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们是青梅竹马?还自动转口叫“照儿”叫得这么亲热?江瀚怔了怔。
他们之间竟有这样深厚的过往情谊?他让檀元朗陪着来这里寻人,是否算引狼入室?
这时云照把他扶着的手臂轻轻挣开。江瀚不敢坚持要扶着她,也缓缓垂下手去。
云照把手垂在大腿一侧,看到檀元朗在她面前转过身子,作出准备背她的姿势,赶快悄悄的探手,找到江瀚的手掌,重重的一握。
江瀚一下子转过头来,望向云照。
她的眼睛在幽黯的夜色中亮闪闪,带着三分恳求,三分急切,之外,还有三分让人心神摇旌的情意。江瀚的一颗心突然落回原地。她对他,显然比对那个自夸青梅竹马的檀元朗,态度更为亲近。江瀚觉得,她并不信任檀元朗,虽然她隐藏情绪隐藏得很好,他也感到了她对檀元朗不无提防,并不亲近。
他把握在掌心里的手微微使力握一握,表示他都明白。
这个时候,云照才轻轻缩回手,把两只手搭到檀元朗肩上去。
夜间,这一带的地形又很复杂,直升机无法降落,所以江瀚与檀元朗都是自绳梯爬下来的。现在自然也是攀绳梯上去。
云照静静伏在檀元朗背上,由他背上飞机。
算是得救了。不过她的逃亡大计也正式宣告终结。谁不知道檀元朗与轩辕家关系密切。当年他能被邀请住进云照受训那个庄园,应该是与轩辕家走得极近的通家子弟。
上了飞机,云照刚被好好安置在座位上,江瀚马上递过开水与药丸。
“退烧药。”他说明,眼睛投向云照三十分之一秒,马上掉开去。
云照也不敢与他眼光交接。飞机上除了檀元朗、驾驶员外还有两名小伙子,她怕与江瀚对视,眼光纠结的情状落在他们眼中。这绝对是云照想避免的一件事。
檀元朗也拿一块湿毛巾过来。他怜惜的说:“照儿,吃了不少苦吧?”轻轻用毛巾把她脸上的污渍抹去。
江瀚的身子有短暂时间的僵硬,若不是云照一直留心,还真不容易发现他那一刹的变化。不过他马上恢复正常姿态神情,接过云照递还他的杯子,退了开去。
檀元朗换了一条毛巾,又拿起云照的手,轻轻替她的手清洁。“这样多伤痕!”他惊讶,转头对一个人命令:“黑虎,药箱拿来。”
云照猜想他重逢故人心里十分欢喜,所以坚持不肯假手于人,细细的替她的手敷上药,然后拿一卷绷带缠上去。
云照如坐针毡。她倒不是怕檀元朗亲昵温存的动作,只当是平时出任务与任务对象应酬。她是害怕江瀚会忍不住嫉妒或是恼火神色,让人瞧出端倪。
她只好装睡。静静闭上眼睛。
檀元朗这才放弃蹲在她身边的动作。他轻声说:“阿铁,叫阿邱把这边的灯光关掉。”他轻手轻脚坐到一边去,然后说:“这两天她肯定吃了不少苦。”
这话应该是对江瀚说的。云照听到江瀚闷闷的嗯了一声。
檀元朗用一种心有余悸的声音说:“浪子,幸亏你听到消息马上赶着来救人。我第一次觉得你处处惜花的习惯好,要不然,她在这雨林中……”
江瀚再哼了一声。
云照默默运用她脑部的精神力量,来“看”机场内的几个人。跟舅舅在一起十余天,虽然没能解开相思之谜,其它方面倒也不无得益。舅舅用仪器拓展了她的脑部神经,使她这方面的能力大进。象现在,虽然疲累欲死,而机舱中只有微弱光线,她仍可以借用精神力量看到清晰场景。
最先看的自然是江瀚。他坐在前排一角,除开嘴角一抹僵硬的笑容外并无其它表情,时不时从嘴里挤出一个单音节的声音。他旁边是两个小伙子中的一个,粗眉大眼,一脸彪悍之色,不过现在脸上是苦忍的笑意。
另一个小伙子在驾驶室,与驾驶员在一起。
檀元朗则坐在后排,她自己的身边,脸上带着兴奋快乐神情。他还在跟江瀚说话:“浪子,你知道吗,我十七岁时就……”
云照不想让他再说下去,故意扭动一下身子,嘴里轻轻的“唔”了一声。
江瀚马上回过头对檀元朗怒目相向。他说:“你现在快学成一个大老粗了,明明知道她疲倦得要命,偏还象个娘们似的叽叽歪歪,小心把她吵醒。”
他这句话里大有语病,不过檀元朗也顾不上跟江瀚计较。他面有惭色,赶快看一眼身边半躺着的云照,然后把食指竖在嘴唇前面,做一个“嘘”的动作。
江瀚回过头去。
机舱里一片安静。
云照用她的精神力量爱怜的打量江瀚。他瘦了,下巴上一圈胡茬的青影,无复以前那神采飞扬意兴横飞的样子。可是也许由于云照的心情改变了,她倒觉得此时的江瀚,别有一种沧桑的美感,以前她眼里的轻佻气质,不知不觉淡去无痕。
她一直一直,对江瀚凝视。他一直没有表情,嘴唇抿起,嘴角一抹僵硬的笑容,眼睛定定的望着前方,若有所思。
她细细的看着他,看他一时间眼睛闪过苦恼神色,一会儿又显得甜蜜。
他是在想她吗?云照的心柔柔的牵动。
唉,为什么,在最不合适的时候,才发现这名浪子,变成了她心里常驻的人?
