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收了钱,想了想又说:“你要坐长途大巴就去站里坐,站外的那些私车不要上。宰死你。”
易素迟疑了一下,点头道谢。
北客站是安省三个长途车站点中最大也最乱的一个,虽然几经整顿依然管理混乱,私营车主甚至可以到站内拉客。她只在入站口略一犹豫便被几拔人盯上,纷纷上前来七嘴八舌,“去哪儿?”“去西溪吗?即上即走。”“我这车马上走了,就差一位。去文安的。”
她努力突破重围,可到了客运站内却发现里面的车不是挤得爆满,就是空闲待发车。距她离开医院已过去一个多小时,那男人随时有可能清醒。她没时间犹豫,更别无选择。
又有人上来纠缠,“我的车马上就走了,即上即走啊!”
她心一横,“去哪里?”
“庆西。”染着大黄卷发的中年妇女无比热情地拖着她往外走,“我们是新车子,干净的很。”
车子确实很新,但不算干净。车厢内的座位已全坐满,过道上放着一撂塑料椅,看来时常超载。车厢内人声吵嘈,空气浑浊不堪。
她强忍着反胃,勉强自己坐在角落的塑料椅上。可过了十来分钟车子却没有发动的迹象,中年妇女依然不停地往上拉。她忍无可忍地质问:“不是说马上走吗?”中年妇女满面笑容地将她往车内推,“很快,很快,再等一下就能走了。”回头却是满心鄙夷,心想着至少要再拉十五个人左右才能发车,赶时间怎么不去打车?
终于拉够了十五个人,中年妇女站在车门口,往外探出大半个身子,“最后一趟上人啦!去庆西,庆西!有没有呀————”
中年妇女被人扯着头发拉下车子,狠狠摔倒在地。她吐去嘴里的血沫与泥土,哭嚎两声就要撕打,可没等她站稳头发又被人扯住。她惨叫起来,可随即而来的一个耳光立刻让她闭上嘴。
“这里的车一辆都不许走。”手臂纹着虎头的男人甩了甩手,说,“阿兴,给我带人上去搜。”
“喂,喂!醒一醒,喂!”
易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额角因为长时间贴在车窗玻璃上而显得冰冷麻木。阳光刺目,她眯了眯眼,几欲流泪。
将缠在手腕上的包带紧了紧,她问:“到了吗?”
“还没到地儿。但吃饭的点到了,得找一饭馆儿吃饭。”司机粗声粗气地,“一大早也没吃什么东西,可把我饿坏了。”
易素看看时间,问道:“我们现在在哪儿?”
“采滨。再两小时就到梁城了。”司机将车停在一个加油站旁,探头看看油站边上的小饭馆,“这地方看着还行,就它吧。”
小饭馆的门面不大,水泥地上油渍斑斑,稍不注意便会滑脚。司机叫了份炒饭,又问她:“你吃啥?”她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也知道这时不能不吃东西,便叫了碗清汤面。可等面上来汤勺一拔,面汤便浮起混浊的油花,她顿时胃口全无。
司机咽下最后一口炒饭,见她碗里的纹丝未动,便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有钱人,富贵舌头富贵胃,这种东西你肯定吃不下,不吃就给我吧。”
易素有些不好意思,“我再帮你叫一碗好了。”对方一扬手,“行了,你这连动都没动过呢。”
上车后司机便和她聊天,“……你真是运气好,我都十年八年没来安省了。北客站也是第一次去呢,咳,你们安省人厉害,平常我们外地车子过去可马上给赶走,只能停在外边的土堆路上等活。今天我这还没进站,才下了客人你就上来了。嘿,其实这趟捎你回去也是顺手的事,还能贴补点油钱。虽然我看你是有钱人,可我开的真是良心公道价了。都是女人嘛,出门在外的能帮就帮呗。”见她没说话也不觉冷场,“你这是去梁城的文溪旅游吧?”
“嗯。”
“那地方倒是不错,前年我一家三口去过,漂亮。”司机说,“我儿子特别喜欢那里的小摆渡,自己跳下去摆了一通,差点没和人撞上。回来后被我老公打得哟……”
易素的手无意识地覆在小腹上。那个男人震惊而又绝望的目光,他那软弱无力的手。她让他猜,他却信以为真。也只有他信以为真,才会那样地绝望。
指甲陷入了掌心,她咬着手背,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下午三点多才到梁城,女司机留手机号码给她,“等你玩好了,要回安省了就给我打电话。我那车队的几个师傅常跑那条线,绝对实惠。”
易素收下,道谢。等出租车消失在拐角,她将号码纸撕得粉碎,扔进垃圾桶里。
柴冠允赶到医院时护士正在为许慎行换上点滴。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双唇也没了血色。
老刘看到柴冠允立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他让到外面去。
“没找到吗?”
