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怜苦笑,既然已经决定,何苦来问他意见。便任她在脸上捏拿一阵,照了镜子,一副平淡至极的模样。
“换上衣服,你便是我的贴身小厮。”月笙笑嘻嘻。
“哪有瘸腿的小厮。”白秋怜忍不住瞟她一眼,惹得对方笑意更浓。
等到出了院子,白秋怜才想起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月笙回头,狡黠一笑——
“练兵场。”
第三十八章冀王的军队驻扎在苏城城郊,一部分是一直跟着他的旧部,一部分是沿途并未真心臣服的诸侯带来。
离得近的不过八千,大部队在临近的镇子驻扎。
月笙与白秋怜坐了轿子,直接到了临近兵营。
一下轿,四面八方的视线都聚了过来。月笙一身白衣,清华绝丽,单单一站,足以吸引所有人目光。
她眼眸轻转,似笑非笑地看了立在旁边的白秋怜一眼。白秋怜穿着件灰蓝色衣衫,面貌平凡,低着头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谁说你只能穿白衣,我看这身衣服和你也很相配。”月笙挑眉笑道。
白秋怜不置可否,没有答话。
月笙扭过头,朝练兵场走去,白秋怜跟在后面,由于腿伤未愈,走得很慢,渐渐两人拉出段距离。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月笙身上,满眼惊艳,对她身后跟着的白秋怜,完全忽视,说起话来也并未刻意回避他。一个小厮而已,怕什么。
“喂,你快看,那个人就是白秋怜……”
“……哦,果真绝色,怪不得王爷对他魂不守舍……。”
“岂止是王爷,他身边的男人不是皇帝就是王爷,真是有本事。”
“………听说,王爷把他从皇宫里救出来的呢,咱们这场仗,我看多半也是为了他。”
“哼,你们这群家伙,如今倒忘了他是九千岁时的厉害了,小心看多了,眼珠子会瞎!”
“切~我就不信他站在你面前你不动心!”………………。
乱七八糟的话语细碎地传入白秋怜耳中,他的脸色每走一步就沉上几分。这些话激得脚步更加蹒跚,心口仿佛堵上石块,恨不得吼出来才好……
前面月笙已被几名看似军官的人拦住。几人必恭必敬地行礼问好,言语间满是谄媚,月笙昂着头,用眼角微微一扫,便高傲地走过,留下几张尴尬的面孔。
白秋怜看在眼里,不禁苦笑。
练兵场是一大片空地,旁边有木桩。现在,整个场地满满地站着人,个个精铄,身板笔直。练兵场前方有个大台子,冀王和善安就坐在上面监督。
月笙信步走上,赵启哲看过来,微笑地冲她摆手,示意她坐到身旁。善安却扫到后面的白秋怜,淡淡看他。白秋怜既做月笙的贴身小厮,也只好走上去站到她身后。
从高台上看下去,几百人站在下面,整整齐齐,颇有气势,只不过每个人的装备都有些奇怪,既拿刀,又背箭。
月笙转过头,极轻地对他说:“……。这是特地挑选出的八百死士。”
白秋怜心中一凛,视线不禁转向善安,善安正盯着下面,全神贯注看他们操练。此时的他,敛了平日轻佻,沉静异常。
只见善安嘴角缓缓扬起一丝笑意,抬手指向左侧台下,那里有一匹马和一名马童。那匹马是冀王的爱骑,身上披着红鞍,威猛而华丽。自从冀王得到此马,喜爱非常,竟不肯坐轿了。马童闲散地站在那里,时不时捋捋马的鬃毛,对周围气氛的转变全然不知。
冀王转过头看他,不明所以。
台下八百死士也齐刷刷看他,尤其盯在他的手指上。
………“杀。”不大不小的声音从薄唇中吐出,足以使台下的人听到。
白秋怜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然而动作只是瞬间,八百死士中,有人惊愕,有人犹豫,更多的是迅速搭弓,毫不迟疑地射出,几百支利剑划破空气,甚至可以听到翁鸣声,笔直而目标明确!
那名马童来不及惊惶,来不及闪躲,甚至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和他身边的马一起,被无数箭矢钉穿,掀翻!!
脆弱的身体插满利箭,重重倒下,砸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匹马激痛扬蹄,也轰然倒地!
