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炎嘴边扬起一抹讥讽的笑:“陛下是想要金屋藏娇么?”
赵启彻看着他嘲讽的样子,恨恨咬牙,努力压下怒火,沉声道:“那朕怎样做才行呢?”
东方炎低下头,沉默一会道:“恕臣斗胆,陛下是皇帝这一点是不可能改变的,所以……”
后面的话东方炎没有说下去赵启彻也已经明白了,皇帝,这个身份本身就是笼罩在白秋怜头上的一片阴影啊…………
赵启彻的神色黯淡下去,目光落到庭院中的几簇迎春花上,黄色的小花开了两三朵,在微风中摇摆。
“陛下………陛下想要对他好,希望他开心,可首先,他得是活着的,不是么……。”
活着,会哭会笑会生气,可以看书可以散步可以弹琴,只有活着,才可以做这些事,只有活着,才可以看到他,当初见到秘道中的他肝胆俱裂的痛苦,不想再经历一次,救他,不就是为了让他活下去么……………。
五日后,赵启彻看着白秋怜静静躺在床上,精致的面容毫无生气,长长的睫毛投下浓重的青影,纤细的手从掌中滑落,无力地垂下。赵启彻坐在床边,俯下身紧紧将他搂在怀里,床幔重重,隐约透出帝王的身影,抱着那毫无反应的身躯,无声的沉默淡淡涌出他内心的伤痛。
白秋怜病故。
皇帝下命以五品待遇厚葬。虽然白秋怜一直被皇帝置于寝宫之中,朝中腹诽极多,但他到底也算有功之人,何况如今已死,大臣们也不免跟着表现出几分哀戚。
偶尔谈起那白衣的绝世风姿,仍有人唏嘘几分,惋惜几分。
城东的一间普通房舍内,一名清瘦的男子正在收拾行装,简单的灰白色布衣穿在他的身上却多了几分清韵,柔顺的黑发在脑后挽起,用简单的木簪插过,看起来利落清爽。
他收拾好包袱后走出屋外,屋外站着一人,见他出来斜眼看去。
“走吧。”白秋怜淡淡道。
东方炎笑道:“你这样子,倒像个赶考的书生。”
白秋怜一怔,也跟着笑道:“说得也是,不如我寒窗苦读十年,再来考取功名。”
两人走出院子,牵了马,慢慢往城门走去。
“对不起,其实…你可以不用管我的。”白秋怜低声道。
那日醒来,便已在这间民舍中,旁边东方炎端着药碗笑眯眯看过来。
虽无死意,更无生意,心病已入膏肓,药石无用。东方炎的诊断虽然有些夸大但并没有错,报仇之后是空虚,白秋怜不知道自己要为什么而活,只是也没有什么死的理由,就这样,刚开始只是单纯地想要报答赵启彻对自己的付出,甚至想要用身体来补偿。如果赵启彻希望自己待在他身边,那么就待下去也没什么。可是似乎身体的反应更加真实,身体的每一处都在排斥着这个皇宫。
其实在民舍醒来后,白秋怜也想不到什么活下去的理由,只是东方炎说,费尽心力才救活的人怎么可以自己先放弃呢?现在既已出了皇宫,世上之人都道他已死,便当重新活过。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不要糟蹋这种幸福。
白秋怜沉默良久,这一次真的可以完全脱离皇宫么?对赵启彻说没有想要离开他,是真心的,那样冷傲出色的人可以对自己这样毫无保留的好,说不感动不可能。可是既然他已经放手,那么自己便真的可以脱离那待了三年的地方吧。
东方炎对他说联系到了许久未见的师父,师父隐居之所山清水秀少有人烟,是个修生养息的好地方,建议白秋怜和他一同去,也好慢慢调理身体。虽然没有对皇帝说的那么严重,但也如风中之烛摇曳不定。
“谢谢。”白秋怜发自内心地感激。东方炎为了他能出宫而欺君,如今也不打算留在皇宫中了。
“我说过的,皇宫困守不了我,只是还不想走而已,如今该吃的该玩的也都享受过了,也该出来玩玩了。”东方炎笑得开心。
白秋怜看着东方炎的笑脸,忍不住又问:“像我这样的人,即使有着借口仍害了许多人,这样的我有资格快乐么?”
