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错的竖构图,这个苹果不用画也可以,不然画面太挤。”第三节课时花诰学长给我的画作出点评,我无法把他当做美术老师对待。
但我还是很平静地画了下去,终于熬到了下课,可塑橡皮也被我捏得黑不溜秋,我起来用纸巾擦擦抹抹,调整画面的整体感。厕所洗手池那儿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我走去洗手,并不是手脏,相反的,我的双手干净得不像一个美术生该有的模样,而洗手只是习惯而已。
“听说你画素描手从来不会变脏。”
正低头洗着手,旁边传来一个半开玩笑的声音,我从镜子里看到是花诰学长,不好,他不会以为我没有认真画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你身上有桂花味,家里种桂花的吗?”他今天已经闻到好几个人身上有桂花香了,确实很疑惑。
他的问题好奇怪,难道我要回“你身上有茶叶味,家里种茶叶的吗”,正在我不知怎么回答的时候有个人插了进来——姜尚文。
“小花,走远一点,别诱拐我家三弟。”姜尚文清洗着毛笔,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哦?没想到如今我们师徒四人都凑齐了,悟能啊。”花诰学长笑着看这个身上也有桂花味的人走近。
这么说,他就是唐僧,姜城大哥是孙悟空,姜尚文是猪八戒,我是沙和尚?
姜尚文看了我一眼,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已经开始抽搐。
“最近夜自修不在教室你都去哪儿了?”姜尚文头也不给抬一个。
花诰学长朝我抛来一个眼神:“画室啊,你说对吧?”
对什么对,他也没来几次,就算来了也很快就走了。谈话间两个人都持着漫不经心的态度,姜尚文看似冷漠实则热诚,花诰一脸随和却透着强烈的距离感。
“泡酒吧还是混黑社会去了?”
“我在你心中是这种人啊?”花诰学长坦白道,“我在3027自修室。”
“楼上?”姜尚文甩甩手中洗净的毛笔,“你够另类的,从小学到现在没看你正常过。”
花诰学长优雅一笑:“多谢关注,姜悟能。”
顿时姜尚文表情诡异,他立刻把一把湿漉漉的毛笔塞给我说:“帮我拎回去。”
离开时我回头看了一眼,花诰学长倚在墙边低头浅笑,竟有种“美人如花隔云端”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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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教室弥漫着浓郁的墨水味,和姜尚文身上的味道一样,沉静而雅致。
“白——白什么?”
我的目光刚触及宣纸上的第一个字,姜尚文就把宣纸抽走了,他应该没什么拿不出手的作品吧。
他躲不过我追问的目光,随口应到:“白日长悬照,苍蝇谩发声。”他说“苍蝇”的时候还看了一眼我,这是□□裸的侮辱。
我回敬道:“母之,诚彼娘之非悦!”(翻译:妈的,真他妈的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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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里州中学设有图书馆和阅览室,宽敞明亮而且安静整洁,唯一的缺陷就是严禁带入任何食物,这对于午休靠书打发时间的人来说算是缺点吧,尤其是对我这种常常繁忙到厌食的人来说。
幸好,教学楼每一层的走廊尽头转折处都设有一个小书吧,空间虽小但是方便占位,于是十一月某个睡意臃肿的午后,我一边啃着“王子饼干”一边创作,灵感来了的时候我茶不思饭不想,一天只需睡三个小时,如果上课打瞌睡不算的话。
“江大风!”洛翊突然冒了出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亏他能找到。
“你现在在写什么?《你好色彩》吗?”他很想看的样子。
“那个我已经写完了。”
他惊喜地睁大双眼,像第一次吃“小浣熊”发现里面有调料包一样的小孩,这种无邪的神情真是好久不见了。他一边望眼欲穿地盯着我的本子一边压抑着,憋了好长一会儿才说:“我会继续订阅《星辰》的!”
我顿时失笑,其实只要他想看我就会很慷慨地给他,但是他很率直,也很单纯。
“咦,王子饼干?你没吃午饭吗?”洛翊很细心,我小看他了。
“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抓起一块王子饼干投去神圣虔诚的目光,动作浮夸,“这不是一般的饼干,这可是蕴含了王子能量的王子饼干。”
“王子……”洛翊把目光从饼干上移向我,转移他的注意力也太容易。
“这样吧,明天我送你一副画,关于《你好色彩》的。”
对于洛翊,其实很感谢,真的,现实中没有多少人愿意看一个人磨磨叽叽写文章的,越是身边的人,越是忽视作者,越是容易挫败作者的信心。我除外,骐和婪都是我写作上的良师益友,而梦中那个我恰好相反。
他粲然微笑,颊边嵌着两个梨涡,眼睛里仿佛闪动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洛翊的瞳孔,是我从未见过的琥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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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英骐提前结束了钢琴练习,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清冷的音乐楼少有得那么热闹。
“白粤你等一下从转角处走过来!秦衣你就站在这里……”一个拿着摄像机的男生指挥道。
秦衣建议道:“这个场景换作银杏街不是更好!”
