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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丹扶着周若琦上了汽车,对周锋道:“开车吧。”周锋冷冷地看了韩丹一眼,发动汽车,缓缓地开了出去。周若琦定了定神,心想,不过是孟柏衡杀了一个人而已,她早知孟柏衡的身份,知道他手上沾了那么多人的血,她应该习惯才是。这么惊讶,反而倒是与孟太太的称呼不符,失了气派。
因为是年初二,还在正月里,马路上大多数商家都是关着的,行人稀少,大家都在家里过年。平日里热热闹闹的马路,一下子少了那么多人,更显得冷清。韩丹忽然指着马路边,对周若琦道:“孟太太,你瞧,那不是孟先生吗?”
☆、第四十六章
孟柏衡从一个小巷子里走出来,抱着一个□岁的小女孩,脚步匆匆。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女子,低着头,手里提着一个皮包。周若琦认得她,是张璐。三个人走到马路边,孟柏衡打开车门,让小女孩上了车,又接过张璐手中的皮包,让张璐上车,这副相处融洽的样子,仿佛是温馨的一家人。
周若琦咬了咬牙,想要下车去问个究竟。但韩丹拉住了她,劝道:“别冲动。撕破了脸,对大家都没好处。”周若琦冷笑道:“不要脸的人是他,我又没有做错。”韩丹笑道:“你看看那个小姑娘,可不是刚生的,想必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这几年的事。你这般冒冒失失地闯进去,若真是惹恼了孟先生,离了婚,还不是你吃亏。”周若琦细想一下,亦觉得韩丹这番话说得有道理,只得忍了这口气。
回到家里,径直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把手提包扔在床上。周若琦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心里盘算着,觉得自己确实不该跟孟柏衡闹翻。她过去太蠢了,只看着眼前的事,对于他,她几乎什么都不了解。她知道他有一所银行,其他的,她一无所知。若真到了那一日,要跟他离婚打官司,她必须事先做好准备。
一个人裹着大衣,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把贵重的物品,在心里过了一遍。顺着楼梯,走到阁楼上,见铁将军把门,便把掌管钥匙的老妈子叫了来。周若琦命老妈子开门。老妈子迟疑了一会儿,道:“孟先生说了,这间屋子,谁都不许进去。”周若琦冷笑一声,道:“这是我的家,我想要进去,没人拦得住。你不给我钥匙,也成,我去寻个开锁匠,或是命人砸了这锁,孟先生也不会怪我。”老妈子瞅了周若琦一眼,无法,只得替她开了门。
周若琦拉亮电灯,走进阁楼,见里面堆着些许大木箱。她走过去,打开一只木箱,只见满满的,是一些发黄的旧书。拿起一本,翻了几页,似乎是古籍之类的,她看不太懂。再打开其他的几箱,也是同样的古籍。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轻轻咳嗽了一声,她原以为孟柏衡会在这里藏着什么值钱的金银珠宝,没想到却是一屋子不值钱的旧书。
半夜的时候,孟柏衡回来,怕吵醒周若琦,便没有开灯,轻手轻脚地爬进被窝。周若琦并未睡着,只装着被他吵醒的样子,嘟囔了几声,推了他一把,喃喃道:“冷冰冰的身子,离我远一点。”说着,顺势把手里的汤婆子塞给了他。孟柏衡在黑暗中笑道:“坏东西,装睡呢。”
周若琦翻过身去,没有答话,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话说,阁楼上的那几箱旧书是做什么用的?都已经那
么旧了,况且你又不看书,白白放着,占了地方,还不如卖给旧货商。”孟柏衡笑道:“你可知那些旧书值多少钱?就算把这套房子卖了,都抵不过一箱子旧书。”周若琦“哦”了一声,又听孟柏衡道:“这些都是古籍,是我的一个朋友苦苦收集的,是瑰宝。”周若琦冷笑道:“既然是瑰宝,怎么就那样送给你了。”孟柏衡道:“我只是暂且替他保管而已。他有一座藏书楼,怕日本人抢走这些古籍,所以拆散了,将其中一部分送到我这里,让我好好保护,等日本人走了,再交还给他。”周若琦冷笑道:“等日本人走了?日本人究竟什么时候才会走?”孟柏衡叹了一口气,道:“快了。依我看,形势每天都在变,日本人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过了正月,各行各业都恢复了正常运转。周若琦坐车去了孟柏衡的银行,一进门,便有职员上前问好,一句一个孟太太,她听了,心里极为得意。她微笑着,向那些职员们点头致意,然后朝孟柏衡的办公室走去。
孟柏衡正在与人谈生意,见周若琦忽然来了,也是一愣,随即笑问:“你怎么来了?”周若琦踩着高跟鞋走进去,笑道:“难道我不能来?”孟柏衡笑道:“若是连孟太太都不能来,那上海滩还有谁能来?”一边说,一边走到周若琦的身边,伸出手,搂住她的腰,向那些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太太。”
