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耻辱无处可藏。
苏林的心像被什么碾碎了。她掉头抓起客厅的书包就走。许文龙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孩子在屋里依旧欢快地叫着。
一连几周苏林都避开许文龙,他们似回到最初陌生人的角色。一切待到许文龙知道什么
事想找机会与苏林解释谈话时,香香突然出车祸死了。
苏林得知这个噩耗是一个同学说的。当时那位同学大汗淋漓地跑到教室,站在讲台上以一副领导的派头宣告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尸体还在街上,很多人围着看,到处是血……〃
一些多事的同学连课都不上,急急忙忙嚷着要去看。苏林的脚步却突然变得很重,一步都迈不动了。
正当大家赶去出事地点时,孩子的尸体正往学校运。她被放在一辆板车上,不知谁在孩子身上盖了条素色的被单,鲜血洇染了大半。
〃真是可怜!孩子从车轮底下过的。〃有亲眼目睹的人说。
〃才几岁人哪,这么短的八字命!〃
〃这司机真是造孽!〃
〃听说是孩子撞的汽车,当时疯了一样往路上钻!〃
〃恐怕是鬼附了身!〃
〃也不知道是谁的孩子!〃
身边看热闹的人跟着进入到学校里面来。门卫维护不了秩序。
苏林一个人落在最后面。下楼梯,走到通向校门的路上,她的腿像被打断了一样,总是摊不起步子,心里一阵阵抽搐。
还没运到办公楼,许文龙赶到了。其他的同事也到了。两个男的扶着许文龙靠近那辆血迹斑斑的板车。他越走越快,似乎要摆脱旁边人跑过去。看到前方来人,板车停下了。许文龙急速奔到板车,揭开白单:女孩除了脸上全身是血。她最后的表情是一个没有完全绽放的笑。
许文龙一个迅猛扑在板车上抱着女儿哀嚎起来。他不断地捶胸顿足。两个男老师在两边用力牵扯,不让他伤害自己。许文龙软飘飘地瘫卧在板车上。
很快,孩子的奶奶也赶来了,看见被血染红的孙女,不顾一切要扑过去。她对着周围的人问,是谁害死了自己的孙女,然后仰天咒骂。气喘吁吁地当场昏倒。
见此场面,有人安慰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话,有人眼圈绯红,有人开始在旁边碎碎地陪着哭泣……声音杂乱而模糊。惟有许文龙的痛哭是清晰的。他的哭叫像一阵阵绝望的长啼萦转在校园每个角落。
几个老师将许文龙和孩子挣开,搀扶着他往教师宿舍方向走。苏林就是在分路口看见他的。他的双手由身旁两人牢牢地握着,脑袋斜斜地歪在肩膀上,脸上尽是汗水和眼泪,眼神无光。衣领和胸口全是血。他跟死了一样。
他们经过苏林身边。苏林像虚脱了,跪倒在地。一个老师以为她怎么了,扶她起来倚靠在栏杆边,继续向人群追了上去。
苏林缓缓地蹲在地上,呆滞的、沉重的、无力的。只觉得泪水在从心口涌向眼睛。她双手掩面,仿佛有一股炽热的血正从她的手缝里迸出来。
第二十章
吉首的夜晚和凤凰是不同的。因为多了一点城市的喧嚣,整个夜色便不如凤凰的明净温和。
苏林从宾馆客房的窗户看着外边的世界,内心暗涌一阵暖流。叙建此刻不在,他说到市街上买点东西,迟迟没有回来。
今天可把他麻烦够了。一大清早他就起床,找来当地的一个朋友开车把苏林送到了吉首。到达吉首,又立刻带着苏林急奔医院,重新检查了伤口,打消炎的点滴。他在医院一直忙到中午,又找到一家宾馆安排两人住下。整天的午餐和晚餐都是他从外面打包好送到苏林房间的。苏林坚持要和他一起去外边吃,并请客作为感谢,总被他一句话给搪塞了:你现在是病人,病人的要职责就是休息。说完便问她想吃什么菜。
苏林非常感动。甚至感动得有些害怕。她心底暗暗地琢磨,一个这么优秀的男人在婚姻上这么不顺心顺意实在是命运对他的捉弄。想到这,她觉得有一种新鲜而模糊的力量在引导牵扯着她。那是一段不完整的想法。是这几天脑子里突然萌生出许多乱七八糟复杂的意念。都是支离破碎的,没有纹路。她抓不住它的方向。
让苏林享受这样的〃厚待〃确实难为她。她觉得自己的意外被别人严重化了。虽然她之前也很担心自己的脚伤,但现在已经检查过了,医生确诊不会有大碍,休息一段时间可以完全恢复。她没有必要呆在房间足不出户。无所事事太容易给别人带来麻烦给自己烦闷了。
正想着应该做点什么事打发时间,这时门铃响起。
开门。叙建手上各拎着两个袋子。里面装着腊肉、姜糖、香干、牛肉干、毛尖茶叶、猕猴桃、苞谷粑粑,酸辣萝卜、就连当地的生产的矿泉水都有。说是差不多把湘西的土特产现代特产都买齐了,一人一袋作为自己告别这座城市的礼物。他嘿嘿地笑着。
