就是的,大不了我也如实相告。不过就是陈梓都嘛,别弄得像个什么神秘男子似的,哪里有那么多扭扭捏捏。你俩至少还能见着,他要是不要你了,你又不巧对他是一万个放不下,大不了赌一把找个什么其他人去气他,弄得两败俱伤也行啊,何必在这里呜呼哀哉。”
“要是真的这么简单也好过现在。我们是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可后来我和他彼此分开了差不多五年,中间也发生了好多事情,虽然两个人都觉得这一切并没有改变我们什么,可是到头来还是发现问题越来越多。唉,真的是一言难尽,我只能说或许我们两个确实是没有变,可我们身边的人和事却都变了。”脑海里闪过无数种拼凑过往的排列组合,到头来却还是发现,想要三言两语去和汤珺言解释清楚我和陈梓都的故事,真的只会是徒劳。我只好瘫坐在沙发上,感觉到眼内开始有流动的质感,生怕它们会软弱不堪地掉下,便咬着嘴唇仰着头无力地望着天花板,痴痴地幻想着要是还在当年,我就能和陈梓都在一起,那其后的所有都会烟消云散,虽然会有一些美好被抹去,可也强过现在这般进退两难,两相煎熬。
“要我说怎么闻出了一种甜蜜的烦恼,那种贱得相当得瑟的味道啊。”汤珺言白了我一眼。“你能看着他对你说话,对你笑就已经很不错了,总好过我,什么都没有。”
我实在是不习惯汤珺言这种安静得可怕的沉默,整间房子似乎也只听得到空调的声音,和我的呼吸声,难道汤珺言都不用吸气的么?我僵坐在在那儿好久,思忖着汤珺言如此这般难道是送客的意思?我纠结了几番正准备开口之时,就听得汤珺言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低宛口气,对我缓缓道来:
“那天是周三下午的艺术史课,Sebastian过来问我中文的六月怎么读,那是我第一次和他说话。记得他穿了件皇家蓝的毛衣,虽然他一直很帅,可那一瞬间我觉得他穿着那衣服还真透着一股傻气。他后来告诉我那是他奶奶送他的生日礼物,因为那是他最喜欢的颜色。”
“是照片里的那个男生么?”我想起了那张汤珺言视若珍宝的照片。
“对。从那之后,他每次都用六月的中文叫我。大家会叫我汤珺言、小言、Alexander、Alex、汤设计师、汤先生还有许许多多的名字,但唯独只有他叫我六月。因为他看到Jun就以为是六月,挺笨的是吧,比我还笨。”我想我是头一次在汤珺言的脸上看到如此单纯的表情。“其实应该算是,叫过我六月。”
“Sebastian,他发生什么了?”其实我也大概猜出发生的事情,他说他什么都没有了。
“那年爸妈一起在印尼度假的时候,Sebastian带我回他苏格兰的家乡,姐姐在帮同学准备圣诞晚会。当时我们姐弟打越洋电话,她告诉我她学校里有个叫薛绍垣的学弟,比我还笨总是被她弄得脸红,我告诉她在这世界上比我笨只有一个,正忙着给我做苏格兰肉卷吃。第二天我就看到了电视新闻里,那些好可怕的海潮就像墙一样,一浪接一浪打在摄像机面前。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那就是前一分钟的事情,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看起来,神色这样普通、这样一如平常人。
“我强撑着坐飞机到了孟买,而姐姐已经先去大使馆那边了。我给Sebastian打电话说我好害怕,我告诉他身边好多一起来的人亲属都死掉了,我好怕我会和他们一样。他只是告诉我要相信爸妈会没事的,他们会safe and sound,他还会陪我回中国一起见我的家人,会和他们一起一直照顾我,爱我。他告诉我一定要相信他,因为他奶奶当年在等他爷爷从前线回来的时候,就一直坚信着他们终会团圆,所以最后主真的就把爷爷安全地送还给了奶奶。”
或许他流着眼泪,抽噎着完全不顾形象地和我说出来,我都会比现在要好受一点,我只是看着他沉静无澜的面庞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总希望他下一秒能告诉我他只是逗我玩。