周若琦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谈论生意的事。其实她有大半都是听不懂的,但依旧装着能听懂的模样,面带微笑,微微点着头。待客人起身告辞,她便与孟柏衡一起,将他们送到门外。
孟柏衡低头朝她看了一眼,笑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周若琦眨了眨眼,问道:“没什么呀。就是来瞧瞧你。”孟柏衡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笑道:“你的眼珠子一转,我便知道你那双爪子要伸出来。说吧,要什么?钱?”周若琦见他说穿了,也便不再装样子,索性就直截了当,道:“你到底有多少家产?”孟柏衡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倒是把周若琦窘得满脸通红。
“多少家产?”孟柏衡想了想,笑道,“我也算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家产。”周若琦问道:“除了这银行,你还有什么?”孟柏衡点燃了一支雪茄,吸了一口,道:“卷烟厂、棉布厂、赌场、当铺……太多了,一时之间怎么说得清楚。”周若琦暗喜,拉着孟柏衡的手,撒娇道:“你带我去瞧瞧,好不好?”孟柏衡朝她一笑,道:“改日吧,今天恐怕是不行了。”周若琦撅嘴,嗔道:“这是为什么?难道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孟柏衡叼着雪茄,笑道:“因为今天我约了傅子谦。”
r》 听得傅子谦的名字,周若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在沙发上坐下,冷冷道:“你去见傅子谦做什么?”孟柏衡在她对面坐下,架着二郎腿,懒懒道:“我也不想见他。只因为他说要到内地去,却没有路费,所以要向我借钱。”周若琦一下子跳起来,想要骂,又见孟柏衡一脸坏笑,只得忍了,勉强笑道:“我要回娘家一趟。”
周太太正在抹眼泪,见周若琦进来,赶紧低下头,擦干脸上的泪。周若琦最烦见到母亲哭泣,皱眉道:“刚出了正月,哭什么,也不怕晦气。”周太太赔笑道:“因为你妹妹要去内地,所以我不免有些担心,怕她照顾不好自己。”周若琦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几口,问道:“你担心什么?难道你不跟她一起去?”周太太道:“唉。姑爷的钱原本就不多,带你妹妹去,已经是艰难,哪里还顾得上我们。”周若琦冷笑一声,道:“她当初不是说得信誓旦旦的,要我与这个家脱离关系,不许我跟你们来往。如今她有了一个好丈夫,要跟着他去内地了,把你们孤儿寡母扔下来,让你们靠什么过活?”
周太太脸上的皱纹都凝结成一团,坐在那里,手足无措,愣愣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周若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把茶杯往桌面上重重的一摆,站起身来,便往外走。周太太跟着她的身后,喃喃道:“其实你不用管我,我自己过自己的。只是若瑛和辰辰,他们还要念书……”周若琦不耐烦,打断周太太的话,道:“你放心,你们的钱,我都会给你们的。”
出了院子大门,便见傅子谦和周若璇朝这里走来。周若琦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看都不朝他们看一样,沉着脸,只顾匆匆行路。她听见身后传来周若璇的声音:“妈妈,子谦好能干,把我跟他的路费生活费都筹备妥当了……”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惊异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而那个人偏偏是她的妹妹。
回到家里,孟柏衡已经在了,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她进屋,他便放下手中的报纸,笑道:“怎样?与旧情人依依惜别了一番吧?”周若琦没理睬他,回到屋里,在化妆桌前坐下,对着镜子,取下耳环。孟柏衡走到她的身后,看着镜子中的她,仿佛觉得很有趣似的。周若琦把耳环放进首饰盒,转过身来,对孟柏衡道:“既然你有那么多厂,那你就给我几个。”孟柏衡笑道:“你想要做什么?”周若琦道:“做什么?当然是赚钱。我需要钱,很多很多钱,用不完的钱。”
孟柏衡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道:“你现在不是已经有钱了吗?这些钱,你一辈子都用不完,你还在害怕什么?”周若
琦拼命地摇头,道:“那是你的钱,不是我的。我需要有真正属于我自己的钱,那样我才觉得安全。否则,有朝一日你抛弃了我,我依旧是一无所有。那时人老珠黄,连做舞女都没人要。”孟柏衡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点头道:“也罢,就随你吧。我先给你一家丝绸厂,你没有做生意的经验,先试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这批古籍的故事,请见拙作《柘枝引》。
