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爱 作者:樊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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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爱 作者:樊欢-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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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两天后的结果是,血液与试剂反应检测沈阳的血清抗体HIV呈阳性,这就是说沈阳被确定为HIV病毒的携带者。当他接到化验单时他根本不相信这个判定。随后几天,陈一晨带继续他去专门的AIDS病毒检测防疫中心复查。医生在沈阳的血液里同样找到了HIV病毒。       
  沈阳无法接受自己是爱滋病感染者的这个事实。他的思想仿佛被掏空了一样,瞬间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当自己默默停止喧闹时,才看见颤栗不已的双手沾染滚烫的泪水。                     
  在医院面对检测人员关于沈阳〃接触史〃的询问时,他几乎要疯掉。他觉得周围询问他的每个人都用一种猥亵的目光在看他,自己像被一群人剥光了衣服在寻找他病原侵袭的途径。他恨不得把身边的医务人员连同这栋惨白的卫生大楼一块吃掉。       
  而防疫中心的某些年轻的医务人员一听到眼前的病人是爱滋病时,接待的表情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愿与沈阳有任何丝毫的碰触,急忙敷衍一下,开药打发他走。     
  沈阳最难受的那段日子已在上海度过。     
  确认自己患病后,沈阳便不打算回C城。他想让这个既成的现实永远沉默下去,而害怕回到熟悉的地方被人洞穿隐藏在自己身上的秘密。当时他不愿去任何一家医院和AIDS防疫中心接受治疗。他不想自己与吸毒者,卖淫者们共处在一间房子里接受治疗。他不外出与任何人接触,只是整天安静地躲在宾馆,断绝一切联系。一想到自己身体里疯狂复制的HIV就反复不止地洗澡,仿佛要冲淋身上所有的不净。洗完后,又用被单将自己裹紧,无声地哭泣。       
  他对待自己像对待一个隔离者。     
  一两个月的时间里,沈阳的身体开始出现其他的一些状况,部分的淋巴结开始有浮肿现象。他不怎么吃东西,体重一下子似乎减轻了许多。晚上总是出虚汗,白天疲乏无力没有精神。       
  伴随病状发展的同时沈阳的心理压力也越来越大。他担心自己会变成社会排斥和遗弃的对象,遭受怀疑和歧视的冰冷目光。他亦害怕陈一晨对他的照顾纯粹得像一个义工的同情和怜悯。因此他经常不由自控地对陈一晨大发脾气,与他争吵,内心充满了对自己未来不可接受的无助,他对全身每个细节的突兀转变产生怀疑。他总是央求般地问询陈一晨,自己到底还能活多久,是如何的死法?       
  陈一晨难以忍受沈阳波动的情绪,却又不愿看他这般肆意地伤害自己,便自己偷偷去医疗机构咨询相关的病情。医生向他解释:爱滋病是由于感染了人类免疫缺陷病毒后引起的一种致死的性传染病。里面的HIV病毒将破坏人体的免疫系统,使机体逐渐丧失防卫能力而不能抵抗外界的任何病原体。因此极易感染一般健康人所不易患的感染性疾病和肿瘤……按照医生的解释,沈阳应属于急性HIV感染。       
  陈一晨并没多余透露出其他有关病情发展的讯息。但他知道沈阳感染上的途径。按照医生的猜测和推断,沈阳大概已经进入了发病期。这就意味着,爱滋病病毒感染者体内的免疫系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在不能维持最低的抗病能力时经常会出现诸多难以治愈的症状,成为爱滋病病人。然而,一旦成为爱滋病病人,最早会在半年内死亡。但是初期的病人也可尝试用鸡尾酒进行治疗,这是目前最有效的方法。但治疗的费用相当昂贵。在病人不断药的情况下,理论上可以长期存活下去。当然,一切最终还是依病人的实际情况而定……       
  陈一晨无法面对这个即将成真的事实,更不敢把它告诉沈阳。但他希望沈阳可以抓住惟一的救命稻草用鸡尾酒进行治疗。     
  但是沈阳拒绝接受治疗。他的拒绝俨如他从未相信自己患过爱滋病一样。陈一晨知道他的身体在还没完全垮掉的时候他的意志早已毁灭了。他无法抗拒他的意志,亦只能给他买来简单的抗生素药物。然而沈阳的体质明显一天比一天赢弱。某一日他忽然念起苏林的名字。他说,他想回家。       
  陈一晨带着沈阳从上海飞回C城。选择乘坐的是夜间的航班,所以人流并不多。沈阳在机场像个逃难者被搀扶着穿过稀少的人流。在飞机上,他不吃不喝,却同陈一晨说起和苏林的一些旧事。       
  他记得那个傍晚第一次在超市看见她。她的面庞清透而分明,是初进社会的少女模样。当时,他与她擦身而过,眼睛里急剧闪过一丝不舍的惊动和怀恋。这注定是他与她相识的梦魇。然后他们在二十二度酒吧遇见。她把他手中的酒不小心撞翻。他们坐在了一起。但沈阳心里自始惧怕,他知道自己无从去爱上她,但却又有无法割舍的留恋。所以他只能选择躲避。他只想把她埋放在自己的脑海里,当记忆一样欣赏。           
  然而,沈阳真正没有预想到苏林会爱上他。而且爱得那么真切,无怨无悔。他不想伤害她。却又不得不以故意伤害她的方式一次次将她远离。     
  直到后来我才发现自己早已真正爱上了她。沈阳回味似地说,这爱相融于我们共同历经的过往,我们像对方的钥匙,打开了各自尘封久远的心门。     
  一晨,这些你又怎么能够了解呢?     