“不过可能是我没他奶奶的威尔士血统吧,好像不太见效。”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又看着手指出神。“当我和姐姐还有周叔叔一起处理爸妈后事的时候,Sebastian告诉我他买好了机票,马上就会来我身边,因为他至少要在最后和我爸妈问声好。我那时想,至少有你和姐姐,我就已经是团圆。”他接着抬起头,望着我似乎是想笑一下缓解气氛,却还是没能。
“不想说的话,就不说了吧。”我扶着他的手臂,轻轻地拍着。
“我觉得老天爷要是真心想和你开玩笑,他真的可以把你玩死。”他笑着说,我却更感觉压得难受。“两个中学生偷开他们老爸的车,其实这种事情我也干过,不过我当时只撞坏了几株邻居家的茶花。我想我当时站在那里看到身上插满了管子的Sebastian,我希望什么都只是一个玩笑,后来爸妈的葬礼办完我就回来照顾Sebastian,虽然医生都和我说像他的情况是很难醒过来的,而且即使是清醒了,很有可能智力水平和记忆力跟原来的那个他也不会再一样了,但是我一点也没放心上,不是大家看那电视剧里的植物人,最后可不都醒了么,我也还是相信他会和姐姐一起一直照顾我,爱我。”
他仍是一副平淡的表情,我却抑制不住地任由眼眶里的水泽漫过脸颊,滴答滴答。
“两年半之后的某一天,我忽然间发现Sebastian哭了,有水珠从他右眼角里滑出来啊,其实他很讨厌哭的,所以我偷偷拔掉了他某一根我完全不认识的管子。Sebastian呢,一直就很喜欢整洁,很喜欢穿得体又舒服的衣服,很喜欢看很晦涩艰深的大部头,很喜欢自己干干净净地坐在工作室里画各种手稿,他不喜欢呆在室内,不喜欢出太阳了还懒床,不喜欢吃吐司蘸花生酱。我猜,呆在那间白屋子里一定很没意思,我希望他能像他原来那样来去自由,所以我打发他去远行,或许有一天等他觉得看够了,就回来了。我可不就和他奶奶一样,不过既然看上了他们家的男人,就要学会抱定决心等他们归来。”每年汤珺言七月都会去英国,不知道终是要到哪一天,他才会等到Sebastian回来。
“所以,王小姐,能抓在手里的一定要牢牢抓住。不然就要像我一样,慢慢等啦。”他好像用上了全身的力量,朝我努力地微笑着。
“我知道我知道,一切听从汤总指挥。”我想我这样边哭边笑一定很丑。
我下了出租车,看着夜幕下的医院大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便迈出了脚步。
我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沿着日光灯倾斜而下的光辉,一路向着陈伯伯的病房靠近,等站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我闭上了眼睛回想起汤珺言和Sebastian的故事,回想起他的笑容,虽然从我的脚上还是能感觉到疼痛,不过心里却满满的都是力量。
“咚咚”我伸手敲着门,听着里面渐渐变大的脚步声,一丝紧张也无。
“请问你是?”开门的是陈妈妈,她看着我好奇地问着。
“伯母您好,我是陈梓都的朋友,听说伯伯生病了我想来看看伯伯。”虽然不知道这话听起来怪不怪,但我还是面不改色地说了出来。
“文娟,是谁啊?”听到伯伯的声音,本来面色略带疑惑的陈妈妈便回头看了看里头的人,又回头看了看我,还是把门打开了些让我走了进来。
“伯伯您好。”我看着病床上的陈伯伯稍稍点点了头,把买的花放到了桌上。“我是陈梓都的朋友,听说伯伯您身体好像不太舒服就来想来看看伯伯。”
“原来是梓都的朋友啊,请坐请坐。”陈爸爸的声音和陈梓都的一样好听,我闻言便坐了下来,这时陈妈妈倒了杯水给我,我连忙起身道谢接过。
“诶,姑娘啊你叫什么名字啊。”陈妈妈刚把水递给我便问起了问题。
“我姓王,叫王颀安。颀长的颀,平安的安。”
“哦,这名字挺特别的,和我们家梓都一样,不过他小时候还总和他妈妈说要改个普通一点的,说是不想被其他小孩笑话。”陈爸爸笑着说道,气氛和开始相比热络了些。“小安啊,你看起来挺年轻的啊,你都是怎么和梓都认识的啊?”
