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檀记 作者:安芷汀(晋江2012-08-18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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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檀记 作者:安芷汀(晋江2012-08-18完结)-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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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闹到天亮之后才散。阿锋开车送周若琦回公寓。周若琦靠在座位上,歪着头,看着车窗外的天空。有爆竹的声响,噼里啪啦的,振亮了半边天。1942年就这么过去了,仿佛一眨眼,她褪去了旧皮,换上了新装,可人依旧是那个人,心也依旧是那颗心。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道,新的一年一定要过得更好。一定。
  过了新历年,很快便是旧历年。中国人最注重家庭,尤其注重过年。周若琦放了李妈的假,让李妈回家过年,而她自己,却有些不想回家。以往不喜欢过年,是因为没有钱,不想听到母亲的叹息,不想看到弟弟妹妹失望的眼神。闻到别人家传出的饭菜香味,看着自己家贫苦的环境
  ,便心酸不已。如今是有了钱,虽说不多,但也还算是过得去。即便是没有钱,向孟柏衡讨几个也行,只是心境愈加沉重,想到那个没有父亲的家,便觉得空荡荡的,终究是少了什么。过去父亲虽说是病着,躺在床上起不了身,但终究是在那里。曾厌烦过,觉得他的病是累赘,要花费大量的钱去买药不说,还得日日照顾他,给家里添了不少麻烦。嫌麻烦的时候,的的确确是希望父亲不在这个家的,可真的不在了,却又是另一种心境了。
  小年夜,睡了一整天,迷迷糊糊之间,听见门铃响。周若琦起身,趿着拖鞋,用手揉着头发,走到门口。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开了门,便听到孟柏衡的声音:“怎么这副模样?真丑。”周若琦白了他一眼,自顾自走到沙发旁,一屁股坐下,架起两条腿,仰着头,闭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孟柏衡在周若琦的身边坐下,脱了手套,扔在茶几上,笑道:“大过年的,怎么一个人在家睡觉?”周若琦闭着眼睛,“嗯”了一声,懒懒道:“大过年的,怎么一个人来看我这个在家睡觉的人?”孟柏衡嗤嗤地笑了,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她打了他的手,睁开眼睛,嗔道:“头发都被你弄乱了。”
  孟柏衡给自己点了一支雪茄,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烟圈。周若琦不理他,又闭上眼睛,仰面靠在沙发上。孟柏衡淡淡道:“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那是我还不满十岁,家里穷,我娘是个旧式女人,不懂得养家糊口。家里没有钱,我总是饿肚子,一饿就哭,我娘没主意,就抱着我,跟我一起哭。”
  周若琦听了这话,坐起来,她没想到孟柏衡也有这样苦的日子。孟柏衡皱着眉头,回忆起那段日子,又连着吸了几口烟,继续道:“后来,我娘实在没法子,只能改嫁。那男人对她很不好,嫌她带着我这个拖油瓶,时常对我们打骂。我忍受不了,在十二岁那年,就偷偷爬上了运粮食的船,来到了上海。为了生存,我什么都做,在码头当搬运工,在赌场当打手,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如今回过头看看,唯一后悔的,就是没有能在我娘跟前尽孝道。即使没了爹,但还有娘,一个已经失去了,无法弥补,不能在失去另一个。否则,真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步,后悔也来不及。”
  周若琦没想到孟柏衡会把自己的身世告诉她,而她听了他这段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他这般强大,也不需要别人来安慰。嘲笑他?她也不忍心拿这样的事作为攻击他的话柄。孟柏衡朝周若琦笑了笑,叼着雪茄,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回头道:“阿锋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回家吧。”
  周若琦梳洗一番,换了衣服
  ,坐着电梯下楼。阿锋已经等在汽车里,见周若琦来了,便下车,替她开门。她坐进汽车的时候,看见里面有好几个礼盒,便问:“这些是从哪里来的?”阿锋冷冷道:“孟先生吩咐,是替周小姐送到府上的礼品。”周若琦不作声,可心里却暖暖的,因为孟柏衡的缘故。


☆、第二十九章

