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挂心之人,该不就是戴玉石、东方炎和赵启彻吧?”满不在乎说出帝王名讳。
白秋怜沉默一下:“还有冀王,李仇和你啊……”温和地看向月笙。
月笙以手支头,简直要昏厥过去:“………和你说话真是种酷刑。”
白秋怜笑笑。
“………你不觉得,爱所有人就等于所有人都不爱么……。”月笙忽然轻声说道。
白秋怜低头不语。
“你恨善先生,因为他毁你全家,那你不也杀了他全家。你有什么资格再恨他呢。”
“………。我恨他,他也恨我。不会因为表面上的扯平忘却仇恨。何况,这些事是他挑起,若他安分守己隐姓埋名,我怎么会知晓他尚在人世?”白秋怜淡淡道。
本来,在经历一切后,可以放开一切的,却因为那金壁辉煌殿上相遇,而改变。
月笙直视白秋怜:“我真想敲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善先生那么重视你,你竟然还说他恨你?!”
白秋怜一怔,皱眉。
“你知不知道,我跟在他身边两年,他总是说起你,每件小事每个细节都记得。说你在宫中收排挤,说你冬天赤脚在雪地中跳舞,说你生病吐得一塌糊涂,说你如此清傲的人要忍受这些,是怎样佩服你。你以为,一个恨你的人会这样关注你么?!”月笙挑眉,目光变得冷峻。
“所以,我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从善先生口中,渐渐熟悉你,仿佛你就在我面前一般。你可知道,说起你时,善先生是怎样的表情,看着他的我,又是怎样的心情?”
月笙越说越激动:“我一直想,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你就好了,那么,像善先生那样淡情的人,或许就可以看到我一点。而你,什么也不知道,他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从来没有想要伤害过你!!你却时刻想要他的命——!”
白秋怜猛地站起,面色苍白,手指下意识攒紧,嘴唇微颤,盯着月笙——
月笙稳了稳情绪,也站起,止不住冷笑连连:“怎么?我明白的说出这些,你不敢听么?你的仇人爱上你,害怕了么?”
“………够了!现在已经不仅仅在于我二人之间的仇怨,而是牵扯到冀王和陛下——”啪!话语被截断,面颊火辣辣痛。
“…………。所以我说,善先生怎么会喜欢你这么虚伪的人?”月笙眼神闪动,眉宇间掩不住哀伤,“白秋怜,你心里早就明白善先生的心思了,不是么………你不捅破,就是想要利用他对你的感情,否则你一个人,怎么敢来到这四周全是敌人的地方。是因为你笃定,善先生压根不会伤害你!”
院中一阵沉寂,白秋怜侧着头,表情隐没在厚重的阴影中,伫立不动。
“……。这一巴掌,是还你白天对善先生所为。”丢下话,月笙狠狠瞪他一眼,回房了。
白秋怜缓缓转过头,单薄的身体在空荡的院中显得孤伶,青丝微乱,抬眼——
对上站在院门口的蓝衣儒衫,夜里看不清楚表情,那眼却似星辉闪耀,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默然看过来。
也许都在等对方开口,反而谁也没有说话,对看,隔得远了,只能直直望进对方的眼里,却又都深沉无波,看不透彻。
过了很久,久到时间的流逝让人忽略,白秋怜淡淡移开眼,转身回了屋,房门慢慢阖上,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善安微微低头,也缓缓转身离开——
院中一字排开的三间房屋,拢在清冷的月光下,黑漆漆的窗口,没有声响。可是,他们都知道……这一晚,谁也无法入睡………
第二十八章第二日,四人便要告辞向苏城进发,安旭挽留再三,白秋怜执意离开。
虽然只住了三日,安若水却对白秋怜恋恋不舍,拉着他的衣袖,稚声问何时再来。
苏城离渝安已不算远,安旭雇了马车,让四人可以安稳舒适地赶路。两人一辆,内里极为宽敞,软垫坐久了也不觉酸麻。
白秋怜拉着安若水,缓缓摸她的头:“等你的病完全好了,我就来看你。”
安若水点头,安冉走过来将安若水轻轻拉开:“莫要再耽误白大人,善先生他们已在车上等着了。”
白秋怜微笑,将手搭在安冉扶住若水的手背上——
“安公子,等若水的病除根,带她到京城去游玩如何?”