苏林招呼他坐,泡了茶。重新开了电视。里面正播放一场粗糙的选美比赛,是竞选湘西旅游形象大使。
〃你脚好点没?〃叙建问。
〃好多了,这几天实在多亏了你的帮助!〃苏林带着歉意地感谢。
〃是朋友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叙建说,〃对了,我已经定好了机票。明天下午两点一刻。〃说着,便把机票递给苏林。
苏林点头答应。
〃今晚就早点休息吧!〃
〃那你也早点休息!〃
叙建起身,端起茶喝了一口,伸了个懒腰。苏林送他出门。
〃明天又是辛苦跋涉的一天呀!〃他用眼神瞅瞅手里的袋子,〃还好有这些相伴。〃他疲惫时还能这样自娱自乐。
走到门口,叙建突然转身。〃有件事情我弄不明白〃他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苏林。苏林与他对视几秒,急急躲过他的眼神。他们此刻挨得这么近。
〃不明白什么?〃她故意低头问。
〃我觉得你身上有股忧郁,总好不起来似的。你掩藏得很好,但被我发现了!〃他语重心长地说。
苏林迟疑了片刻,抬眼微笑:〃忧郁?你看到了我隐藏的忧郁吗?有吗?叙建,你不应该做总编辑,你应该去看命相!〃
〃可能是吧!〃叙建揣着自设的疑惑,讪笑着离去了。
苏林轻轻地关上门,走到回廊的镜子前,端详自己。耳边油然回响着叙建的声音:你身上的忧郁,你隐藏地好,但还是被我发现了。
叙建发现了?他发现了什么?苏林一步一步地把自己逼到镜子,贴着眼睛和脸。忽然她仿佛看到自己的身体变成一条纤细柔软的肉体,赤裸裸的没有任何衣物遮蔽。
回到C城已是傍晚,苏林第一件事情是给黎娜电话。电话打到公司。是小郑接的。
〃我是苏林,我今天刚回来。请帮我找黎姐接电话,她的手机没有开。〃
〃你不是昨天就应该回来吗?怎么多留了一天呀?干什么了呀?〃小郑没有好气地责问。
〃我自己身体出了点事,拖延了点时间。黎姐在吗?〃苏林无从解释。
〃出了什么事呀?你不知道公司出了大事了吗?〃
〃公司出大事?〃苏林的耳朵被她大嚷着嗡嗡响。
〃陈一晨私自把我们丛书的版权卖掉,逃走了……〃
苏林哑然一惊。
第二天,苏林顾不得脚上还有的腿伤急忙赶回公司。许多同事也早早到了,办公室里电话响个不停,大家议论纷纷,乱成一锅粥。黎娜的办公室门紧闭着。据说黎娜昨天到今天就一直没有出来。同事们很着急,但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苏林把出差这些天的材料丢在桌上,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她注意到对面陈一晨办公桌收拾得干干净净。她觉得自己应该去黎娜的办公室,先把自己这些天的工作情况汇报。但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妥帖。至于陈一晨为何要做出背叛公司的事她实在想不明白。她不愿意问其他的同事,就算问了她们也未必告诉。她只有等待整件事情浮出水面。
同事们坐得整整齐齐,惟有苏林身边陈一晨的位置是空缺的。黎娜从门口进来,大家低头不敢四处张望。小郑跟在后面关上门。黎娜的目光在同事之间扫射了一圈,发现了人群中的苏林。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想必大家都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但可能知道的并不全面以及事情的严重性,我在这里就再说一次。〃她让小郑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各位同事诉清。
事情是这样的,英卷图书的品牌青春文学读物《可爱宝贝》的姊妹篇《淘气宝贝》的书稿和策划宣传方案不久前卖给了鸿远文化传播公司。对方公司早已把这套丛书出版,并带去此次的书会参展。而转卖书稿的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陈一晨……现在有人在书会期间发现我们公司的这套丛书的宣传本,并一口咬定是他们书籍的盗版,构成了侵权,把英卷告上了法庭。昨天公司已经收到了传票,下个月初开庭审理……
〃对这个事情,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黎娜疲惫地说。
