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怜抬眼,善安笑盈盈望过来:“在下深感荣幸,不知大人可否屈尊赏脸?”
白秋怜绽开微笑,如莲花盛开,一摆手。
“请。”——
赵启哲倒是真有心,不知从哪弄来一架好琴,通体棕红,纹路清晰,声色温润。
白秋怜挑眉一笑:“王爷,今日不如转换一下如何?请善先生抚琴,我吹萧而伴。”
赵启哲大笑:“好好,难得大人有此雅兴,善先生意下如何?”
善安在琴前坐下,轻轻拨弄琴弦:“有白大人相伴,生平所愿,虽死足以……”说着,凤眼一挑看向白秋怜,嘴边扬起意味深长的微笑。
白秋怜冷笑,从袖中拿出带来的玉箫。
“不知大人想奏哪一曲?”善安问。
“先生可知追曲?”白秋怜淡淡道。
追曲,顾名思义,由一人先行演奏,而另一人随着此曲和声而奏,要求后一人音感极强,反应迅速。因为他并不能事先知晓先人会将曲转向何处,不仅和的上,还要和的好。通常常年弹奏,极有默契的两人才能做到天衣无缝。
白秋怜这一问,赵启哲愣住了。
“白大人,这个…恐怕有些为难善先生吧?”他倒不是护着善安,而是怕听到歪七扭八,古怪刺耳的音乐来,岂不是扫了游湖的兴致。
白秋怜一笑:“请善先生先起声,我来追。”
赵启哲看了看两人,咧开嘴:“看来本王今日要大饱耳福啦,早知道,应该把东方那小子也请来才好,哈哈。”说着,叫人端上好酒。
戚世博坐在一边,他对音律并不热衷,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早知道,还不如去骑马来得痛快。
善安微垂下头,起声。通常二人若要演奏追曲,先一人起声大都起的简单而明朗,好让后一人可以迅速进入状态。
白秋怜微微侧头凝神而听,站在船边,行船微风送进,墨丝悠然飘动。缓缓举起玉箫递到唇边,翠色映着雪肌红唇,衬着满湖艳色,清丽出尘。
低低的曲响起,善安所奏,恰是应景之声。曲风如骄阳正盛,轻松惬意,温润的音色婉转而来,一副好兴致。白秋怜箫音悄起,如春藤缠树,拾级而上,对着节奏,和得恰到好处,不愠不火。忽地箫声挑高,似凉风拂过湖面,引来涟漪荡漾,水中鱼儿游曳,打破平静。
善安眼神微微一变,浮起莫名的笑意。长指不露声色地加快弹奏,曲调渐渐激烈,湖水波澜扩大,树叶沙沙作响,明朗的太阳渐渐被阴云所遮。
白秋怜抬眼,箫声长鸣,风向改变,水中鱼儿不安地游荡,搅乱碧波。
二人此起彼伏,一追一赶,本来是善安在前引曲,如今却似被白秋怜逼曲,白秋怜步步紧跟,声势夺人,催得前曲越来越快。
善安虽未放下淡笑,手上却不敢含糊。转眼此曲已如乌云遮日,大有风雨欲来之势。白秋怜却降下音调,沙石扬起,暴雨前的寂静竟藏有一丝杀意。
赵启哲和戚世博两人先前听得通体舒畅,把酒赏景,渐渐都不再说话,屏气专听,被所奏之曲牵引,也察觉到了此中的紧张和斗争。
善安大手一挥,铮地一声,雨点倾盆而下,打破漫天沙石,冲洗万物。
白秋怜墨绿的眼眸冰冷一片,白皙的面容微微渗出汗珠。箫声转而深沉,雷声滚滚,电闪雷鸣,似有千军万马踏云而来,杀气腾腾。
善安微微眯眼,双唇紧闭,衣袖翻飞。
两人的曲调已急促激烈而夺人心魄,赵启哲心下暗惊,想要出声打破僵局。
猛然间,善安手臂一颤,琴弦骤然断开,白秋怜猝不及防,声调被强行截断,一口气上不来,胸中气血翻腾。身子微微一软,忙稳住,喘着气,缓缓放下玉箫。
一片沉寂——
戚世博死死盯住白秋怜,手心满是冷汗。他纵横沙场,斩人无数,本无所畏惧。如今听得此曲,阴阴恨意绵绵而来,千丝万缕,执着异常。他不禁仔细打量白秋怜,初始只觉是个容貌出众的俗物,如今不得不另眼相看,心下却生了几分戒意。
白秋怜扯出一抹笑:“…下官失礼了,与善先生合奏,大有相逢恨晚之意,一时高兴,便肆无忌惮起来,望王爷和戚大人海涵。不如下官再吹一首小曲赔罪如何?”