场内一片寂静,只有浓重的呼吸声此起彼落。冀王沉着脸,手指青筋暴露,强力忍耐着。
白秋怜手脚冰冷,嘴唇一张一阖说不出话。怒火在脑中翻腾,窜到全身,撞击心脏。
善安冷笑一下,站起来朗声道:“军令如山,不从者,不服者,便是违抗军令,来人!!”场地旁边忽然冒出许多士兵,将那些没有射箭的人一把压住捆起,拖了下去,不一会,场上便出现许多空位,粗略一算,还剩下六百多人。
从高处可以看到,那些被拖下去的人,被带到旁边隐蔽处,手起刀落,斩首——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一片肃穆,白秋怜几乎站立不稳,看着善安冷然的侧脸,恨不得扑上去砍他几刀。如此草菅人命的练兵方式,真是残忍冷酷到极致。
月笙侧了侧头,软软靠在冀王身上,装出柔弱害怕的样子,冀王咬牙,满脸不悦,眸中有火苗窜动。
“……混蛋!你到底把人命当做什么!!”白秋怜从牙缝中挤出话语。
善安面无表情,盯着下面,似有似无道:“……。你又把打仗当做什么?扮家家酒么。到时候死的人更多。”
两个人在台上说的话,台下并未察觉,正当善安欲回头坐回座位,忽然从底下有尖锐的风声传来,他面色一变,极快的俯身,一只利箭堪堪从他头顶掠过,带落几缕发丝。
紧接着,台下一片骚动,一名死士从台下跃上,拿起手中的刀就向善安砍来,善安大惊,慌忙闪过。
那人却不言语,一招未得,紧跟又是一招。善安并不会武,只是反应极快,每每险中闪过,身上多了几道刀痕,见血却不致命。
冀王也是吓了一跳,拉着月笙闪到旁边,月笙眼神阴翳,抿紧嘴唇,死死盯着来人。
台下有人迅速也跳上台来,大喝:“何人胆敢如此嚣张,竟敢行刺!!”
那位死士见上来几人,心下愈发急切,招招狠决,颇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用刀更是不管不顾,险些砍中旁边的白秋怜。白秋怜腿脚不便,被刀锋划过,跌倒在地,却毫不在意,看着那死士心中竟起了期盼,巴不得把善安推到刀尖上。
然而时机已过,既不能一刀致命,必定失败。上来几人与那人交锋,几下便将其刺死,横尸台上,那人双目圆瞪,极为不甘,恰是死不瞑目。
善安面色铁青,擦擦额上冷汗,半晌才回过神来。
一人过来搀起白秋怜,另几人动作麻利,就将那尸体抬下去,拖出一地血迹。
“仔细搜搜。”善安满脸愤恨,“将这人查清楚。”说罢,竟将视线转向白秋怜,黑眸精光闪过,深不可测。
几步走到白秋怜身前,眼神阴戾,白秋怜后退一步却被抓住,生生掰过右手,那右手握成拳头,攒得极紧。
“松开。”善安语气冷冽。
白秋怜想要收回手臂,却被抓得极疼,倔强回视,毫不示弱。
善安也不客气,便去抠他的手指,眼看手中东西便要露出,白秋怜猛然抽手,一把将纸条放入口中吞下。善安一怔,扬手给了白秋怜一巴掌,打得他一个踉跄。
“来人,抓住他!”善安扭头,指向方才扶起白秋怜那人。那人极为机灵,哪等得他人动手,几下就跃远窜走,逃得没有踪影。
善安咬牙沉默半晌,冷冷对白秋怜道:“你说我不将人命放在眼中,那些人又如何,为了能把消息交与你,死个人似乎也无所谓啊。”
“可惜,到头来你还是没能看到是什么消息。”冷笑数声,转身走开。旁边有人上前帮他打理伤口。
白秋怜僵直立在那里,视线恨不得将善安的背部烧出个洞。
混乱来的快去的也快,冀王甩袖离开,月笙也称身体不适,带着白秋怜离开军营。
坐在回程的轿上,月笙似累极,闭目养神,手指下意识揪住衣衬,不安地绞动。
白秋怜坐在旁边,沉默不语。
“………我真是恨透你了,白秋怜。”月笙忽然睁开眼,淡淡道,眼里竟盈盈有了泪光。
白秋怜没有反应,一动不动。
“如果善先生真的死了,我定会把你做成人彘,叫你生不如死。”
白秋怜看她一眼,冷声道:“既然那么担心,为什么不出手相救。”
月笙盯着他,半晌才道:“………因为在那里的我,是‘白秋怜’,‘白秋怜’是不会武功的,更是不会去救善安的。”幽幽眼眸,透着萧然。
“………你到底想用我的身份做什么?”白秋怜叹口气。
月笙想要笑一下,嘴角只是微动,终究没有笑出来,扭开头不再看他。
两个人回到府中,白秋怜等坐到屋中才吁出一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哑巴侍女在屋外扫着庭院,屋中无人。白秋怜警觉地四下张望,然后小心地从后腰腰带中摸出一个叠得极小的纸条。
展开,匆匆看过,旋即撕得粉碎,又放入口中,就着茶水吞下去——
嘴角忍不住泛起冷笑,看向屋外,秋风扫过,枫叶飘零,红黄一片………
第三十九章喝过治腿的汤药,白秋怜站在院子里,天已黄昏,秋日的白天变得短暂,有些昏昏沉沉。
来这里已经二十几天,自那次去练兵场,便再未出门
待在这个院子中,仿佛被遗忘一样,一切都静悄悄——
“………。想不想喝点酒?”淡淡的声音飘来,白秋怜有些意外。
“………。李仇?”笑了笑,“如果是你,自然奉陪。”
李仇拎着两坛酒走进院子:“你一坛,我一坛。”
两个人走进屋子,没有酒杯,就用茶杯,一坛子不知道要喝到何时,只是两人都不在意。
“………。有什么话要说么?”白秋怜挑眉,李仇来,自然不会无缘无故。
对方凝视手中的酒,然后一饮而尽。
“……………善先生最近一直在练兵,我想不久后就会北上了。”
“……你为什么没有和他一起在练兵场?”白秋怜盯着他,“上次他被行刺,你在的话,就会安全很多不是么?”
