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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沉檀记
作者:安芷汀
文案:旧时上海,十里洋场,纸醉金迷。
她说:“我素来都是半吊子,半吊子学生,半吊子舞女,半吊子电影明星。我怕我这个孟太太,也会是个半吊子。”
本文讲述一个末流舞女与黑帮大佬的故事。
☆、第一章
当白昼退去,暮色降临之时,上海又光明了起来。马路被路灯照得通亮,昏黄的灯光下,各色行人脚步匆匆,不同的脸上带着相同的倦态。路旁的商店灯火通明,橱窗装饰华丽,似是无形的手,招揽着过路的行人。只是大家纷纷低着头,顾不得看上一眼。只留得那水晶吊灯,独自在橱窗里亮着,空落落的,像是被落寞的妇人。
电车驶过,叮叮地响着,里面积满了人,仿若沙丁鱼罐头,却又是那过了保质期的,热烘烘,臭哄哄,混杂着汗臭和灰尘之中。下班归家的男子,穿着皱巴巴的西装,把公文包紧紧夹在腋下,使得那公文包也变得畸形。外出购物的妇人,紧紧地挤在座位上,即使空间狭小,却依旧是要架起二郎腿的,旗袍的开衩显露,自己却并不知晓。学生的肩上挂着布包,不知去哪里玩耍,竟到此时才归,也不知在哪里的小摊上买了零食,吃得嘴巴油滋滋的,用手背一抹便罢,又不小心蹭在衣服上,印出一块油印子。暗暗地叫了一声糟糕,盘算着该如何瞒着母亲,免得一场责骂。
拐过一个弯,绚丽的色彩映入眼帘。五光十色,艳丽缤纷,仿佛是一个万花筒,旋转着,变幻着,引人进入梦境,醉生梦死,不思归途。音乐声靡靡地传出,节奏明快,一拍一拍的,柔软地打在人们的心头。彩灯变幻,音乐百转,一切的一切都杂糅在一起,混成一股洪流,将人卷入其中。玻璃门的上方标示着英文“Paramount”,一旁又用中文注明:“百乐门”。
在这个时期,百乐门是夜上海的心脏。十里洋场,纸醉金迷,都及不上一个百乐门。百乐门是孤独者的家,是流亡者的窝,道无情却有无尽的情,说无意却有数不清的在意。这是世外桃源,没有战火,没有纷争,没有贫穷,没有漠视。当你掏出钱,便可获得无尽的享受,被欢声笑语包围,沉浸在温柔乡之中,仿佛天上人间。百乐门的灯光是最耀眼的,百乐门的音乐是最动听的,百乐门是欢愉之海中最高的浪涛,一波又一波的,是百乐门媚人的笑。
在百乐门的璀璨灯火背后,是上海无忧无尽的黑夜。一条条弯曲冗长的弄堂,似经脉,贯穿城市的躯体。多少人弯腰低头,静静地潜在弄堂的深处,这是市井百姓的寻常日子,闻得到柴米油盐的味道。弄堂的路灯是要暗一点的,甚至有些破损,微微地发着光,偶尔闪动几下,仿佛有几分委屈,但隐忍不哭似的。小小的飞蛾扑绕,嗡嗡作响,最终筋疲力尽,掉落在地上。
留声机的声音传出,是女子甜而腻的歌声,音符飞扬,最终隐没在黑暗之中。顺着声音的源头,从一扇窗子里看进去,一个女子弯腰站在镜子前,正拿着唇膏
抹嘴唇。她穿着玫瑰色旗袍,开衩很高,露出白嫩的大腿。微微俯着身子,显露出凹凸有致的身材。她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颤抖着,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微微摇了摇头,觉得唇色不够浓艳,又拿起那管唇膏,使劲地抹了抹。
当她再次打量镜中的自己时,看见一张死尸般苍白的脸,不知擦了多少粉,仿佛抖一抖便会有粉掉落下来。在这张粉扑扑的白脸上,有两块沉重的暗紫,那是她的眼影,圈在眼周,若不细看,还当是被人打出的乌青。颧骨上擦着的胭脂,浓艳艳的,但跟那烈红的唇一比,顿时失了颜色。
天花板上挂着的吊扇,吱呀吱呀地响着,摇摇摆摆的,仿佛随时会掉落一般。尽管开着吊扇,屋子里依旧闷热,她感觉自己的背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赶紧抬起手臂,闻了闻腋下,生怕汗味太重。闻不到汗味,依旧不放心,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玻璃瓶装的香水,使劲地往身上喷着。
周太太推门进来,闻到刺鼻的香水味,不禁打了一个喷嚏。皱了皱眉,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将碗筷摆在梳妆桌上,道:“若琦,吃一点东西,再去上班吧。”
周若琦看那碗里盛的东西,是鸡蛋炒饭,她亦皱了皱眉,神情与母亲甚为相像。红唇撅起,把碗推到一旁,憋着一股气,哼道:“油腻腻的,谁要吃。”
周太太在女儿面前直不起腰板,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似是讨好,似是劝慰,道:“吃一点吧,空腹喝酒最容易醉。”
“不要。”周若琦气呼呼地站起来,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我才化好妆,弄花了唇妆怎么办?吃了这东西,嘴巴里又有味道,客人闻着也不高兴。谁让你给我弄这些?没事找事。我不吃,你去给周辰吃吧。”
她的弟弟周辰恰巧放学归来,从她的房间门前经过,听见自己的名字,赶紧探头进来,问道:“大姐,有什么东西给我吃?”