“银杏街有屋顶给你站吗?”男生无奈道,“好了,男主角准备!”
转角处,白粤身着米色双排扣呢子大衣,迈开修长的腿,脚步从容地走了出来。行至窗前,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抬头望向屋顶,目光虽然冷淡却很专注,镜头停留在他鼻梁高挺的微仰的侧脸上;
下一个镜头,秦衣站立于屋顶,目光飘向远方,紫色的纱裙随风摆动,夕阳给她笼罩上一层绚丽的光彩,远处教堂暖色调的白色尖顶成为浪漫的背景……
“好,这次我们班的摄影作品一定会获胜!”他们发出一阵欢呼。
“白粤的感觉相当好啊!”他们回放录影赞叹连连,秦衣却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那个叫洛翊的混血儿很绅士很上镜吔,没请动他真是太遗憾了!”
“人家天天奋笔疾书忙得很,你好意思打扰吗?”
“对啊,他都那么礼貌地拒绝了你还硬拉他干什么,真是笨。”
“什么啊,秦衣喜欢那个转校生呐!”
“哈哈,原来如此啊……”
这时有个人却只是抬头淡淡微笑了一下便低头继续拨弦了:“Took a deep breath in the mirror∕He didn’t like it when I wore high heel ,but I do……”
其实真正吸引江英骐过来一瞧的便是这个歌声,《Begin Again》,这首歌姐姐也曾唱过,流殇的声音如深秋里千转的泠泠寒水,和姐姐的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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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结束后武子瑟给了我一张单子:“这是感恩节那天所有的活动流程,你可以提前绘制海报了。还有,为班级购买贺卡的事就交给你了,宣传部部长。”
“买贺卡?要怎样的贺卡?”我不太能担负这种任务。
武子瑟想了想说:“第一节夜自修我刚好有空,那时候一起去吧。”
“你走了班级怎么办?”
“许兄弟很凶的,有他在没事。”
夜自修时武子瑟还真走过去拍拍许骁辰的肩膀和他说了些什么,像他这样的性格,不管和什么样的人都能相处的很好。之前说他是交际草是我的错,他人很nice。
华灯初上,银杏街行人寥寥,银杏叶在寒风中纷纷飘落,像喝醉了的蝴蝶。
半路上,武子瑟突然问我:“你觉得风里州这个地方怎么样?”
“……风里州?”此问题稍费脑筋,我沉吟片刻,“至少毕业后会想回来看看。”这对无情无义的我来说算是不容易的了。
他抬头望着城市里无二的紫檀色夜空,轻声道:“也许是因为它‘桃花源’的美称才吸引了那么多人,所以好多人都愿意到这儿卸下包袱稍作喘息。”
“估计从小生长在这儿的人可能没什么感觉……”我想起来姜尚文那张无精打采的脸。
“每个人都会有抛弃过去重新开始的想法,离开故土寻找梦土是最直接的方法。”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没多思考便问:“如果你将来结了婚,有了小孩,你也会为了梦土义无反顾地离开吗?”
武子瑟奇怪地看向我,我顿时各种想歪。
“那要看情况了,大家小家就像鱼和熊掌,双方难以兼顾。”武子瑟转而一想,“其实也不全相同,大家是使命,小家是责任,权衡一下我会选前者。”
我明白了,他和爸爸是一样的选择,但是我知道,骐一定会选后者。
见我沉默,他换了话题:“你怎么剪那么短的头发,像个男生。”
“我从小就是短发,因为不会扎头发。”因为妈妈没教。
他看向我,双眸深邃得如同幽秘的潭水,他很聪明,听懂了我说的话。
“大人们总是那么忙。”
我笑道:“为什么你也那么忙呢?”
“因为我长大了呀!”
他不知道这一刻,我有多么羡慕他的成熟自信。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
“我喜欢的人已经出现,我们之间的关系该理清了。”
“我很了解你,她只是你梦中的一个投影,你不觉得这样对她太不公平了吗?”
“孤雅啊,你真是太不可爱了……”
我拿着颜料盘站在画室门口,很尴尬,难道他们不会找个清静点的地方讲这些私事吗?
