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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女花 作者:傅含紫
第1卷
引子
传说,菊花谷真的就曾住过一位帝女。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民间有一说法,她乃慕士塔格雪峰之后、凤神的后裔;也有人说,她是当年玉螭国的景光皇帝与妖邪所生,因此被禁锢在菊花谷,乃因菊花最是清雅,可涤荡妖氛。
辘轳的车轮声碾过襄樊城西的官道,被四匹长毛青骢马驮运的马车上,四只泥金楠木箱挨挨挤挤靠在车内。尽管马车行得甚快,又一路颠簸,然而那箱里却不知装着什么,竟听不出分毫响动,而驮运马车的四匹马儿蹄声噔噔,速度毫不见缓,让人疑心那车上的几个箱子是空的。
时至初秋,百花枯谢,道旁两侧黄叶飘飘,偶尔掀起一阵秋风,将萧萧枯叶吹落到公主发间,策马奔在前方的白衣男子眼神一时荒茫。坐在车前驱马的车夫看着马上的白衣男子控缰的手陡然缓下,不由叫了声:“公子?”
这轻轻一声,已将他的神智从恍惚的思绪中收回,白衣男子蓦然回首,望着他笑了笑。那眉目间的笑容清朗澄澈,又带着丝丝暖意,仿佛能融化冬日里的冰雪,然而,他看着自己时,笑的那个眼神——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让那赶车的马夫觉得,仿佛他的目光是穿透了自己,望着自己身后的方向……
这襄樊西郊的道路迂回曲折,他的身后,那林木掩映后、隐隐可见的极远处,却是菊花谷。那里庭庭院落都栽种着菊花,在这百花衰枯的时季里,却唯独这菊花开得清艳。
有花中之冠,名曰“帝女”。开在百花初谢的季节,婷婷独立,芳馨怡人。
传说,菊花谷真的就曾住过一位帝女。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民间有一说法,她乃慕士塔格雪峰之后、凤神的后裔;也有人说,她是当年玉螭国的景光皇帝与妖邪所生,因此被禁锢在菊花谷,乃因菊花最是清雅,可涤荡妖氛。
种种假说,空无凭证。但史书上唯一的记载是:这位未曾授封的公主,在八年前那场压覆帝都的战火中,亲手奉上景光帝的头颅,投降了她国家的敌人——大凰国泰和帝凤轩。这位自幼因缺乏关怀而性子凉薄的公主,杀了自己的生父后,也遭到报应,不出三年,便跟凤轩的所有妃嫔一起,葬身在失火的皇宫里。弑父之女,该获此报,即便公主,也不应幸免……
高高在上的帝王家的丑闻,是百姓人家茶余家饭后的最佳谈资。
因此关于这位自幼便活在传奇中的帝女的传闻,一直在民间沸传不止。
如今,他们要见的人,便是当朝权倾天下的摄政候秦翦。而他的深宅府邸中,居住着那位在玉螭国唯一能与他权势相抗的、当朝最后一位公主,亦是玉螭国现今皇上唯一的嫡亲姊姊——玉甄公主。
当奔行的马车转入最后一个岔道之时,身后的车夫清楚看到少爷口齿微翕,清冽的眸中犹凝了一层水雾。
第一章玉甄公主 (1)
后来在那菊花谷里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大家只是知道,三年之后,太子邱世蘅在玉螭国的皇宫中病发猝死,民间流传说邱世蘅是被景光帝施毒毒死,布成重病而死之状,送回银夔国。
三百年前,嘉平王朝的姬天子被七位诸侯王废黜之后,天下便再无宁日。
那是数千年来最乱的时代,七国之间争霸称雄,争战不休。战乱延续了两百多年后,小国相继被吞并、或分割,最后中原只剩下东南的玉螭国,西南的墨虬国,东北的大凰国,与西北的银夔国,四分天下,君主相继称帝。
七年前,大凰国泰和帝凤轩不顾朝臣劝阻,向玉螭国发兵侵攻,因玉螭国边城守将早有叛国之心,毫不抵御,数月之间,玉螭国便连失北方三十二城,敌方军马直逼入帝都襄樊。
当年玉螭国恰值内忧外患之际,帝都很快便失守。嘉泰朝祈和廿年秋,帝都襄樊攻陷之日,景光帝散落民间的那位无名公主,取帝之头颅,向凤轩称降。而玉螭国太子玉璆与二皇子玉璋死于宫变之中,四皇子玉瑾流落民间,不知所踪。大皇子玉璜向大凰国割地千里,按岁纳贡。翌年初,在健康定都,改年号“太平”。
三年之后,凤轩薨于寝宫,玉螭国已被授封为定国将军的秦骞,这时派谋士公孙睿游说银夔国君主,联兵征伐大凰国。
而在彼时,因凤轩连年向诸国挑起战乱,大凰国百姓早已苦不堪言,恰正旱季,国中缺粮断水,几乎全无抵御之力,又因宫闱之乱,半年内,帝都燕京被破,建国三百年的大凰国终于宣告亡国。
与大凰国开战的一年中,秦翦与其弟秦翥趁机控制了玉螭国的兵权。大凰国灭国之后不过一月,秦翦便取出先帝当年临终所立的遗诏,迫玉璜让位,并以“乱臣贼子”之罪将相国李牧,及当年那场宫变之中、朝中大半官员关押入狱,宣布立先帝散落民间的四皇子玉瑾为帝,即是当今玉螭国这位年仅十一岁的皇上。