周太太赶紧挥手,急道:“没你的事,你快去把书包放好,洗手准备吃晚饭。”
周辰吐了吐舌头,转身便跑。
周若琦对周太太道:“他不过是个小孩子,你对他吼什么。”一边说,一边弯腰从床底下找出一双高跟皮鞋,套在脚上。
周太太搓着一双干裂的手,赔笑道:“这碗炒饭里面有鸡蛋,我想着你上班累,所以……”她的话还未说完,周若琦便蹬蹬瞪地踩着高跟皮鞋走了出去。
她家住在二楼。楼梯上的灯是坏的,好些年了,都没有人修,也没人愿意修。在楼梯口按着一个灯泡,拉了拉灯绳,就着这灯光,摸索着下楼梯。木制楼梯,宽度狭窄,一阶与一阶之间的高度又甚高,她踩着高跟皮鞋,小心翼翼地踏下去。有几节楼梯,因常年
失修,被虫蛀坏。她记得那几节楼梯,待到跟前时,便格外小心。但依旧是发出嘎吱的声响,歪斜着,似是老人欲掉落的牙齿。她伸手,扶住墙壁。一旁的木制扶手上不知多少年没人擦过,一摸便是一手灰尘。然而扶着墙,依旧是满手灰,又有脱落的墙皮,白白的,一小片一小片,仿佛头皮屑一般。
走到楼下,拍了拍手上的灰,就着门外路灯的灯光,用指甲刮走细小的墙皮屑。听见背后传来咚咚的声响,回头看时,见两个妹妹跑下来。二妹妹周若璇跑在前头,气喘吁吁地对周若琦道:“大姐,等一等。”小妹妹周若瑛跑到门口,又站住了,脚踩着门槛,不再往前。
周若璇对周若瑛招手道:“你愣着做什么?自己对大姐说啊。”周若瑛低了头,看着地面,不吭声。周若琦明白了几分,问道:“需要多少钱?”周若璇道:“若瑛的鞋破了,要买一双新的。”周若琦点了点头,从包里掏出钱夹,取出一张钞票,递给周若璇。
周若璇接了,又道:“大姐,我的鞋也破了。”周若琦挑了挑眉,尖声尖气道:“怎么?前不久才买的,这么快就破了?”周若璇道:“老师说我体育好,让我参加比赛,所以练习得多了些……”她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底气不足,头也跟着低了下去。周若琦撇了撇嘴,又抽出一张钞票,塞进周若璇的手中,不耐烦地说道:“罢了罢了,真是的,也不想想现在的鞋多少钱一双。”
急急地回转头去,周若琦其实是不敢看妹妹们的脸。她也不知自己的脾气为何会变得这样的坏,心里的那股气,也只有对着她们发。她踩着高跟皮鞋,咯噔咯噔地走着。在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妹妹们的神情,但她的心酸酸的,便觉得妹妹们也是委屈的。可是,能怎么办呢?穷人的日子便是这么难过,她已经算是慷慨大方的了。
她原不是这样的。但她原来又是什么样的呢?她已经忘了,从前的日子,从前的模样,她都记不得了。其实也不过是两年,两年前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两年后的今天是这番境况。一个家的衰败就是这般的快,更何况又是在战时。能怪谁呢?怪父亲不该生这场大病?怪母亲不该唯唯诺诺,扛不起这个家?该怪的,是她自己的命。
弄堂的灯跳闪了几下,忽然熄灭,一下子便陷入黑暗。周若琦呸了一声,骂道:“真是倒霉。”加快脚步,往前面走去。不远处的拐角,又一盏路灯亮着,是黑暗中微弱的光芒,引导方向。
她闻到饭菜的香味。透过沾满污垢的窗,隐约看得见弄堂人家的寻常晚饭。不过是一些再简单不过的菜式,普普通通,是战时的无奈。但她却觉得此景分外温馨,不免多看了几眼。自
从在百乐门当舞女以来,她未曾与家人一同吃过完完整整的晚饭。
弄堂里甚为闷热,连一丝风都没有。周若琦的额头上渗出汗珠,她又开始担心自己花了妆。打开手提包,取出一把扇子,一面扇着,一面往弄堂口快步走去。弄堂口微微映着光。出了这暗黑的弄堂,便是上海繁华的夜。
这是1942年的夏季,闷热的天气更增添人们心头的烦闷。日军势力遍及全城,物价飞涨,秩序紊乱。然而,日子最终还是得过下去的。
☆、第二章
推开化妆间厚重的门,扑面而来的便是一阵暖热的脂粉味。光线充斥着整间屋子,亮晃晃的,令人眩晕。周若琦摆出一副笑脸,对那些个坐在化妆镜前的女子们打招呼。来到自己的位子前,用脚勾开椅子。椅子脚拖在地上,发出长而酸的声响,又咣当一声坐下来,将手提包扔在梳妆桌上。
在灯光下,方才触目惊心的浓妆并不显得恐怖,反而另有一番风情。若不是这样浓的妆,在舞池里,五官则会显得平淡,清汤寡水一般,淡而无味,客人怎会喜欢。周若琦对着镜子自己看了看,又掏出粉扑,补了补妆。
一个穿着暗紫色旗袍的女子走过来,身姿丰腴,细腰随着脚步一扭一扭的。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其实已经年近四十。百乐门里的舞女都称她为张姐,她负责管理舞女的工作,年轻时是大上海有名的交际花。张姐身材高而瘦,皮肤白皙,虽无年轻时那般弹指可破,亦是光滑细腻,保养得甚好。她走到周若琦的身边,背靠着梳妆桌,双手反撑在桌面上,问道:“考虑得怎么样了?”