“既然如此,你更要好好活着,这样别人才可以报仇阿。”东方炎眨眨眼,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白秋怜笑了笑,如果自己可以做到东方炎那样豁达,也许就会快乐很多吧。世上有爱着自己的人,亦有恨着自己的人,活着才可以承载这些爱恨的吧…………
城门渐渐到了眼前,来来往往的商贩走卒行色匆匆。
白秋怜站在城门边,慢慢回头,熙熙攘攘的街道旁,一个简易的茶棚下站立一人,温润儒雅,一袭淡蓝色衣衫在人流中卓然而立。
淡淡的忧郁拢在眉宇间,俊雅的面容上是不舍,是痛惜,还有一丝丝期盼。
“玉石………。”白秋怜低喃。
两个人谁也没有动,遥遥相望,白秋怜看着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好友,对自己的照顾与爱护点点滴滴,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是他陪在身边,世上还有什么情谊比这更可贵。
白秋怜冲他灿然一笑,如同阳光冲破乌云,绚烂夺目。
“玉石,你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你要做最好的宰辅。”一字一句。
戴玉石怔在那里,看着白秋怜的嘴型,明白了他的话语。
还奢求什么呢?戴玉石释然而笑,这个人不适合皇城,只要他能开心,离开又怎样,他要连白秋怜的份努力下去,辅佐圣主开辟盛世,让每一个人都可以露出开心的笑容。
微风袭过,衣摆轻飘,白秋怜与东方炎牵着马,缓缓走出城门。上一次走出这里,是朝着漩涡而去,如今,前方虽然未知,却让人心情轻松。
身后依旧繁华,远远的皇宫露出巍峨一角。华丽宫墙中,觥筹交错间,是金戈铁马,是爱恨情仇,有着屈辱的不堪,亦有着温柔的爱护。往事如烟滚滚,三年如三世,因与果都在此轮回。如今是否可以跳脱轮回,再做回自己………。
两人两马,在道路上慢慢前行,旁边站立一名少年,似等候良久,等到两人走到跟前,牵马并队。
等一切都结束,你的命便是我的。
白秋怜看了他一眼,李仇也看过来。少年的脸庞褪去青涩,显露成熟的线条,面容肃整,少了轻狂多了沉稳。
“我已将他们妥善安葬。”李仇淡淡道。
善安么………。白秋怜笑了笑,曾经刻骨的名字不过两个月便开始陌生了………
他与善安,李仇与他,就像一条奇怪的链条,他的仇报了,李仇的仇呢?
“现在,你叫作什么?”李仇问,黝黑的眼瞳晶亮。
“…………吴秋。”曾经和李仇月笙去南方的路上,在村庄里借宿时用过的化名。
吴秋——无求。
李仇定定看了白秋怜一会,忽然笑了笑:“我叫吴仇。”
……………………
什么也不必再说。
白秋怜利落地翻身上马,李仇跟着翻上,东方炎在一旁怪叫:“那我岂不是要叫‘吴炎’?!”边叫边匆忙爬上马。
“那不是很适合你么?”白秋怜好笑地睨他一眼,一甩马鞭,骏马嘶鸣一声向前奔去。
三人的身影迅速地离皇城越来越远,滚滚沙尘在身后如过往般抛去,消弥于无形………
玉兰花开,赵启彻慢慢走进那曾经的小院,竹椅仍在,屋门紧闭。一年前,恰在此时,花香飘散,那白衣人在金色阳光下半躺,微微闭着眼睛,白皙的皮肤照耀着仿佛透明,长长的睫毛闪着碎光,平静而安详,当时只觉眩目,却原来成了记忆中永恒的画面。
这诺大的皇宫,少了那人,竟让人觉得黯淡失色了。
赵启彻有些恍惚,缓缓踱步回到寝宫,轻轻踏进屋内,忽然时光流转,仿佛回到了第一次来到的那一日,空荡荡的寝宫垂幔拖曳,寂静的如同另一个世界,风从门外吹进,暗香浮动,白色的衣摆随风翻飞,墨丝掠过白玉般的脸庞,孤伶的身影清丽高洁,让人觉得不可亵渎。
然后,那嫡仙般的人转过头来,墨绿的眼眸流光溢彩,晶莹剔透,微微一笑间芳华无限。
他轻轻道:“你就是赵启彻?”——
也许,在那一瞬间,就已经沦陷在温柔清冷的眉眼间,沦陷在永远飘然清逸的白衣中……
现在,只有赵启彻一个人,站在这高耸的屋顶下,皇帝九龙腾云的明黄色龙袍在寝宫中格外显眼。
心中有他,才默默放他走,可是内心深处,依旧希望,走过玉兰花的小院时,可以看到横卧在竹椅上的白衣,可以听到悦耳婉转的琴音;希望推开寝宫大门时,可以看到清越光华的人儿慢慢转过身来,冲自己微微一笑…………。
白秋怜……绝世之姿,天地间仅此一人……………
《全文完》
《白秋怜》番外合集 BY:夜与晨
番外一
天色渐暗,深秋的寒风嗖嗖刮着,撞击着窗棱,让人听了都觉得寒气逼人。
僻静的小院,屋中的青年拨了拨炭火,惹得火星飞溅。火光映射着青年俊逸的脸庞,轮廓鲜明,鼻梁挺直,简单的衣物却衬托出身躯的力度。
院门传来开阖的声音,青年噌地站起身,打开屋门走出去。
〃师父,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看到走近的人,言语中忍不住带上一丝抱怨。
进来的是个年龄四十左右的男人,平凡的面孔,却有一双如水的眼眸。不胖不瘦,身着灰绿色布衣,挎着个不大的药箱。