因小皇帝年幼,故玉螭国的朝政由摄政候秦翦把持。两年前夺回帝都襄樊后,秦翦即迎娶先帝散落在民间的公主——那位据说从天山学艺归来,有着国中箭神之称,被喻为火神祝融弟子的玉甄公主,利用其神鬼莫测的箭术,广纳门人,以震慑因瓜分了大凰国大片土地,而声势渐威、野心日日膨胀、不断滋扰玉螭国边境的银夔国。
这位玉甄公主乃是玩弄权术的善手,广纳的门人中不乏成为她心腹者。而她离间群臣,助秦翦将朝中异己一一铲除的同时,更大大地笼结了自己的势力,免除摄政候因皇帝年幼、而图谋夺势的危机。
第一章玉甄公主 (2)
两年来,玉甄公主与摄政候几乎把持了整个朝政,相互利用、排除异己,然而又隐隐成竞抗之势,为年少的皇帝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之局。
玉螭国嘉泰朝永和年间,一辆装载了四只泥金楠木大箱的马车驶入帝都,马上的白衣公子递过通关文牒,看守帝都的士兵阅毕,遂放行。
自从踏入襄樊,公子的脸色就变得很奇怪,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目光分明在看着他,然而眼神却似乎总穿透了他身体,不知看向何处。
真奇怪。马夫骚了骚自己的后脑勺,忽然想起:公子当年在银夔国时,曾陪太子来此处做了三年的人质,那么,他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吗?
如今皇上病危,墨虬国由太子执政,近三月来,墨虬国边境屡被银夔国侵扰,太子思虑良久后,终于决定派了原本在西南边境驻防戎守的公子赶来玉螭国的帝都襄樊,望能以这箱中之物,令摄政候秦翦相信墨虬国的诚意,说服摄政候施兵援助——倘墨虬国为银夔国吞并,那么,玉螭国也必会朝不保夕,无论为了削弱日渐狂妄的银夔国的气焰,还是维持如今三国鼎立的平衡,在局势上,摄政候派兵援助,对维护玉螭国都是大大有益,更能促进二国邦交。
思绪纷飞间,却听公子的马蹄声陡然缓下,于是他也停下马车,抬眸只见朱漆门上那“定国候府”四个金漆大字。
马车刚刚止步,公子即已翻身降马,步至门前,奉身递过拜贴,那守在门口的家丁看过,便转身入内通禀。
须臾间,便见一个低眉顺目的男人哈腰而出,见到公子,相互礼毕,便奉入内堂。那车夫却留在门口守着马车。
因连月来奔波未歇,待那管家上好新茶,他更觉口唇干哑,接过茶盏便一口饮尽。
入座不过片刻,已见卷帘微启,却是定国候秦翦踱步走出,他匆忙搁下手中茶盏,狼狈起身,施礼道:“墨虬国柳怀,见过定国候爷。”
天下皆知,墨虬国当今皇上久缠于病榻,国政由太子萧朔代执,历今七载矣,柳怀乃最得太子信用的重臣,秦翦却只淡淡扫了他一眼,似乎根本未将他看入眼,口中悠然问:“是姬将军引荐你的?”
他说的是姬彦,如今戎守玉螭国与墨虬国边境的大将军姬彦,亦是当朝玉甄公主的心腹重臣。
柳怀来此前便早已获悉此事,更闻听摄政候与玉甄公主夫妻之间的不睦传闻,当下只得谨言答道:“确是姬将军定要为子忻引荐的。”
秦翦不知有否听清他的话,目光恍惚是在望住他,也恍惚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随口问:“唯你一人?”
第一章玉甄公主 (3)
柳怀又是躬身一礼,肃然道:“今敝国战事危急,就只子忻一人便衣前来,若有礼仪未周之处,望请定国候爷见谅。”见秦翦不语,忙又道:“为表敝国诚意,太子命子忻备来薄礼,望请定国候爷未要嫌弃礼轻。”
秦翦唇角微微上翘,语气飘忽:“开来看看。”
秦翦柔和的声音并不好听,听在耳中阴森森,犹觉刺耳。
不过片刻间,那四只泥金楠木箱已抬入内堂,柳怀亲自蹲身开锁,箱盖打开,四只箱内,齐一色都是墨绿色成株的药草,香气馥郁,甚至覆过了堂中燃熏的檀香。
“太子早闻贵国皇上身患喘疾,特命子忻自北方极寒处掘来此种琼草,每一株都价值千金。子忻虽不敢妄言可愈治太子喘疾,但求能舒解病发之痛,已感欣慰。”
秦翦似乎漫不经心,轻轻拈起一根草枝把玩在手,柳怀看着一枚枚针尖般狭长的草叶自他纤长的指间随意拈碎,药汁从他指缝中溢出,蹙眉抿紧下唇,脸却已涨得通红:没想到自己拼死取得的琼草,竟被定国候如此糟蹋……
便在这时,一阵轻逸的足声步近堂内,柳怀不由抬目望去,隐约督见珠帘后一道娉婷而立的身影,心料这便是玉螭国的长公主玉甄,不由垂下头去,不敢有不敬之举,思虑间,珠帘已被侍女高高挑起,柳怀低垂的目光已可看见那藏于宽广夹缬笼裙之下的脚步。
环佩声动,一阵幽风遥遥掠近,柳怀不知为何心生异样,不由闭了眼目,而那人的声音仿佛隔了千里的光阴传来:“是姬将军引荐你的?”