“我是他的大学同学,本来是在N城工作的,正好和陈梓都他们剧团有合作的项目,现在就暂时在S城上班。陈梓都他很关心在意伯伯您的身体的,所以我就想着来看看伯伯陪您说说话什么的。”我其实一历来和除了我爸妈之外的长辈们,说话都是超过三句就结巴,不过好在今天表现得到目前为止都还算合格。
“哦,原来你也是K大的啊,现在又和陈梓都一起合作是吧,那还挺有缘的。”陈爸爸脸上虽挂着笑容,但似是眼神中也有那么些细微的停滞。“是哪儿的人呢?感觉你应该也是南方的吧,长得和我儿媳妇一样水灵水灵的。”
我好像听到儿媳妇那三个字,心里就卡住了,只好立马笑得更加地开心,希望能把我心里的感觉盖住。“我是H省人,老家离C城也不怎么远的。您说的那个,是李繁夏么?”
“对啊,你和那剧团合作应该也见过她吧,而且夏夏她也是K大的,不过好像比你低一届吧。我们家认识夏夏好多年了,而且也是看着他们一起长大的,她也一直陪在梓都身边,过些日子小安你可要来喝他俩喜酒啊。”一说起李繁夏,陈爸爸的神色就变得很温和慈祥。
“他俩就要结婚了么?”我不知道我那个惊讶的表情,到底是装出来的还是发自内心的。
“我们和夏夏她妈妈商量好了的,应该就是过段时间吧。”开始一直没说话的陈妈妈回答了我,语气里有那么几分犹豫的感觉。
“伯伯、伯母,其实我今天来是告诉两位一件事情,虽然不知道这个时候到底恰不恰当,不过我很少能像今天这样有这么大的勇气,所以我不想让自己后悔。”我仔细地吞了一口口水,极轻微地清了下嗓子。“我从大学的时候起,就喜欢陈梓都。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我也没能好好珍惜机会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之后我和他又重新遇见,我想我还是很喜欢他,而且应该是比原来更加喜欢他了。虽然这有点不可思议,因为一般分开只会让感情变淡,可我的的确确是更加放不下他更加在乎他了,所以伯伯、伯母请相信我,这一点我发誓我一定是没有骗你们的。”我看着低头不语的陈妈妈,和病床上不置可否的陈爸爸,虽然愈加紧张可还是提了一口气继续说着。“我知道,和李繁夏比起来我差太多了,我也知道,我其实是没有什么资格去提要求的,但我真的希望伯伯和伯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会好好努力证明我能让陈梓都过得开心幸福的。要是我真的做不到,或者是真的不能让两位满意,我会退出的,可能那一天他俩的喜酒我就不会来喝了,但我一定还是会打个大大的红包的。”
“姑娘啊,你这样,让我们做家长的很为难的。”一阵沉默之后,还是陈妈妈先开了口。
“我只是希望能让陈梓都过得好。”我声音开始有那么一丝发怵,或许我是太多年都没有这么鼓足过勇气,都忘了勇敢的感觉究竟是如何了。
“小安啊,人有勇气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是很值得佩服的,所以伯伯也很佩服你今天,能这么大方地告诉我们两个你的想法。可是有的时候,事情也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可能梓都是从来不对外头的人说夏夏是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