周若琦放下粉扑,抬头对着张姐笑了笑,道:“我还想再等一等。”
张姐笑了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道:“你来这里已经快一年了,能够撑到现在也是不容易。我还记得你当初来找我,求我留下你的时候,你说你缺钱,为了钱,什么事你都肯做。我原以为你是个剔透心,怎么到关键时刻反而不明白了?做舞女的,有几个是干干净净的?光靠唱歌伴舞的钱,能养活一大家子人吗?我也是为你好。只要跨出了这一步,以后的路便好走得多了。王老板、李老板、朱老板他们都跟我提过,我不强迫你,你自己好生思量。”
周若琦不吭声,只是微笑着听张姐把话说完,然后点头道:“多谢张姐,你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
张姐俯□子,望着周若琦的眼睛,问道:“你该不会想着,有朝一日辞去舞女的工作,洗清这段历史,就当从未当过舞女一样生活吧?”说着,笑了笑,直起腰,又道:“只要你做了一日舞女,你便终生都带着烙痕,永远洗刷不掉。”
周若琦忽然觉得胸口一疼,仿佛真的有人用发红的烙铁在她的胸口打下烙痕,她不由自主地用手揉了揉。张姐对她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妩媚的笑,职业性的,信手拈来的。周若琦也笑了笑,在气势上败下阵来,脸上的肉僵硬,显得有些尴尬。
“再见,凯莉。准备上场吧。”张姐站起身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翼,道,“你这块地方的粉没有擦匀。”说罢,扭着细腰,款款地走了。
凯莉是周若琦在百乐门用的名字。假名字,就像是假面具。在百乐门,什么都是假的,唯
有人是真的。她又对着镜子看了看,用粉扑仔细地补粉。身上一阵一阵冷上来,就连指尖也是冰的。
她知道。她早就知道。就在她决定当舞女的那一日,她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旦踏入这个泥潭,沾得一身污秽,是永远都洗刷不清的了。哪个正经人家会要一个做过舞女的女人当媳妇?即使是清白身,也被当做是肮脏,遭受白眼和鄙视。
她在百乐门只是一个新人。对于新人,有不少眼睛盯着,打着自己的算盘。稚嫩的舞女是最好玩弄的,不懂事,是鲜嫩的花朵,人人想要摘折。一旦被折,很快失去了养分和水分,过早地衰败。枯萎的花朵,无人问津,丢弃在地,一副惨淡的样子。周若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成为尘土中的残花败柳。只是,她要把这日子往后推几日,能退一日便是一日,她还想过几天清白的日子。其实,说清白也已经不清白了。除了那道最后的底线,其他什么事是她没做过的呢?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露出妩媚的笑,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
在舞池里,任凭不同的男人搂着自己的腰,把充满酒味和烟味的嘴凑过来,占尽自己的便宜。周若琦妩媚地笑着,说着各种俏皮话,默默忍受着男人不安分的手。一曲毕,又是下一场舞。她欢笑着,在舞池里回旋,跳到双腿酸痛,麻木了,才是好的。
有人指名,那便意味着能够赚到钱。这是值得高兴的事。
坐在陌生的男子中间,面对着一杯又一杯的酒,她笑着,一口喝干。暴发户的金牙在舞厅昏暗的灯光中微微闪着光,暴发户的手顺着她的腿慢慢往上移,暴发户的钞票从她的衣领塞进去,散发着钞票特有的臭味,但她闻着高兴。
这些钱,足够给若璇和若瑛买好几双鞋了。
周若琦笑得欢畅,喝酒喝得欢畅。她的头昏昏沉沉的,已是有些醉了。隐隐约约的,见对面坐着一男一女。她心里羡慕,那男子颇有风度,举止文雅,并不动手动脚,究竟是谁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