她……
暗藏袖中的指节被柳怀掐得生白,她清润的声音如同一阵冷风袭过,柳怀顿觉四肢体骸都仿佛随她这番话语,一分分冰冷下去。
下唇在微微颤抖,他抿紧了唇,镇定答道:“是。”如今摄政候根本没有要借兵的意思,他不得不硬下脸皮,求这位在玉螭国把持了半边朝政的玉甄公主:“这些琼草,是子忻……”
“搁下吧。”玉甄公主不冷不热地打断他的话,忽然婉声道:“抬起头,让妾身看看你。”
一位嫁入候府两年的公主,断无与男子正颜相见的道理。听她唇中淡淡吐出这句话,语态平静,而柳怀竟也仿佛着了魔一般,听闻此言,便蓦地抬起头,刹那间,直感觉自己呼吸不能,耳鸣嗡嗡——
当年那个身着素服的小女孩,奔走在那片菊花簇拥的幽深庭院中,如身后菊花般娇憨甜美的笑靥、还有那清脆如铃的声音,仿佛隔着那些飞逝的光阴,传入耳畔:子忻哥哥……
“怎么?莫非你认得甄儿?”往昔的回忆纷至沓来,让柳怀一时忘记了思考,这时却听定国候和声问了一句,话音中却似并无他意,纯粹好奇。
第一章玉甄公主 (4)
他抽不开目光,只得避开脸,低下头:“不,我认错人了。”
一时的惊愕冲击,他竟忘记了礼仪,随口自称“我”。
秦翦仿佛并未在意,看着玉甄公主,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甄儿,没想到这世间竟有人能生得同你这般相似呢。”
玉甄淡淡一笑,对秦翦的话恍若未闻,似乎真不认得面前此人一般,曼然步至柳怀身前,柳怀心中一冷,脚步不由便又向后退了去,玉甄的话音听在耳内,似乎漫不经心:“既然只是认错了人,见我就不必心虚——人谁无错,不必太上心,这里没有人会怪你。”
她的话说得如同闲话家常,然而语中之意听在柳怀耳中却是另有他意,不由站住了脚步,敛下心神抬起双眸,镇定问:“敢问,公主的意思是……?”
“这些琼草搁下,柳将军可以离开了。”玉甄转过身去,曼声吩咐身后的内臣:“将柳怀将军带来的琼草抬入宫里,若真能治得好皇上的身子,我们便也还礼,帮墨虬国度过这一次难关,又何妨?”
她的语气甚是柔媚,然而这话说得却毫不婉转,柳怀听在耳内,只觉心中甚是郁涩,只能默然开口请辞。
“送柳将军去驿馆,他若有何要求,你们都给我满足了。”玉甄不再看他,只淡淡吩咐另一侧的守卫。
柳怀一路默默跟着簇拥的人群往驿馆走去,隐约间听他们正说了些什么,然而却只是茫然点头,不知所谓。
来到玉螭国的帝都襄樊,不觉已过去了七日。窗外的秋雨从来到驿馆便开始下,也已延绵了七日。
那药是他早年翻越天山、穿越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从极北极寒的“雪狱”觅得,西域人唤为“茕仙草”,在中原却另有名字,叫“琼草”。听闻从宫里传来消息,说皇上自服下那药草之后,缠绵多年的哮症真有了起色,近来亦见气色好了许多,晚间也不必玉甄公主抱在塌上靠着、方能入寝了。
玉螭国的小皇上生来身子就弱,又有喘疾缠身,帝都天燥,每年只有宫里瑶池中那一塘荷花开得盛时,病情才稍见起色,不等秋风吹起,哮病便又要发作。每岁入秋之后,都要玉甄公主入宫陪着,晚间抱在膝上,方能就寝。
玉甄公主毕竟只是皇上的姐姐,不比皇上的母亲,何况小皇上今年也已年满十一岁,宫中对这一对皇室姊弟的谣言素止不断,流传入民间,就更是夸张。
柳怀对这些毫无兴趣,这些日子他一直只住在驿馆里,并没有出去走动,这些事情却是随他前来的那马夫打探得来,说与他知的。柳怀只是点头,也不知可有往心里去。自打那日出了定国候府,公子的脸色就又难看了几分。
第一章玉甄公主 (5)
柳怀公子本是银夔国人,他父亲官拜枢秘使,而他年幼时却在银夔国的宫里陪伴太子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