“有人看到了,可是没找到。”
“什么意思?”
“一收到你消息我就分派人到各个客运站去,后来北站的人问到一只黑鼠,按他描述的,他拉的那个女人应该就是夫人。”柴冠允面露愧色,“原本说是不能打草惊蛇,但阿兴那脾气你也知道。”
“把人惊跑了?”老刘啐了一口,“猪脑袋。”
“也不算惊跑。”柴冠允解释道,“那黑鼠和那客车主都一口咬定说人是在车上,可我们来回翻了几遍也没找到。可能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先一步下车。不过刘哥,我已经让人去找监控了。只要人真的出现过,不怕找不到。”
能这么轻易让你们找到的话,她也不会这么顺利从我眼皮底下跑了。老刘暗暗腹诽,说:“里面那位正在火头上,你打算怎么说?”
柴冠允为难道:“怪我,话说太满。”又抓了抓板寸头,恳求道:“刘哥,这事儿您得帮我说说情。”
老刘拍拍他的肩,“跟我进来。”
许慎行已经醒了,虽然一脸病容可那双眼却依然冷漠而犀利。
“人没找到。”
柴冠允硬着头皮解释:“已经在调监控了,应该很快就会查出来。”
许慎行的目光落在窗外,傍晚时分天边晚霞绚烂,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他定定地看了许久,房间里的另两个人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许久他才将视线移回,冷冷说道:“不用再查了。”柴冠允看了眼老刘,后者虽然眉头紧蹙但很快应道:“好的。”
两个人很快退出,门关上后房内一片死寂。
“我不怪你,素素。”他垂首低语,“这是我的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被囡刺激到了,爆个RP。
明天真是休息哦休息。
周一继续。谢谢大家。
☆、29
第二十八章
“不对;真不对劲。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柴冠允抓了抓短短的头发,“刘哥,大哥是不是话里有话呐。”老刘吸了口烟;“什么话里有话?就是让你不用查了。”
“哪能啊;先前那次搞得惊天动地的;最后还不是逮回来了。这次就不找了?就这么放跑了?”柴冠允很不理解,“怎么想都不对。”
老刘弹了弹烟灰;说:“别想了;该干嘛干嘛吧。”
柴冠允嘴巴上应着,可却没往心里去。人是在他手上给溜走的,要没给找回来那脸不是丢大发了。况且这几年看下来,他又怎么不知道那女人对许慎行有多重要。虽然刚才看着不会为她要死要活,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就这么半死不活?
柴冠允和老刘不同。老刘是特种兵退役;骨子里还保留着忠于党国的正派作风。他呢,打小就在安省最混乱的通场街长大,进局子和进自家门一样,耍起无赖来还能连吃带拿。他叔叔是安省颇有名气的黑头目,风光时柴家就算是一条狗都能横行街市。后来治乱时给对头算计,坐牢后不久就没了。树倒猢狲散,柴家一下便落魄得人人喊打。
柴冠允当时才十多岁,根本不能适应这种从天堂到阴间的差距。见识过人间冷暖滋味后他如同一只被逼入绝境的疯狗,见人就咬。最狠的一次,他被自己叔叔以前的手下打断两根肋骨,丢在水沟里任其自生自灭。
柴家只有这根独苗,所有人都以为柴家完了。但谁也没想到,不过两三年后柴冠允突然出现在安省。他聪明、凶狠又诡计多端,很快柴家便再次从通场街发家起势。开夜总会娱乐城,开名车行名酒庄。
现在的柴冠允是黑白通吃、名利双收。但他心里清楚得记得,若不是许慎行出手,他七年前就死在那条臭水沟里了。他永远都记得当时他说的话:你叔叔留了些钱在我这里,他让你拿着这些远走高飞,娶老婆生孩子给柴家传香火。或者,你也可以拿着这些搏一把,将失去的再夺回来。
柴冠允当时就明白,那是一个比他强大许多的同类。在那斯文儒雅的表相之下,他的凶残獠牙令人心寒胆颤。这样一个人,他怎么可能会放弃?他怎么会放过?柴冠允想了又想,终于下了结论:肯定是药吃多了伤到脑子,过一阵子肯定会改变心意的。
于是他依然通知手下:“查!给我好好查,我就不信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非把人给我筛出来不可。”可两个星期后他不得不沮丧地承认,这人还真是凭空消失了。