  热热闹闹的农历年,最易衬托出一个人的寂寞。周若琦时常会想起傅子谦。早晨起床,呆呆坐在床上,便是很久。洗脸的时候,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手里毛巾的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吃饭的时候,筷子伸到碗里,忽然想起他的一句话,便是一愣。出门的时候,经过两人曾一起走过的马路,心里一痛。晚上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她对自己说,其实就是为了钱,她并不爱他。想着想着,无声地落下泪。
  韩丹给她安排几项工作,无非是一些晚会上的演唱,唱罢还要陪人喝酒。说是礼貌,其实无非是应酬。在这些应酬中,有大半是去日军处。周若琦虽不是热血爱国青年,但依旧厌恶日本人。面对外族侵略,没有一个人会心安理得。
  她出的那张翻唱的唱片,卖得还算不错。虽然比不上那些当红的歌女,但作为一个新人来说,是可喜的成绩。韩丹替她办了一个小小的庆功宴,请了一些圈内人士。她认出了叶霖,与他打了招呼。叶霖告诉她,她将接拍他的新电影。
  拿到剧本,一口气看完。她要饰演的,是三姐妹中的老小,一个乖乖的女学生。孟柏衡走到她的身后,探头看了看,笑道:“大明星又要拍电影了?”周若琦白了他一眼,道:“大坏蛋又要去砍人了?”此话一说出口,便觉得不妥,顿时涨红了脸,想要说几句掩饰,但见他一脸的笑,便知他并未生气。
  孟柏衡拿过周若琦手中的剧本,翻了几页,随口问道:“这次演什么?”周若琦答道:“女学生。”孟柏衡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头,道:“你演女学生是顶像的。”周若琦撇了撇嘴,道:“我演什么都像。”
  依旧是阿锋送她去片场。这次她不是客串,而是真正的女配角,有好几句台词的。她看过演员表,演她大姐的演员,是吴晓珺。她想起自己与吴晓珺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微微蹙眉。再看演二姐的,居然是叶梦岑。她是知道叶梦岑的,如今上海滩最红的女明星,她曾收集过叶梦岑的洋画片,偷偷地夹在书本里。那时觉得遥不可及的女明星,如今却要与她合作,周若琦不免有些激动。
  来得早了些,坐在片场,随手拿起一旁的旧报纸,翻开看了看。谁知看到的这张旧报纸,偏偏登着莉英被枪杀的新闻。莉英的黑白照片附在一旁,笑靥如花,依然是倾国倾城之貌。周若琦盯着照片,愣了愣,想起莉英当年在百乐门的无限风光,不禁有些心酸。
  “哎?这不是陆莉英吗?”一只手伸过来,将周若琦手中的报纸夺了过去,举在面前,仔细地端详着。周若琦看不见她的脸,不知她是谁,只觉得她这样冒冒失失地抢走自己的报纸,未
  免有些不礼貌。那女子哀叹了一声,柔柔的声音,给人无限遐想。她放下报纸,周若琦看见一张娇艳的脸,精致的五官,又透着娇憨。“唉,红颜薄命。”那女子叹息道,“陆莉英也算得上是上海滩顶尖的美人了,没想到却死在日本人的手里。”
  周若琦认出了她,她就是叶梦岑。她呆呆地看着叶梦岑,觉得叶梦岑本人比银幕和报纸杂志的她上更漂亮。叶梦岑对她宛然一笑,道:“你应该就是周若琦周小姐吧。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叶梦岑。”她朝周若琦伸出手,玉指纤纤,手腕上戴着玉镯,一看就是上等品色。周若琦赶紧与叶梦岑握了握手,问道:“你认识陆莉英?”叶梦岑笑道:“因为我认识张璐的缘故,所以与陆莉英也算是熟人。”周若琦心存疑惑,但她没有多问,只是微笑着接过叶梦岑手中的报纸,折叠起来。
  尽管只是配角,镜头和台词都不算多,但对于没有表演功底的周若琦来说,还是有些吃力的。每当她背错台词的时候,胡筱筠便冷嘲热讽,让她极为难堪。好在叶梦岑时常替她说话,鼓励她放开胆子,教她一些演戏的小技巧。
  周若琦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叶霖对吴晓珺的偏爱。在片场,只要一有机会,叶霖便凑近吴晓珺,与她打情骂俏。然而,当叶梦岑在场的时候,叶霖则不敢放肆。很快,周若琦便打听到叶霖与叶梦岑的关系,原来他们是远方表亲。
  那些大红大紫的明星,多半是有些背景后台。可吴晓珺的后台,并不像是叶霖。每天的拍摄结束,都会有一辆汽车来接吴晓珺。周若琦几次遇见,看车子里坐着的男人,模样有些面熟。她起先未想起那是谁,又碰见了几次,方才想起,那就是劸帮的龚嘉城。
  龚嘉城好女色,这是上海滩人尽皆知的事,想必吴晓珺也是龚嘉城众多情妇之一。周若琦想着上海滩的三个大佬,乾帮的孟柏衡和劸帮的龚嘉城,她都已经见过。至于那浒帮大佬吴承浩,她虽在他外甥女的影视公司,却一直都未听说过关于他的过多流言。
  阿锋把车子开到周若琦的面前。周若琦上了车,发现韩丹坐在副驾驶座上,也不知坐了多久,与阿锋说了多少话。韩丹带她去参加一个日本人的酒会,是虹口的一家日本酒馆。在玄关脱了鞋,跟着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往里走,来到一个包厢外,日本女人跪在地上,拉开纸门。
  几个日本人已经喝醉,东倒西歪的,口中说着胡话。周若琦看见渡边介坐在那里,正举着杯子,朝她们笑。韩丹赔笑,在渡边介的身边跪坐下来,替他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周若琦便在渡边介的另一边坐下,也倒了一杯酒,陪渡边介喝。
  酒喝得渐渐多了,周若
  琦的脑子开始糊涂。在一片茫茫然的糊涂之中,却又有一个清晰的存在。她听见韩丹与渡边介的交谈,那两个人也已经是醉醺醺的,语调慵懒。渡边介道:“我们找到了佐藤纲吉的尸体。惨!真是惨!他死在你舅舅的地盘上,跟你舅舅脱不了干系。”韩丹笑道:“哪有做贼的人把贼赃扔在自己家门口的?太君,你可得查清楚,千万别冤枉好人。”渡边介伸出手,捏了捏韩丹的下巴,笑道:“你这个女人,漂亮!漂亮的女人,都是狐狸精,都不能信!”