原来爱情,不是拚命用理智压制便可以。当爱意袭来,无论时机适合与否,它来了便是来了,无可抗拒。
云照决定,若有机会,她会好好补偿江瀚,用最温存的情意。也许她仍没有条件好好谈一次恋爱,可是,她可以争取度假时间与江瀚相处,他们可以做一对最甜蜜的地下情人。
疲倦感终于象潮水般涌上,淹没了云照最后一丝意识。她嘴角带着一抹笑,睡了过去。
的确太疲倦。在飞机降落时她醒了一下,檀元朗和江瀚马上同声吩咐她,什么都别要管,只管继续休息。她很愿意服从这样的吩咐,继续昏睡。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当云照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张宽大的床上。房间很大,左方一列落地长窗,窗帘半掩,而窗外,居然已是黄昏,苍茫的暮色沿着窗子侵入室内。室内,是半明半昧的光线,眼前的物是都朦朦胧胧,如在梦境。
云照一时不知身在何方。跟着她才慢慢回复清明意识。她被救回来了,是江瀚,江瀚和檀元朗带她到此地吧。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站起身来。足踝处马上刺痛,她又跌坐回床沿。哦,她记起来了,那里有伤,养好还需时日。
身上仍是那套脏污的衣服。想来他们看她睡得太香,不忍心叫她起来沐浴。云照想找个什么扶着去浴室梳洗,看着两只被檀元朗包得似粽子的手,苦笑。只好用粽子手按下召人铃。
几乎是立刻,敲门的声音便响起。云照扬声说:“进来。”
门轻轻推开,檀元朗在门外出现。他问:“照儿,睡醒了?”一边问,一边走了进来。
明知道,江瀚不跟着进来是好事,不然在人前接触多了,总会让有心人看出端倪。可是看着檀元朗只是一个人进来,身后并无跟着人影,云照心里还是禁不住的失望。她仍是露出合宜微笑,轻轻的“嗯”了一声,聊作回应。
檀元朗轻声说:“饿不饿?你睡了差不多一整天……”
云照这时才看到床头柜旁放着一杯牛奶,想来是替她一早准备在那里的。她取过来喝了半杯,才轻声说:“檀公子,不好意思,我想沐浴更衣。”
檀元朗略为尴尬的站起来。他说:“我叫女佣替你准备。”
他叫来了女佣吩咐几句,自己就准备退出房去。想一想,他又站定,问云照:“照儿,你是恨我和轩辕当初扔下你再不见踪影吧?”
云照条件反射的咬住唇。她不是恨他们当初扔下她,他们原没有帮她的义务,她有什么好恨?可是她恨轩辕这两个字,她的人生,她的一切,全毁在这个姓氏的人手里。
亲人离散,身世孤苦,连喜欢一个人的本能,也得苦苦压抑。这一切,全要拜轩辕家所赐。而轩辕琦和檀元朗帮她的行为,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让她被种上相思。
心里那样激愤,云照一时出不了声。
檀元朗轻声说:“我不想替我跟轩辕辩护过多。只不过,当时世伯列出威胁,说的是只要我或轩辕再见你一次,便砍断你一只手。见你两次,就直接取你的性命。”
云照霍的抬起头来。她眼睛里刹那间绽出愤怒的火焰。
檀元朗的话中有多少可信程度?
应该有百分之九十。象檀元朗这样自负的人,实在不必在这上头说谎来骗她。而轩辕先生……云照的背心一冷,她又想起那唯一的一次与轩辕先生照面,他绝对是能说得出这番威胁,并把这番威胁付诸实施的人,他天性里都是冰冷无情的因子。
忍住怒火,云照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她说:“那么我回去,不是一只手臂不保?檀公子,我宁可你没来救我。”真心话。
檀元朗凝视着她。“放心,照儿,”他说,“当初我年少鲁莽,带你逃跑,也许是自不量力。没能救出你,我常常引为憾事。现在不同了,我有能力保护你,你放心,我自会与世伯交涉去。”
云照苦笑。她说:“那么可否给我通讯装备,我要即刻与管先生联系。”
檀元朗答她:“我已经跟他联系上了,你放心,我告诉他你受了伤,需要在我这里静养,伤好了,我自会送你回去。”
云照实在不知道她该维持什么表情。是长笑三声,还是面无表情?