李仇沉默一会:“他的练兵方式,我无法接受,虽然短时间内很有效,但是…………”
白秋怜似乎察觉到什么:“是不是………他又做了什么?”
“………你应该知道他的练兵方式吧?”李仇答非所问。
白秋怜点头:“……。他是想通过一次次试验,最终达到无人不听其命令的目的。每次指向目标都是士兵有所顾忌难以下手的,但最后筛选出的人,定已麻木完全照他的话去做。”
“…………他只是在孤注一掷罢了………”李仇低喃,“我跟在他身边这些年,帮他做过很多事,只是现在…………我不想插手………”
白秋怜看着他,少年的眼眸有忧郁闪过,更多的是迷茫。他已不像一开始遇到时那样锋芒毕露,意气用事,变得沉稳许多。
“凭善安,还扳不倒大明。”白秋怜冷笑,“陛下之所以迟迟没有发兵,不过是爱惜冀王,他以为螳臂可以当车么?”
“擒贼先擒王,他只要能把赵启彻杀掉足以。”所以才挑出死士,才那样孤注一掷………
只有赌徒才会孤注一掷,而孤注一掷的赌徒往往已经趋于疯狂……
白秋怜放下酒杯,思索片刻:“……。你……。是来给我送行的?”按照善安的方法,是不是下一个被万箭穿心的就是自己?
李仇没有答话。
白秋怜表情一变,猛然站起——
“…………月笙?!”
清冽的声音在空气中飘散,李仇了然地看着他。
“怎么可能?善安要杀月笙?”
李仇淡笑:“错,是杀你。”
在众人面前,月笙就是白秋怜。
白秋怜面色白了几分:“………原来………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了么?所以叫月笙带我来这里………。”
李仇的表情也略微黯然:“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月笙跟在善先生身边最久,我和她虽无深交,但也相处过一段时间。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她死………。”
白秋怜定了定神,望向李仇,碧眸晶亮:“……。那么,你今日找我来………”
“我希望你能去劝劝善先生,也许,他会改变主意。”
去劝善安?白秋怜下意识就否定了这个做法。
秀眉微微蹙起,手指蜷起,白秋怜低着头,长长的睫毛覆盖住流转的眼眸,沉静的面容看不出思绪。
“……………狡兔死,走狗烹,李仇,这件事以后,你不要再待在善安身边了……。我知道你是想杀我报仇,随便什么时候要我死都可以,如何?”白秋怜缓缓道。
李仇眼神闪烁,良久,别开脸,自嘲一笑,没有答话。
夜色低沉,华灯初上,院子的一角寂静无声。
屋外本种着芍药,如今只剩下枯枝,颓然矗立。
白秋怜踱到屋外,迟疑一下,轻轻推开门,里面灯光昏暗,月笙背对着他坐在梳妆桌前,听到声音微微一滞。
“………真是稀客。”淡淡的声音传来。
“我来看看你………”白秋怜关上屋门,挡住渐冷的夜风。
月笙对着铜镜,细细为自己上妆,一笔一画极为缓慢。
“………。你是来可怜我的?”声音冷淡。
白秋怜站在她身后,昏暗的光线让他看不清镜中反射的面容,只是见月笙放下胭脂,将手探到颈后,梳理起黑亮柔顺的长发。
“不要去,月笙。你不必事事都听从于他,他只是利用你罢了。难道你盲目得连性命也不要了么?”白秋怜的语气有一丝痛心。
轻笑传来:“………你不用在这里挑拨,不是他强迫,是我心甘情愿这样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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