  苏林奔跑似地回到家。叙建正在张罗晚饭。她打开门,迅速扑在他的怀抱,低吟哭泣。叙建一脸惊愕。     
  〃怎么了?苏林?〃他轻轻唤她。     
  〃叙建,请告诉我,当一面可以映照自己内心天地的镜子在你眼前突然崩溃碎裂,你还能活吗?〃     
  叙建像拾碎屑一样在苏林的哭泣里知道了整个消息。这亦是他难以相信并接受的事。     
  苏林不得不把写作传记的事情暂且搁置下来,虽然已经到收尾的终途。但沈阳在她生活中乃至生命中的重要性亦是无可厚非。她必须把一切事情都搁置下来。     
  她知道他需要她的照顾。     
  第三十六章     
  苏林和叙建商量,自己搬去沈阳的寓所和陈一晨一同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起初,叙建并不同意,并不是因为嫉妒,他知道苏林与沈阳的感情是和自己不同的,而是担心苏林会受到没有必要的伤害。可是苏林仍旧执意坚持,叙建亦不再反对。       
  陈一晨按照沈阳的意思对他的公司做了调整和安排,并设法联系曹际言。     
  苏林搬来的那天,沈阳接受了在家的保密治疗。医生和护士是由叙建托关系找的。当时沈阳化验的CD4值只有七十几,已是相当严重。而一般正常人的CD4值是600~800,低于50则有生命危险。       
  看到苏林的到来,沈阳似乎脸色比之前晴朗许多,努力进食,接受治疗。尽管他感觉到自己的希望渺茫,但他依旧是坚持的。这不是强行面对的敷衍,只为对至善至亲的人一份理应的感激与回馈。       
  搬到沈阳家,苏林的工作亦不算轻松。除却替沈阳洗澡,擦身这样更为接近身体的事情由陈一晨做外,其他的生活琐事都被苏林一一打理的妥帖。     
  拨开了关闭许久的窗户,拆洗窗帘。将屋里的家具重新擦洗了一遍,把死去的植物通通丢弃,更换一批新鲜的绿色花卉。每日清早,打扫卫生。阳光从玻璃外倾泻,房间里不再阴郁沉顿。用消毒液清洗衣物,按照医生嘱咐安排沈阳的每餐膳食。按时拿药给他,防止感染。陪他说话,回想起许多的往事。阅读每日的新闻,有趣的消息一起小争一番。一起听电脑里的流行歌曲,遇到会唱的跟着应和几句。晚上,与他并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抬头张望闪耀明亮的星辰月光。       
  〃我们仿佛是相处了很久的家人!〃沈阳说。     
  〃我们是一家人!沈阳,不管你变得怎么样,我都要照顾你!〃     
  〃不知道为什么,苏林,最近一段时间我总能做起许多梦来。〃     
  〃是些什么梦?〃     
  〃关于我身边的人的。〃     
  〃你身边的人?〃     
  〃是的。梦境里总是出现我的弟弟。〃沈阳说,〃你是否记得我对你说过我有一个弟弟。继父和母亲的孩子。〃     
  〃是。我记得。〃     
  那是个叫泓的孩子。他比他同母异父的哥哥沈阳小十三岁。在他出生的第二年,沈阳就已经离开家。所以沈阳和这个弟弟共处的时间并不多,却不知为何自己对他的印象非常深刻。       
  沈阳说,弟弟出生之后,母亲极少让他抱过孩子。因为在母亲眼里,他是个学习差劲,干坏事屡教不改,让家长头疼的孩子。她不愿意幼小的弟弟沾染到他的坏习性。     
  但弟弟似乎对这个哥哥格外喜欢。每次弟弟被母亲抱在怀里,沈阳在旁边玩耍,他便会眼睛溜圆地看着,嘴里不停笑出声来。这时候沈阳亦会停下手里的玩意,与他相视。弟弟就又笑得更开心了。他匍匐在母亲的怀里,要挣脱似地要爬向他。       
  我当时特别想去抱一抱他,真的太想抱一抱了。沈阳说。     
  弟弟刚出生的时候,每个夜晚都会嚎啕大哭,这哭声惊起了全家人。母亲和继父起来忙碌着给孩子喂奶,换尿布。沈阳亦跟着被吵醒,他想去看看弟弟到底怎么了,可母亲不让他三更半夜进父母的卧室。他便只能躲在纱窗门后面,看着弟弟被母亲从摇篮床抱起来哄,又放到床上。继父则在一边睡意朦胧地冲着奶粉。房间散播着奶粉温和的香气。孩子被宠爱得无以为继。              
  沈阳读书的时候总在别的同学面前骄傲地赞叹自己有这么一个可爱好玩的弟弟。但是他不能像别人做哥哥的那样抱抱亲亲自己的弟弟,更别说带着他到处去玩耍。     