☆、第四十七章
得到丝绸厂,周若琦兴奋得一个晚上都没睡着。翌日一大早,她便起床,梳洗打扮,准备去丝绸厂。孟柏衡躺在床上,笑着望着她,见她站在衣橱前迟疑很久,便笑道:“随便选一件衣服就行了,反正人都是一样的,穿得再好,都没什么气势。”周若琦白了他一眼,拿了一件暗紫色旗袍,又选了一件开衫。
一到丝绸厂,周若琦便失望了。她走进厂房,听着机器轰隆的声响,只觉得心烦。工人们远远地站在,带着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便朝着他们招了招手,微微一笑,张口说了几句话,全都隐没在机器声中。
黄经理在一旁引路,带周若琦来到办公室,又是搬椅子,又是泡茶,极为热情。周若琦勉强坐了,耳边嗡嗡作响,不知是耳鸣,还是那机器声一直传到这里。她随口问了问,关于这家丝绸厂的一些事,经理答了,可她却听不太明白。尽管听不太明白,还是点了点头,装作听懂的样子,不想让别人小瞧了。黄经理又让人取了账簿,说是让孟太太过目。周若琦翻了几页,也是不懂上面数字的含义,随手翻了翻,还给了黄经理,笑道:“以后还请黄经理多多关照。”黄经理点头哈腰,满脸堆笑,道:“夫人这话太客气了,应该是我们请夫人多多关照才是。”寒暄了几句,黄经理又要留饭,周若琦推不过,便与厂里有头脸的人一起吃了午饭,饭钱最终还是她付的。
对于做生意,周若琦是绝对的外行。尽管有着积极的心态,天天往厂里跑,可终究还是门外汉,一知半解的,也不懂得其中的门道。然而几个月下来,丝绸厂的收益居然上涨了不少,周若琦极为开心,却不知其中大半都是孟柏衡的功劳。
五月底的时候,傅子谦带着周若璇去了内地,据说是在某一所大学任教。周太太和两个弟妹的生活,又重新完完全全地成为了周若琦的责任。对于这笔钱,周若琦全都向孟柏衡讨,与其让他把钱花在其他的女人身上,倒不如花在她家人的身上。再者,他并不缺这笔钱。
如今周若琦极少出门去打麻将了,因为输一局便是很多钱。她开始存钱,把钱藏在孟柏衡看不到的地方。孟柏衡时常笑话她,怎么钱越多,越变得吝啬。周若琦不理睬他,只顾把他口袋里的钱扒到她的钱包中。
天气越来越热,转眼之间,又到七月。孟柏衡的生日在即,乾帮上下都在操办这件事,作为孟太太的周若琦,倒是省了这份心。只是孟柏衡回家的时候越来越少,到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她虽是只在乎他的钱,并不在乎他这个人,可心里还是有些不快活。
她照例去医院检查身体。自从那次流产,她时常会出现微小症状,令她不适。沈晨亮告诉她,她是身
体已经康复,也能再次怀上孩子。但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兴许是心理作用。
睡到半夜,忽然觉得胸闷,便这样醒了过来。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站在落地窗前,一口一口地喝着。窗外的夜空中,一轮圆月孤零零地悬挂着,她见月色这样好,便下楼,在月下散散步。
草丛中传出昆虫鸣叫的声音,晚风吹拂,夹带着些许凉意。周若琦沿着石子小路,缓缓地走着,抬起头,随意地瞥了一眼夜空。当她收回目光的时候,忽然愣住了。一个男子的身影,正顺着水管子,往二楼爬。她想要叫人,可这会儿大家都睡下了,就算叫,也无法及时赶到,倒反而被那人察觉了,说不定铤而走险,会伤害到她。
那是徐冰洁的房间。灯光亮着,隔着窗帘,隐隐约约地透出亮光。那男子爬到窗口,伸出手,敲了敲玻璃窗。窗帘晃动了一下,探出徐冰洁小小的脸,她打开窗,伸出手,把这个男子拉了进去。男子翻身跃进去的时候,转过脸来,在灯光的映照下,棱角分明。周若琦认出了他,是周锋。
为何周锋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爬进徐冰洁的房间?周若琦觉得不妙,赶紧进屋,小跑着上了楼梯,来至徐冰洁的房间门外。她敲了敲门,没有人应,便侧耳细听,察觉到屋里的悉索声。再敲门,力道大了些,声音也响了些,敲了两下,徐冰洁终于开了门。
“嫂嫂,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徐冰洁半开着门,柔声问道。周若琦推门进去,打量着徐冰洁的房间,问道:“妹妹在做什么呢?这么晚还不睡?”徐冰洁跟在周若琦的身后,笑得:“马上就睡了,恰巧嫂嫂来敲门。”周若琦回转身来,朝着徐冰洁笑了笑,问道:“他在哪里?”徐冰洁愣了愣,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喃喃道:“他?他是谁?我不明白嫂嫂的话……”
房间里有淡淡的檀香味,灯光黯淡,有一种暖色的光晕。周若琦在屏风前的红木椅子上坐下,微微笑道:“我都已经看见他了,何必再跟我赖呢。你还是个大姑娘,三更半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