赵启哲定了定神:“白大人说哪里话,此曲激昂,蕴意深刻,叫人惊叹。日后必成名曲,今日听得,真是三生有幸,二位辛苦,何谈赔罪一说。”
善安此时款款站起,笑盈盈道:“想不到大人萧也吹得如此之好,要说赔罪,理当是我这弹断琴弦之人才对。”
赵启哲招呼两人坐下,斟上酒,休息放松,席间戚世博倒是态度好了不少,气氛这才缓和下来。
喝了一会,白秋怜推说不胜酒力,走到船头吹风。看着汪汪湖水,倒影隐约,水气轻腾,倒也凉爽。
手轻轻抚在胸前,衣料下面是观音玉坠,穿了红线挂在颈上。
“秋怜……”善安也走到船头,立在身后,柔柔叫道。
白秋怜冷冷回眼。
善安抬手想要拂开白秋怜面上的发丝,白秋怜慌忙避开,狠狠瞪他。
“……何必呢,”善安轻叹,又笑得莫测,“你总是放不开。在宫中这许多年,还未让你明白么?”
白秋怜僵着脸,不说话。
“…你实在不适合皇宫……”善安轻喃,看向不远处婷婷玉立的红莲。
“……有劳先生费心了,先生死了之后我自会离开。”白秋怜毫不掩饰厌恶。
善安抑不住笑意,眼睛黑亮亮,一脸灿烂。
船行缓慢,舵公使力,改变方向。船体摇摆,晃晃悠悠。
白秋怜站在船头,地方狭小,摇动厉害,不禁脚下不稳,身体倾斜起来。
善安伸手想要拉住他,白秋怜眼中闪过一抹暗光,顺势向后倒下,白衣纷飞,玉手一把拉住善安的衣袖,猛力拽住,两人同时坠出船体——
墨丝飞扬,一青一白相缠,善安微微讶然,却马上掩了下去。坠入水中的瞬间,两人对视,都笑得莫名——
随着赵启哲一声惊呼,水花飞溅,惊得鱼儿逃窜,两人没入湖中。
水中,两人并未挣扎游动,依着浮力,缓缓下沉,如同慢动作般。白秋怜依旧拉着善安的衣角,睁开眼,发丝在水中散开自然飘动,碧绿的湖水给他全身染上神秘的色彩,墨绿的眼眸更是迷离若雾,如水中仙子。
善安轻轻一划,两人距离拉进。伸手,拽住白秋怜上臂。水中模糊,光线变幻,看不清他的表情。
玉箫从白秋怜袖袍滑出,用力一扯,变成两截,骤然寒光森然,其中竟藏着利刃。不作犹豫,直直向善安刺去。
善安一愣,水的阻力毕竟防碍了速度,他侧身,刀刃从翻腾的衣摆中错过,回手,又是一刺。
善安冷笑,黑亮的眼睛寒若冰晶,猛地翻手,扣住执凶的手腕。两人在湖中搅动争斗,全然听不到头顶呼喊的声音。
善安手中用力攥紧,白秋怜手腕几乎断裂般疼痛,却仍执着着不肯撒手,青白的脸庞倔强而绝决。善安眼神一狠,下力更是不留情,几乎可以感到筋骨微微裂开。白秋怜咬紧下唇,血丝转瞬融入湖水。
只听得扑通一声,上面跳下一人,是那舵公下来要救两人上去。此时二人早已憋得难受,只是一直僵持支撑着。善安见有人来,便松开了白秋怜,自己向上游去。怎料那舵公忽地转向他游来,神色诡异。善安心下一惊,此时白秋怜忍着痛,也划过来,二人成夹击之势,定要善安葬身与此。
善安瞪着眼,看向白秋怜,咬牙。
舵公水性极好,很快游到善安身边,粗壮的大手一把制住他,动手便想拧断他的脖子。
白秋怜举刀,眼看就要游到他的身边。
水波搅动,忽然一股暗力猛地将舵公震开,善安脱了钳制,忙向上游开。白秋怜没想到情势扭转如此之快,顺着望去,竟是李仇来到水下。少年阴戾地看过来,护着善安浮出水面……
赵启哲在船边一脸焦虑,二人入水这么长时间,怕是会有意外。命舵公下水去救二人,又看到李将军的么子从远处岸边,踏水而来,轻功了得,这才微微放下心。
善安先从水中探出,大口喘着气,戚世博伸手帮他上到船来。紧跟着,白秋怜也被带上来,赵启哲一把将他捞起,水不停地流下,形成一片浅洼。湿湿的头发贴在苍白的面颊上,浓密的睫毛沾着水珠,微颤。白衣裹住削瘦的身躯,赵启哲轻轻搂住他。
白秋怜伸出雪白的手臂,环住赵启哲的颈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喘着气。
媚眼如丝,冰凉的触感分外细腻舒适,从水中出来的白秋怜,带着一股清冷的妖娆,瞬间夺了赵启哲的眼,那份说不出的脆弱和韧性,激发出他心底的狂欲。手臂收紧,连自身的衣服也被浸透,却沉醉其中。
越过赵启哲的肩,白秋怜冷冷地看向善安。李仇站在一旁帮他拧水。善安仿佛察觉到般,转过头来,微笑。
阳光照下来,波光粼粼,耀眼夺目。莲花摇摆,荷叶轻荡。
看看我们……谁能笑到最后……
第十一章“……”
“……”
“……老实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东方炎瞪着躺在床上的白秋怜,一脸郁卒。