  夏天,母亲带着弟弟睡在竹床上。周围萦绕着蚊虫。母亲已是睡着。沈阳轻轻伏卧在弟弟身边,小心翼翼为他赶走蚊虫,又害怕把他惊醒。他睡觉的憨容让沈阳有浓烈保护的欲望。他曾经不止一次央求母亲让他抱一抱弟弟。可母亲仍有百般理由搪塞。你太脏,弟弟的皮肤碰着不舒服,会引起弟弟皮肤过敏,起红点点怎么办!母亲屡屡严辞拒绝。       
  一岁时的弟弟吃得肥肥胖胖的,学会了叫人和走路。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沈阳面前,呆呆地叫几声〃咯咯〃。沈阳瞬间有了做一个小家长的无限喜悦。每次弟弟单独〃行动〃的时候,沈阳总是悄悄跟在后面,生怕他摔倒或者碰伤。他在后面一边看他走路的模样,一边发出呵呵的笑来。       
  后来,沈阳去了很远的城市,连续两年没有回过家乡。但每到春节和弟弟的生日,他总是邮寄玩具和奶粉回去。母亲亦给沈阳寄过孩子一点点长大的照片。但多数是他们三人的合照。沈阳不免心里黯然。可是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依然是身边可以想念的亲人,是他足以牵肠挂肚的心结。纵使之前母亲和继父待自己有诸多的不如人意,而这些照片仍然让他倍感珍惜。尤其是那段最为艰苦拼搏的日子。       
  在沈阳有了事业基础后,他开始经常回家乡。母亲继父对他的态度虽然还是冷若冰霜,但看到自己的儿子出人头地也不敢有多余怨言。作为父母,他们没有多余去管教疼爱过他,可他自己管束自己,疼爱自己,依然成材出众。       
  弟弟与沈阳自是出奇的亲切,仿佛彼此之间是一同长大的玩伴。沈阳在弟弟身上花钱从不节省。他知道,自己没有孩子,而弟弟自然是最值得疼爱的对象,是整个家庭的希望。         
  有着可以让自己心疼抚爱的亲人是件多么幸福温暖的事情。     
  〃沈阳,你梦到和你弟弟做什么?〃     
  〃我在梦里老是抱着他。还是在他刚生下来很小的时候。仿佛把之前所有欠缺的拥抱都给追补回来了。〃     
  〃是。都追还回来了。你会满足。〃     
  〃苏林,弟弟比我幸运,他注定不会再受到情感的欠缺和成长路上的阴影。这样亦是好的!我会满足。〃     
  八月,天气炎热。沈阳的病情一下子也升温起来。     
  不知从哪个夜晚开始,沈阳的身体出现皮疹,全身瘙痒。他的情绪又一下子波动起来。他一边抓狂着身体,一边揪起头发不停地问自己是不是快死了。陈一晨无法按捺得住他伤害自己。夜晚苏林打电话让叙建过来,将沈阳送往医院。       
  沈阳始终不愿。即使是死他亦要在家中。医院对他来说已是一个屠宰自尊与人格的杀场。几经疲惫,他无力再抵抗,叙建和陈一晨才把他架上车。     
  当他发现自己处在苍白冰冷的医疗室时,他又几欲疯狂。性情的暴戾,精神的错乱使得沈阳在几日之内迅速苍老。头上的白发似乎看得见的一点一点地在蔓延。脸上的皮肤粗糙暗黄,眼睑肥厚。身上的皮肤在一点点的溃烂,肌肉消瘦得如同一块截面。他还以近乎毁灭的情绪来抵抗日益逼近死亡的真相。即使明白一切只是徒劳。       
  苏林无法忍受一个人以这种耗尽人体生命能量直至枯竭的方式迎接死亡。看到沈阳的自我折磨,她不停地祈祷,为何世间的一些贫困,灾祸,不公或苦楚要以这样极其残忍的形式渐渐摧毁人的肉体与意志。索求一个平稳安乐死亡的途径难道成了如此奢侈的事?       
  通过进一步检查,沈阳带状的疱疹已经引起了头部的炎症。医生解释道,在这个阶段情绪非常容易失控,造成精神紊乱。这亦是爱滋病患者致死的一个常见原因。     
  依旧每天会有专门的医务人员进入特别病房为沈阳进行输液和换药。但在苏林眼里一切都只是形式了。只是她还未准备好怎么面对他突然死亡的那一天。     
  苏林把苹果削成薄薄的丝片,放在床头桌的小盘子里,让沈阳想吃就有。她抚摩着他的头,静静地凝望着他。           
(尾声)           
  〃告诉我,沈阳,我还可以怎样安慰你?〃     
  〃我不知道了!〃     
  〃可你一直都在安慰我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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