孤雅学姐看见我了,她没有丝毫意外或尴尬的神情,只是对我笑了一下;花诰学长也回头。
“啊,不好意思!”我错了,于是立马转身走人。
“你打算就这样拿着颜料盘回家吗?”孤雅学姐跟了上来。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在哪里……”
“也没什么。”她自嘲一笑,像朵深夜里绽放的红玫瑰,“你叫江岚对吗?”
“嗯……”
“画得不错,画面整洁,很写实,画如其人……”
马路对面有人边唤着她的名字边走过来,那人有着菁华般的光彩,神情却有些冷漠,像谁来着?
“她叫白瑾,香港人。”然后她又向那人介绍我,“这是江岚,我们画室的小高一。”
白瑾!难怪了,原来是白粤的姐姐。
“原来你就是江岚。”白瑾清浅一笑,“姜城他们说的三弟原来是个女的。”
孤雅失笑:“那姜家两兄弟的眼神能信的?他们不是经常把花诰看成女人?”
我们正心领神会地笑着,手机铃声响起,白瑾刚接起便变了脸色,皱着眉头神情冷凝。
“怎么了?”孤雅问。
白瑾叹息道:“这回我爸派人来接我弟回香港了……白粤肯定是不想回去被人盯着的,他又倔得很,硬碰硬的话……”
“你爸想打压他的势力,他已经输了,让白粤小朋友以后小心一点,只要他够强,你爸奈何不了他。”
白瑾舒眉一笑:“真不愧是孤雅式的安慰啊。”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们当着我的面讲不避讳吗?
看到我的表情,孤雅勾起绝美的笑容,瞳孔被霓虹灯映照出酒红色的光泽,像朵凡尔赛玫瑰,她笑道:“要加入黑社会吗?免你手续费哦。”
“我不认识她。”白瑾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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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背心已经湿透了,心脏不好的人总是特别容易冒虚汗,但他还是披上了外套,身边穿黑色背心、抱着个篮球的是武子瑟。
“怎么样,有意加入我们STAR公司吗?”
冬日明媚的阳光底下,两个站在十几岁尾巴上的少年光华灼灼,比之桃花更为夭夭,难能可贵的是,他们有着与其相貌相符的性格品行。
“我有比当明星更重要的事。”武子瑟摆摆手就要离开,却看到江英骐愣在了原地,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变得犹豫起来。
“好,我接受。”
STAR公司的星探绽开了笑颜,这所公司是国内第一个娱乐文化股份公司,自成立以来便开创了新娱乐时代,旗下的艺人和组合的知名度和影响力更是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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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琴房和骐录制《The Saltwater Room》时他突然拈起我的头发,说:“姐姐,可以留长发了。”
我微诧,他继续说:“我们的计划可能要提前实现了。”
“为什么?”我心中的计划年龄是25岁以上,怎么可能这么快!
“我和STAR经济公司签约了,相信很快就能做演出接代言拿钱。你不用再这么辛苦地赶稿了,姐姐……”
我心疼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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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婪回来,推开门一把票子甩在床上:“他妈的这么逊还敢和老子比试,SB!”
我无视那把来历不明的钱,把骐新写的歌词递给婪,说:“留长发吧。”
“啊!为什么?”婪扫了一眼歌词问道。
我把骐的事情和婪说了一遍,她点了点头,很沉默,很显然,她也不太乐意骐站在舞台上娱乐大众。我们说过,一旦留起长发就要改变自我,不能再有小孩子的想法了,同时也预示着伊犁之旅就要启程。
“噢,还有,白粤是你们搏击社的吧,他最近的日子可能会不太平静,同社的你多留意照顾他。”想起他和骐一样单薄的肩头就心疼。
婪顿时来了精神:“我就说,你也觉得他是女孩子对不对……”
呵呵,我怎么觉得白粤更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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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骐便请假去STAR经济公司做练习生了,即便如此,他的成绩还是年级段第一,他几乎门门满分,从小便是。所谓练习生,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他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上帝创世七天,第七天为礼拜天,就在这一天,上帝不吃不喝创造出了唯一一个几乎完美的人类,那就是江英骐。所以,他没有休息日,心脏负荷超载。
如他所说,很快的,他便出国做演出,这一天正是“大雪”,十二月的第一场雪也如期而至,而我身边没有他。
有点像梦中,眼前弥漫着白茫茫的迷雾,身后也是浓雾,挥之不去。幽灵般难以捉摸。银杏街上只有雾,只有我和婪,只有似远似近的蛩音在雾中散来散去。
一朵雪花飘落在我的围巾上,玲珑剔透的六角形,和骐他们团队的标志一样——六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