白秋怜笑得云淡风清:“怎么会,大人多虑了。”
“该死,”东方炎磨牙,忍住想要咆哮的冲动,“那为什么你总是出状况?总是在前一个病还没好就又添一个病?!其实你就是想拆我神医的招牌对不对?!——”越说越激动,指着白秋怜浑身颤抖。
旁边赵启哲一个劲安慰东方炎:“白大人也不想的,他是失足落水……”……》_《
赵启哲没有把白秋怜送回戴府,而是直接带到了王府。他对白秋怜说,在我的船上出事,我自然要负责到底。白秋怜虚弱的笑笑,随他而去。
王府不过新建数月,漆红瓦亮,富丽堂皇,连佣人的衣装都崭新鲜亮。王府占地广阔,隔开了几个院子,赵启哲将白秋怜安置在了西边的信远阁。屋子不算大,但是装饰精致,门前花团锦簇,夏日正是最美时。
善安带着李仇回了他在王府的济水阁,白秋怜换洗过后,赵启哲已经带着东方炎来了。
“……总之,我先开点清肺去寒的药吧。”东方炎没好气地说。
“有劳大人了。”白秋怜微微咳嗽,在水里憋的时间太长。
东方炎叹了口气:“……注意身体,你实在再禁不起折腾了……”说罢,便拿起药箱离开房间。
“东方兄,”赵启哲嘱咐丫鬟照顾好白秋怜便跟出去,边走边说,“既然来了,留下一起吃饭吧。你我很久没有把酒言欢了。”
东方炎走了一段,停下来:“启哲,为何带他到王府,你应该送他回家才对。”
赵启哲笑笑:“我的过失,总要弥补的嘛。”
东方炎哼了一声,睨视他。
“……好啦,”赵启哲苦笑,“我承认,我确实有些动心……”
东方炎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走开——
傍晚,戴玉石风尘仆仆地来到冀王府。
“玉石。”白秋怜把丫鬟支走,招呼他坐下。
“……冀王呢?”戴玉石环顾一周。
“……。去看善安了吧……”轻轻答道。
“秋怜,你为什么会掉到湖里?难道是善安推你下去的?”戴玉石坐下,一脸愤恨。
“只是船晃得厉害,失足而已。你不要多想。”白秋怜柔柔一笑,表情自然。
戴玉石半信半疑,看了看他:“……那待会我就去找冀王,跟他说一声,接你回去。”
沉默——
“……玉石,”白秋怜抬眼,“我还不想回去。”
“……你还是不肯放弃?我不是说一切由我来做么……”
“他的防备太严密了,你不说我也知道,其实你很难行刺到他。”
戴玉石板着脸,瞪着白秋怜:“……那我们也可以再想别的办法,只要不是你这个委屈求全的办法就好。”
白秋怜缓缓吐出一口气:“……玉石,你说服不了我的。我真的不想再等了,只要能结束这一切,任何方法我都会去做……任何方法。”
戴玉石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顿了顿:“既然如此,你也说服不了我。我也会去做的,任何方法,都会做!”神情坚定,不容动摇。
白秋怜站起来,死死盯住戴玉石,脸色青白。
“……你!……。”
戴玉石不甘示弱地回瞪。两人神情复杂,对视良久——
白秋怜忽地冷笑一声:“戴大人怕是抬举我了吧?你以为我呆在这里是为了报仇?笑话,那是几辈子前的事了,与其执着于已故之人,不如多为自己想想。我呆在这里,不过是为了王爷罢了。”
戴玉石一怔,皱眉。
白秋怜绽出一抹极媚的笑,欺身上前,几乎贴上戴玉石:“……比起宰辅大人,王爷更值得我倚靠呢。”
戴玉石煞白了脸。
“你不用激我,我知道你是不想我插手善安的事。何必作践自己?”
白秋怜慵懒地直起身:“戴大人太高估我,我也不过是个凡人。当然要把自己的事放在第一位,一心报仇也救不回亲人啊。你和我三年未相处,我早就不是从前的我,看你傻傻的,之前不过怕你受打击,不忍打破你的憧憬而已。麻烦你不要再防碍我了,好不好?”
戴玉石压住怒气,沉声道:“我说了,既然我说服不了你,你也不要来说服我。我不会防碍你的。”
白秋怜鄙夷地睨了他一眼:“随便你,善安死不死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所谓。宰辅大人没事的话就请回吧,我想休息了。明个我会去把东西收拾一下,麻烦您给个方便。”
戴玉石忍不住,腾的站起:“秋怜!不要再装了,难道你以为我会信你是这种人?”
“那你认为我是哪种人?冰清玉洁?高贵脱俗?”白秋怜自嘲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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