小郑报告这个事情的时候,黎娜一直按摩太阳穴。直到读完,她的脸色呈现出一种淡白,她的眼睛深深地凹下去。很明显这段时间没有睡好觉。黑眼圈像两块抹布一样耷拉在面庞。
〃真是可耻。大家辛辛苦苦做的事情,凭什么被他剽窃!〃其中过去和陈一晨一个项目组的同事咒骂道。
〃太过分了!〃
〃怎么之前就没发现他是这样的人呢?〃
〃真是不要脸!〃
大家发言说的最多的是气话,没有谁去想解决的办法,讨论会变成了批判会。黎娜不想再多说什么,她觉得自己也听累了,用手把托着头,无精打采。
〃既然这件事情在书会上被发现,而且出版方在书会上就直接从把我们状告到法庭,我们还是问当时在现场的人吧?〃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话,大家的目光齐齐刷向苏林。她把这句话听得很仔细,这话是明摆着冲她而来的。黎娜的目光也跟着看过来。苏林眨着眼睛缓过劲来,说:〃我真不知道发生这件事,在书会上也根本就没有听说任何被告侵权的谣言。。我们图书的订货都很好。〃说罢,苏林把整理好的出差材料示意交给黎娜。
黎娜向旁边的小郑使了个眼色,小郑走到苏林面前拿起那一份材料。黎娜随意翻了几下,重新望着苏林,示意她把话继续说完。
〃这几天的书会一切都进行很顺利。我没有看到有哪家文化公司或者出版社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公司的丛书确实招来许多订货的书商们。〃苏林把话说得理直气壮,有意与刚才冲她的同事说个清楚道个明白。
〃你在书会上有看到陈一晨吗?〃小郑问。
〃没有!〃
原本黎娜这趟书会是让陈一晨带着苏林去长见识的,但陈一晨考虑目前《淘气宝贝》出版在即,恰好书会正在进行之中,他可以根据前方反馈的信息对丛书做最后的修改。作为这个丛书的项目负责人,要把这个项目做到让公司和自己都最满意。所以他才向黎娜请假。
〃你是没看见,还是不想说呀?〃小郑瞟了她一眼,很不快。
〃你什么意思!〃苏林止不住发火。
苏林怒气未歇,现在的问题全被他们摊到了自己头上。她被人推上了〃罪魁祸首〃的位置。黎娜看了手腕上的表,已过了吃午饭时间,她皱了皱眉头,寡味地说了声散会。同事们开始一窝蜂地涌向那个小门,彼此不露声色地庆幸解脱。
苏林走在最后面,她还想对黎娜解释什么。但黎娜什么也不想听了。她疲倦地摆摆手,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下班时分,黎娜让苏林坐她的车回家。
在车里,她说想和苏林谈谈。开了许久车,来到郊区临江的一家西餐厅。黎娜是这家店的会员,一到店门口,她把身上的短风衣交给迎宾的一个女子。
〃每次到这里才觉得是我真正休息的地方!〃她似乎高兴起来。
服务生把她们带进二楼的一个小包间。
房间布置的简洁而绚烂:橙红的壁纸,悬在墙上的少女坐相木雕,桌布的颜色是深似加勒比海般的绿,咖啡色茶壶,没有窗子,流露出温暖的女性气息。
黎娜为苏林点了凤梨炒饭,说是这里的特色佳肴。而自己只要了杯咖啡。她今天没有胃口,只想在这里安静地坐一会儿。
吃饭的时候,黎娜一直抽烟。封闭的屋子充斥着咖啡伴香烟的浓酽味道。苏林把门开了条缝隙,外面并不怎么吵闹。看到上司这般模样,自己口中早已没有滋味。她知道是为什么,想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仿佛只有这么静静的,静静地陪着就是好的。
〃我是不是很失败?〃许久黎娜才开始说话。
〃什么样的失败?〃
〃像我现在这个样子?〃她吸了一口烟,没有吞进去,随即吐出来,模样十分自嘲。
〃黎姐〃苏林下意识地握住黎娜的手,〃我知道你此刻有许多不快,但那只是暂时的,一切都会好起来。请相信你自己,也请相信我?〃
〃你让我如何相信我居然被自己的手下,这么器重的手下算计了一道。〃她难受地叹息,〃我把他当最好的伙伴,最好的朋友,一直给他机会,锻炼他,提拔他,他现在是这样报答我!〃她越说越气,香烟在指间颤抖,烟灰散落。
〃很多事情都是我们无法预料的,当它发生了我们惟一做的只是面对结局。我们已经无从考虑它发生的原因!〃
〃或许我是个女人,太要强的女人了!我总这么轻而易举地把自己的愿望凌驾于别人的想法之上,不管他是否同意,不考虑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