安冉依旧温吞地淡笑:“多谢白大人盛情,日后若水无恙,自会迁到京城久居,到时还望白大人多多照顾。”
白秋怜微微额首,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转身向马车走去。
挑开帘,竟然是和善安同乘一辆,白秋怜不觉面色一沉,冷冷坐到一边。
马车出了渝安,向苏城行驶,这里虽不曾淹过,但雨水积压,路有坑洼,颇不良行。马夫是极有经验的人,坐在木板上,牵着缰绳使巧劲,倒也走得比较平稳,只是速度略慢。
马车内一路沉默,白秋怜将窗前竹帘掀开,只看沿途景色。
善安看着他,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封信——
“昨日忘了交给你,冀王的。”
白秋怜冷淡地接过来,拆开——却是白纸一张。
微微皱眉,盯着白纸,信纸上什么也没有,只有几滴似乎不小心滴上去的墨汁,湮开来。
善安浅笑:“临走时,冀王说要我带信给你,举起笔,却踌躇不定,最后,只将这纸装了信封给我。他说你看到自会明白。”
白秋怜轻轻合起,眼帘垂下,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哦?想不到白大人和冀王如此心意相通,不知你瞧出了什么?”善安敏锐地看他一眼。
“………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执笔不定只因心中杂乱。可以解释的,解释无用,可以说明的,未到时候。木已成舟,终要相见,偏又有些怕见。思绪万千,如何写?只得白纸一张,反倒概括所有了………”
善安眯眼,半晌扬起微笑:“白大人真是玲珑剔透,拿捏精准……”
白秋怜微微侧头:“……。冀王安好?”
“自然很好。”
“那你为何不跟在他身边?”直视善安。
善安笑笑:“我来接你,虽然此地离苏城不远,不过我还是想要早点见到你。”
白秋怜面无表情:“………你以为这样说我会信么?”
“………这是真的,不过,还有另一个原因,”善安挑眉,“赵启彻……。有些等不及了……”
白秋怜扭过头,浅笑:“那么,就面对面光明正大地斗一场如何?真正想做皇帝的是你,所以真正和陛下对决的也应是你,不要再拿冀王做挡箭牌。”
善安眼神微动:“………。冀王知道你如此关心他,一定会很高兴……”
白秋怜不再说话。
临近晌午,到了一处空地,路旁有人支了棚子卖消暑的酸梅汤,善安让马车停了下来稍做休息。
下了车,舒展下腿脚。
白秋怜望望四周,走到李仇身边:“月笙呢?怎么不见她?”
李仇看他一眼,神情复杂,扭头走开,留白秋怜一人在原地发怔。
“她去办点事,很快便能赶上来的。”善安贴近,语气温柔,却掺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仿佛冰锥刺人心脾。
白秋怜盯着他的眼睛,对方也不在意,闲散靠在马车边,慢慢喝着买来的酸梅汤。
碧眸暗沉,浮光潋滟,依旧易了容的面庞愈发冷然。
“………。你让她去做什么?”硬邦邦吐出话语。
善安笑了,笑得春风拂面,眼底寒光闪过又极快掩下去——
“善后而已,你不是已经猜到了?”挑眉。
“不,我猜不到。”保持死水般的沉静。
“………你以为和安冉那点小动作我会看不到么,”善安索性挑开,“既然他自不量力,不和兄长站在一起,与其兄弟反目,不如我帮他解脱。”轻淡地说着,神情中带着嘲讽和残酷。
白秋怜抿唇,良久,倏然抬眼,眸中光华照人,扬起长长的冷笑,琉璃般的声音划破虚空。
“好,那我们不如在此等月笙回来,看看结果如何?”
善安微愣,挺起身,黝黑的瞳孔幽光暗动。
“……。不。”
傍晚,马车行到一处山脚下的小镇,绕过山,便会到达苏城。
细细的小雨下起来,淡淡的,街上挂满灯笼,虽然天色已黑,行人仍很多。
白秋怜三人住进小镇唯一的客栈,客栈清冷,这里很少有外乡人来。
吃过饭,在房间中休息。
“我道为何街上如此多人,原来是要过盂兰节。”善安笑笑。
“盂兰节?”李仇一愣,“原来如此,今晚可要热闹了。”
盂兰节又称中元节,鬼节,在南方,是除去春节外最大的节日,通常会祭祖拜佛。
“莫要错过节日,不如出去走走。”善安笑意盈盈,探手就去拉白秋怜。
白秋怜不着痕迹闪开,先出了门,两人跟上。
路边放置了很多小祭坛,还有卖荷花灯的,小镇上的人似乎都从家中出来,手里拿着自制的荷灯,香火,往镇中心走去。
镇上有条穿流而过的小河,不知源头在哪,蜿蜒曲折,倒也清澈,此时河边开始有人小心翼翼地放下荷灯,黑夜中,闪着荧荧火光,漂浮摇曳,顺流而走。