看看女佣在门边站着示意一切弄妥当了,她当即说:“失陪一下。”一只手扶住床头柜,用一只脚小心的承载起身子大部分重量。
另外那一只脚,还不能用力呢。
檀元朗踏上前来,从背后把她轻轻抱起。“我抱你进去。”他说。
云照不想与他谦让推拒。此刻心太乱,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檀元朗把云照抱到浴室门口,轻轻把她放下地。
云照轻声说:“谢谢。”她一手扶住墙,一边掩上门。
檀元朗不打算离去。他坐在房间里准备等她出来,好好再跟她解释解释。
说起来也许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不会相信,其实,这么多年来,他始终牵挂着这个女子。在他的生命里,她始终占有一个特殊位置。
他也算天子骄子,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生平第一次失手,却是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那样狼狈万状的被她押到一众人等面前,丢足面子。
而生平第一件遗憾的事,也跟她紧紧联系在一起。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自以为已经有足够能力主宰她的命运。也许,当时不过是个人英雄主义作祟。可是最终,是失败,是遗憾,他们只能袖手离开,任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接受未知命运。从那个角度来说,他觉得亏负她。他不知道她接受了什么样的惩罚,但显然,她不会有他或轩辕那样的好运气。
她令他挂心。这个他想帮,而没帮到的女孩子。
而最重要的,她是生命中,第一个亲近他的女孩子。那柔软的嘴唇在他颊边轻轻印下的那一吻,那样天真与羞怯的示好,让当年懵懂少年初识温柔滋味。那种心神荡漾的感觉,到如今仍留在心底,没能抹去。
檀元朗的心底又重新出现当日的温馨一刻。不,也许记忆,比当年那一刻更为温馨旖旎。因为这些年来,这段记忆在脑中一次次重播,每一次重播,都把当时的心情,加添三分美丽。
他温柔的笑了。
“干么笑得这么骚包?发春啊?”一个闷闷的声音响起。
檀元朗抬起头来,有点哭笑不得的样子:“浪子,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坐。”
江瀚老实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上。
他继续攻击檀元朗:“你是笑得一脸淫荡的样子啊。说,脑子里在想什么坏主意?”
檀元朗送过去一拳。“你吃炸药了?说话这么讨厌。”想了想,他不怀好意的一笑:“该不是……你在暗恋照儿吧?”
“去你的。”江瀚一把挡开檀元朗挥过来的拳头,“我会暗恋她?”是明恋好不好?苏一早就知道他的情意。
“还有,我说你,别这么肉麻好不好,什么照儿啊,听得我抖……”真是听得让他不爽之至。
檀元朗说:“少说我,你以前对那些女伴,叫得只有更肉麻的,什么蜜糖甜心……”
这次轮到江瀚想挥拳过去。他忍了又忍,才闷闷的说:“可是你不同呀,檀家少主。我还没看到你叫女人叫得这样肉麻过,老对女人冷硬别扭,还以为你会保持你不解温柔的风格一辈子了。”
“照儿不一样。”檀元朗心情正好,不与江瀚一般见识。
江瀚冷笑:“是啊,不一样,不一样得几天不吃不喝也没事?你大少爷身为地主,看到美女苏醒过来都不去替她张罗点吃食,你真以为她是神仙不成。”
“哎呀,真是。”檀元朗一下子站起身。“走,浪子,跟我走。”
“你吩咐大厨,我干么要跟去?”江瀚很拽的跷起二郎腿。“我可是客人。”
檀元朗失笑:“拿你没办法。”他匆匆的出房去。
江瀚非常满意这样结果。他脸上这时才露出笑容,趴下身子,往枕头那边深深嗅去。嗯……苏的气息。
一股汗酸味。
江瀚连忙坐直身子。当然,她在丛林里两天,加上回来睡足一天,自然只会有这样的味道。
这个时候,浴室的门打开了。云照穿着最简单的宽身T恤与牛仔裤,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跷一拐走了出来。
她第一眼便看到了江瀚,一怔,然后眼睛警觉的向左右一溜。
没有旁人。江瀚向她打出安全手势。
她放松下来,就那么倚在门边,一双眼睛,柔柔的、柔柔的注视着江瀚。
江瀚觉得,他就快要在她温柔的眼波里溺毙。
她第一次,对他投注这样深情款款眼神!江瀚的一颗心开心得如要飞起。
他缓缓的向她走过去。
一步一步,慢慢接近。每一步,都象走在云端里。
就差一秒,他便可以将她拥在怀里。这个时候,同样听觉敏锐的两个人听到隐隐的脚步声。
31。
云照吓一大跳,她条件反射的往后退,让受伤的那只脚承担了大部分体重,足踝刺痛,一下子便站不住脚,眼看就要摔下去。
江瀚情急之下抢上前,一把扶住她的腰身。
这个时候檀元朗的声音,焦急的在门外响起:“照儿,你别胡乱走动,免得脚上的伤势又加重了。”他匆匆的赶过来。
倚在江瀚怀里的云照与江瀚快速交换一个会意眼神,轻轻的挣扎着离开江瀚的怀里。
她自嘲的笑:“一直没试过当瘸子,所以老是忘记了脚上有伤这件事。”
檀元朗当仁不让的挤开江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