听到徒儿的抱怨,呵呵一笑,举起手中的纸包:〃让小炎担心了,不好意思。不过,我买了麦芽糖给你哦。〃
。。。。。。。。。。。。青年额上隐隐滑过黑线:〃。。。。。。。师父,我又不是小孩子。〃可他还是乖乖接过纸包,把师父让进屋中。
东方铭放下药箱,连忙走到炭火旁烤火。
〃小炎,我还没有吃饭啊,好饿。〃一边搓着手,一边眼巴巴望着东方炎。
〃。。。。。。。。。。。。我去给你煮面吃。〃
〃好,不要葱不要姜多放辣椒。〃
。。。。。。。。。。。。。。。。。
等到热面端上来的时候,那包麦芽糖已经被吃掉三分之一了。
什么给我买的,根本是自己想吃。东方炎心里嘀咕着。
对方呼噜呼噜地吃着面,热气腾起来,哈着气,满脸满足,很快就见了底,又喝了满满一碗面汤,才撑得拍拍肚子。
〃师父,外面怎么样了,听说越来越乱?〃收拾完,沏上茶,东方炎坐到师父身边,忍不住询问。
东方铭点点头,往后靠在椅背上:〃民不聊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啊。。。。。。。。。〃
东方炎垂下眼,沉默。
〃怎么了?不要难过,那个人所做的和你无关。〃伸手揉揉他的头顶,东方铭轻声道。
〃。。。我才没想他呢。〃东方炎冲对方做个鬼脸,〃他是死是活和我无关,在我心里,只有娘亲和师父。〃
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从来没有给娘亲和自己一点亲情。在困苦的时候,在孤单的时候,一直保护着自己的,是柔弱的娘亲和亲切的师父。。。。。。。。。。
〃对了,师父,我之前跟您提过的赵启彻兄弟,您觉得怎么样?〃
东方铭收回手,笑笑:〃是很有潜力的人哪,怎么?你想追随他们?〃
东方炎想了想:〃暂时还不会,我。。。。。。。对权势没有兴趣,不想卷进去。〃
〃清者自清。〃东方铭淡淡道,〃只要心胸坦荡,便不会被名利所累。〃
东方炎若有所思,点点头,却不经意瞟到师父的衣襟下摆,有一片暗色。
〃师父?!这。。。。。。。。。你受伤了?〃惊叫一声,一把拎起衣角,那分明是洗不干净的血迹。
东方铭一愣,才恍然道:〃不是我,只是路上救人留下的。〃
〃哦。。。。。。。。。〃一口气懈下来,拍拍胸口。
〃那个人,难道被强盗袭击了么?〃
〃不,好像在逃亡的样子,被人砍得浑身是伤。〃
〃师父,那人不会是江洋大盗吧?〃东方炎凉凉的问。
〃也不可能啦,看样子倒像个落魄书生。〃 东方铭脑中浮现起当时的情景,看样貌,白白净净,很是俊秀,一双凤眼闪着求生的强烈意志。满身血污,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破旧的陶罐。
〃书生?书生会被人砍得像破布吗?〃东方炎一脸你被骗了的讪笑样。
〃。。。。。。。。。。。。。。。。小炎。〃伸手狠狠掐了他脸一下,疼的对方龇牙咧嘴,泪光闪闪。
好啦,反正你就是爱救些莫名其妙的人。东方炎捂着脸,一脸哀怨。完全没想到,自己其实也是被师父救的‘莫名其妙'的人之一。
〃本来还想让那人跟着我学医呢,可惜,他不愿意。。。。。〃东方铭不理他,自顾自叹息。
〃师父?!你都有了聪明绝顶天资过人举一反三一通百通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徒弟我了,还要收别人?还好那人识相,否则。。。。。哼哼。。。。。。。〃呲着牙,哼出几个威胁性的声音,却换来一记爆栗。
〃就是因为有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我才想收个乖巧的徒弟了以慰籍!〃
东方炎又捂脸又捂头,哀叹不止。
〃不过。。。。。。那个人,也确实不适合学医。〃
。。。。。。。〃为什么?〃
〃戾气太重,心事太重。〃那凤眼中,冰冷一片,带着恨意看着周遭。黑瞳中闪着疯狂和执着。
〃本来我想带他在身边,磨去他的戾气,平缓他的性情。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伤刚好,就离开了。〃
〃没准人家是要去报仇呢。〃东方炎表示理解。
师父却摇摇头:〃报仇是肯定的,只希望不要做的太过分。〃离开时,那人嘴角噙着笑意,寒气逼人。
他说:学医?学医有什么用?可以抵抗权势么,别人杀死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连自己都救不了,如何去救别人。
那尖锐的目光,似乎要穿透一切。他想要报复的。。。。。也许不仅仅是伤害他的人。。。。。。。。。。
〃好啦,师父。不要再想那么多了。〃东方炎拍拍他的手,〃你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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