“……那客车都出了客运站,外面的监控探头拍得不清晰。看得到人影,也只是闪一下就不见。倒是有个老头看她步行到站外路,说是上了辆出租车,可后来又说记不得她是上了什么车。我的人把常在那里拉活儿的车都查过去,黑鼠的车也都翻一遍。沿途的监控也都调看了,连私家车的行车记录仪都查了,愣是什么也没发现。”柴冠允沮丧道:“真是见鬼了。”
“本来就是大海捞针了。”老刘安慰他,“先生都说不查了,你还讨这份苦吃。”
“他说归说啊,怎么可能真的不查。”柴冠允不以为然,“那女人这一走,他就跟被掏了心肝似地,死气沉沉。你别看他现在还是照常上班做事,其实我知道他苦得很,被自己的女人这么算计,完了还往他心口捅刀子。外表光鲜亮丽,其实内在早就四分五裂了。”
老刘默不作声。
柴冠允呷了口酒,继续抱怨:“你说女人呐,都他妈的在想些什么呢?给她好吃好喝,捧在手里疼得和心肝一样,还这么折腾来折腾去。之前跑了几个月,我就和大哥说逮回来要好好教训一下。结果呢,一回来就当嫩豆腐端着,吹口气都怕碎了。还给她买豪宅,请一大帮佣人。什么燕窝花胶冬虫夏草样样不落,还专门去求了方子给她补身。刘哥,你是不知道那老中医有多大来头,就算是达官显贵平常也不多搭理。我大哥那么诚心,寒冬腊月地在人门外一站就是整天,都他妈快冻成冰砣子了。……什么喜欢啊爱啊,天荒地老至死不渝全都是狗屁。男人能为一个女人豁出命去,那才是最实诚的。要我说,就不该这么惯着,该收拾的时候手不能软。大哥就是太惯着她了,最后怎么着?她竟然下药,这,这简直就是一现代潘金莲呐!”
“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成了,别让许先生听到。”老刘警告似地瞪他一眼,“你也不怕被剥了皮。”
柴冠允的声音一下便小了许多:“我也只是不过说说而已,……我哪能咒大哥是武大郎呢,啊呸呸呸!瞧我这破嘴……”
离安省千里之外,柴冠允嘴里的现代潘金莲正在煮咖啡。
“姐姐,再来两杯曼特宁。”朱洋往吧台一靠,“还有一份松饼。”
易素从吧台边缘看过去,问道:“是坐窗边的客人点的吗?”朱洋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是啊,说想尝尝家里泡的和咖啡馆里的有什么区别。我看他们只喝过袋装咖啡,以为我们也拿咖啡粉冲呢。”
易素抿嘴笑:“你还是问清楚,他们喜欢什么口味的。如果他们习惯喝甜一些的,还是推荐别的。”朱洋大咧咧地,“没关系啦,反正是他们点的,喝不喝是他们的事。”
“如果像上次那样喝完说咖啡是酸的,不给钱还砸东西呢。”她将咖啡壶洗净,“比起那样,现在多问两句,多解释两句就不费什么事了。”
朱洋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不会吧。”易素知道她怕麻烦,便说:“不然我去和他们解释吧。”朱洋赶紧摆手,“不了不了,还是我来吧。”扭头便去和人解说了几分钟,回到吧台时脸上又满是笑:“幸好听你的,他们改点香草摩卡。”
咖啡馆晚上十点打烊,但收拾好桌椅检查完水电,到真正的打烊时间又往后推了半小时。朱洋在门口频频催促,“可以了姐姐,可以了。您这是典型的强迫症呐。”关了店门又上好锁,朱洋伸了个懒腰:“忙了一天,可累坏我了。”
易素闻言只是笑。咖啡馆早上十点开门到打烊,虽然有十二个小时的营业时间,但每天的上座率极低,哪怕是在中午的高峰时段上座率也不足五成。况且咖啡馆除了卖咖啡外,也只做些简单的沙拉松饼三明治,工作非常清闲。
事实上在顺城这样的三线城市里开咖啡馆本就是个冒险的投资,这里虽然是市级,但其消费只能算是县级市的水平,周边的郊区的某些村甚至还停留在自给自足的程度。就算是顺城市中心也没几家像样的西餐厅快餐店,倒是路边小摊小贩生意兴隆。
这里的人们还是习惯经济实惠,对于阳春白雪的向往终止于手写黑板上的咖啡价目表。这样一间曲高和寡的店,能在顺城生存下来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朱洋拖她去吃烧烤。
“姐姐,你说你眼怎么那么毒呐,一瞅一个准的。”朱洋大嚼着肉串,“上次也是,那人闹得多厉害,你出去几句话就给说得灰溜溜走了。”吃东西不专心很容易呛到,扭头大声咳嗽起来。
易素给他倒了水,说:“打开门做生意什么人都会遇见,态度好些就行。”朱洋将竹签一丢,“我就是觉得郁闷,明明是他们不讲道理啊,还一个劲把责任往我们身上推。我们解释几句,就骂我们狡辩。哎,真郁闷。”
“人生不如意十之□,”她将竹签上的面筋拔到盘子里,撒上一点椒盐粉,“你样样计较不是给自己添堵?”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朱洋长吁短叹,