河边是大片空地,平时就常作为集会用地,此刻,搭了极大的篝火,燃得噼啪作响,映亮一片天,佛幡在周围伫立,轻轻飘扬,烟火的味道充斥耳鼻,一时极为壮观。
三人在人群中行走,每人买了盏荷灯,往河边挤去。
篝火边聚集了很多人,围圈或坐或站,慢慢有悠扬的歌声传来,并非一人所唱,而是几人合唱,淳朴中透着对逝去亲人的思念,舞者身穿特别的彩衣,围着篝火跳起祭祀的舞蹈。望过去,到处是人,黑压压的脑袋,明暗变幻,连相貌都模糊了。
白秋怜拉着衣角,以防被人踩到,好不容易挤到河边空隙处,点了灯,谨慎地轻轻放入水中,粉色的荷灯晃动一下,旋即被流水托送飘走。藏蓝的河水,碎光点点,荷灯一盏一盏,衬得缤纷夺目,却不张扬,仍带着幽幽静思,缅怀故人。
万树凉生霜气清,中元月上九衢明。浮生竞把青荷叶,万点银花散火城。
白秋怜望着自己的荷灯,缓缓飘远,又被水流挤到离岸极近的地方,竟摇摇欲坠,几乎覆灭,不觉怅然。
忽地,从岸边人群中伸出一只手,轻轻将那荷灯一托扶正,便又摇摇摆摆继续漂流下去。
白秋怜心下感激,挺身顺着望去,那人群中,一个老妇静静坐着,身上是粗布陋衣,旁边明明很喧闹,她却置若罔闻,将周围无形的隔开。
定神,白秋怜微微张嘴,直愣愣地站起身,眼睛一眨不眨,满是不可置信——
“…………母亲……………”不自觉低喃,仿佛灵魂被抽离,想也没想就向她走去。
“你去哪?”善安注意到,一把拽住他的衣袖。
白秋怜怔怔回头,猛地甩开,背着火光,善安的面庞拢在青色阴影中,黑色的眸闪过讶然。
“你怎么了?…。等等!你去哪?”察觉到他神情不对,还没反应,对方已跑开,可以看得到,白秋怜在拥挤的人群中跌跌撞撞,目光涣散,朝着远处跑去。
“白秋怜!!”善安忙追去,李仇蹲在岸边,一动不动,只是看着自己放下的莲灯,忽明忽暗。
雨渐渐大起来,簌簌地从天上洒落,扬起烟幕,河水被击打出涟漪片片,搅了清澈。
那老妇站起身,离开人群,向远处走去,白秋怜跟在后面,心下发急,突兀地将旁人拨开,匆匆去追。
明明老妇走得不快,可跟在后面,无论如何,总是差一段距离,透过朦胧的氤氲,耳边是时隐时现的咏诵,佛幡被风吹得呼啦作响,远处人声逐渐散去,雨水顺着发丝,凉凉淌下,眯着眼,执着地跟在老妇后面。
“母亲……母亲!”白秋怜一阵恍惚,泥水飞溅,污了白衣。
踉踉跄跄跟在后面,越走越远,雨越来越大,衣服湿透,冰冷地贴在身上,那老妇却依旧不慌不忙,周围形成一层隔绝,竟片衣未湿。
“母亲,求求您,停下来吧。”嗓音沙哑,抹把脸,喘着气,白秋怜穿过水幕,只能隐约瞧见灰色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听到他的恳求,老妇停下脚步,缓缓回身……。
“母亲……。”声音哽咽微颤,小心翼翼地接近。
“……莫要过来了,孩子………。人鬼殊途……………”浅浅的又清晰的声音在脑中响起,白秋怜怔住,停下脚步。
周围只有雨哗哗的声音,不知不觉来到一片树林,寂静荒凉,黑夜中,树叶被拍打,月光晦暗,两个灰色的身影默默站着。
“母亲…………。”忍不住,还是向前,思念,从未停止,如今,听到那暖暖熟悉的声音,怎能离开?
探手,却横空穿过,白秋怜一震,怆然泪下,胸口玉坠冰得刺人。
“………。好孩子………你受苦了……。”叹息,眼中是母亲的慈祥和怜惜。
“母亲……孩儿不孝,到现在也未能报仇………”白秋怜一下子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是你的错,孩子,你已做的很好………”柔柔的声音。
“我好累,母亲,好累………”细细碎碎念着,白秋怜露出依赖的神情,雨珠从睫毛上颤落。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母亲,我该怎么做………”
“世上一切皆有定数………。”
“定数?既然这世上有鬼神,为何……恶人仍存呢……。”白秋怜呢喃,
白母轻轻摇头:“世上事当由世上人去做,鬼神只是世上的执念罢了………”
白秋怜看着母亲,默然不语。
“孩子,我已经死了,而你还活着,对我来说,你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雨水穿过白母的身体,让她显得更加模糊。
“…………幸福………”白秋怜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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