  周若琦侧耳听着他们的对话,微微眯着眼睛。她见韩丹的目光朝着她投来,赶紧装出喝醉的样子,趴在桌上。一个日本人发酒疯,打翻了一排碗,碎片飞溅,落在周若琦的眼前,她赶紧闭上眼睛,却又不敢多动,怕韩丹疑心。饭菜的汤汁流淌在她的鼻子前,她也忍了,只装着烂醉如泥。
  她听见韩丹的说话声:“周小姐喝醉了,先把她送回去吧。”随即,便有一个日本军人来扶她。她假装是被人吵醒,眯着眼睛,傻傻地笑着。这日本军人朝渡边介鞠了一躬,扶着周若琦往外走。
  穿过回廊,来到庭院里,初春的夜晚依旧很冷,周若琦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这日本军人扶着她,顺着石子小路走着,渐渐远离了日式木屋。越走越觉得僻静,周若琦用手摸着额头,笑道:“被风一吹,酒醒了不少。”她想要挣脱这个日本军人,“多谢太君,我好了许多,不用麻烦太君送我。”可这日本军人却将她推倒在草丛中。
  经过一个严冬,植物并未发芽张叶,枯败的枝叶,硬生生的,刺痛了周若琦的脸。她想要逃,却被他死死地按在地上,她想要叫喊,却被他捂住了口鼻。她挣扎着,而他却把头埋在她的脖子处,开始乱吻。她的双腿乱蹬,拼了命,想把他推开,可他的力气实在太大,她就像是一只小鸡,被他捏死在手里。
  该死的日本人。为什么偏偏是日本人。她恨极了,在把日本人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遍。目光所见,是上海的星空,繁星点点,仿佛太平安宁。她的眼泪涌出来,渐渐模糊了夜空。
  一个黑影闪过,随着一声闷响,趴在周若琦身上的日本人停住了。透过泪花,周若琦看见了阿锋的脸,依旧是冷冰冰的,目光里透着杀气。
  的确是杀气,周若琦终于敢肯定。她看见阿锋手里的匕首,上面沾着鲜血,在冷冽的空气里,微微冒着热气。她想起自己初次见到阿锋时的情景,在汽车的后视镜里,阿锋的那双眼睛,杀气腾腾,就像是狼的眼睛。
  周若琦推开日本人的尸体,从地上爬了起来。方才那么野蛮的人,已经变成烂泥一般,软塌塌地躺在地上。周若琦咬牙切齿,狠狠地踢
  了他一脚,却不想正好踢在匕首的伤口处,沾了一皮鞋的血。
  “够了。”阿锋拉住她,冷冷道,“我们该把他处理掉。”


☆、第三十章

  夜,冷得让人窒息。
  周若琦看着地上那具尸体,问阿锋道:“我们该怎么办?”阿锋不语,蹲□,将日本人的尸体扶了起来,推给周若琦。周若琦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骂道:“你作死啊。”阿锋扶着日本人的尸体,冷冷道:“我们扶着他的尸体,从大门出去。夜黑风高,别人还以为他只是醉了。”周若琦一听便明白了,走到尸体旁,伸出手,挽住了尸体的胳膊。
  触碰到尸体的时候,周若琦心里一阵腻味。可为了活命,不得不这么做。她与阿锋一左一右,搀着尸体,阿锋又把帽子戴在尸体的头上。尽管有夜色掩护,但周若琦的心还是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与身旁这具毫无气息的尸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每走一步,都是格外小心,生怕有人戳穿。好不容易走到汽车旁,将尸体推进车,周若琦方才舒了一口气。她在副驾驶座坐下,阿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白了阿锋一眼,道:“怎么了?因为我第一次坐在副驾驶座上?我才不要跟那个死人坐在一起。”阿锋并不理会她,握着方向盘,将汽车开出。
  汽车在上海兜了大半圈,终于在一座高楼前停下。周若琦透过车窗,看着这幢楼,觉得甚为眼熟。阿锋打开车门,下了车,一个人默默地把日本人的尸体从车子里拖了出来。周若琦赶紧下车,对阿锋道:“你疯了?就把尸体扔在这大街上?”阿锋不睬她,自顾自地将尸体抛在大楼门前。周若琦拉住阿锋,不让他走,焦急道:“赶紧找个偏僻的地方,把他埋了,免得日本人发现。”阿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冷道:“知道这是哪儿吗?”周若琦摇了摇头。阿锋道:“这是孟先生的洋行。”
  把日本人的尸体抛在孟柏衡的洋行前,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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